【林都斯征文 心·境】【明日方舟同人】绝望是梦想的初章 ①

写在前面：
本文为明日方舟同人文。主要角色：霜星，自设博士。
可能有OOC。
自设少女博士姐妹，也可能有OOC。
本文参加林都斯征文活动。赶稿之作，可能质量不佳。如有可能，希望多多给出评价与建议，我会非常开心的_(:з」∠)_ 
活动过后可能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删改，以对文章进行润色——包括但不限于各类错别字，语法，结构等问题。
本文章所使用图片皆出自P站。侵权即删。
差不多就是这些。没有问题的话，希望这篇文章能为你带来舒适的阅读体验(。・∀・)ノ
◇
故乡，故乡。
当提到“故乡”二字时，每个人的心中都会荡漾起各式各样的情绪。
若是请人稍稍地费点精神，去描述一下他/她对于自己的故乡的看法……我想，无外乎会出现以下几种答复：
“对故乡没什么感觉，反正每隔一段时间都可以回去一趟。”——至今没有与自己的家乡断开关系，也就没有什么太多想说的了。

“很怀念自己的家乡，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因为种种缘故而必须与家乡长久地分离，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家乡的情感变得越发深厚。
“我讨厌自己的故乡。”——受到迫害的，亦或是经历过什么事情的，有故事的旅人们。
他们对故乡没有留念，他们对故乡怀有恨意。但他们与故乡总是还有些联系的。他们的故乡终究会找到他们，他们无法摆脱自己的故乡。
“故乡？故乡是什么？我没有自己的故乡。”——大地上常见的漂泊者，大多数应是那些受到迫害的感染者们。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对故乡有着这样的看法。漂泊者的故乡便是这片辽阔的大地本身。
大部分人眼中的故乡，大体上可以被归集到上述的四种情况当中。当然，我自然明白，无论是情感还是人性，亦或是性格与容貌——用于描述人类的词语，大抵都是无法被轻而易举地以简单分类法所概括的，至少现在不能。归根结底，人终究是精妙而难以解释的产物。
于是，对于那些“比较复杂的人”而言，若是想要对自己的故乡作一番看法，反而会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或许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现在的我，正伫立于自己的“故乡”之中。
松叶攒动，微风轻拂，扬起了我粉红的短发。我用手去捂住被吹乱的发丝，轻柔的振袖随风荡漾。
柳枝摇曳，尘土微扬，飘来的秋叶伏在光着的脚丫上。我试图把脚上的棕叶抖开，却不小心踢飞了并不牢靠的木屐。
我笨拙地挥舞着手臂，踮着一只脚跳着去拾起它。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土色的木屐被一道洁白的光包裹着，同时也照亮了我白皙的手掌。
我把木屐重新穿好。再度站直身子的时候，古色古香的房屋已将我包围。皎洁的月光试图与我融为一体，粉红色的和服渐渐被染成了雪白的色彩。
但月光并没有尽染我漆黑的眼瞳。随着走廊后的木门被自动地拉开，我的眼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我的故乡，同时也是我的梦境。”
满溢着和风气息的古旧建筑，绿茵遍布的枯水庭院。一切的一切，都符合我对东国的印象。尽管这些印象——亦或者说是想象——更多只是来自于我的道听途说。

“我的故乡在哪里？”
“东国是你的故乡。”
我先前和凯尔希老师提起过一些关于故乡的话题，她说东国是我的故乡。
“东国是什么样子的？”
“鬼族遍布，庭院林立。大量现代建筑充斥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但传统文化仍渗透进一国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这点上看，它和炎国是相似的。”
“你身上穿着的这类名为‘和服’的服装，便是东国民众的传统服饰。”
尽管我没有去过东国，但凯尔希老师认定我是一个东国人。可能是因为失忆的原因，我并没有对东国有着难以忘怀的……感觉。即使根据严谨的逻辑推测，我很大程度上一定在东国生活过。
但符合这一类特征的地点，我现在便已经到达了——尽管它是我造梦时的产物。毕竟在现实中，木门可不会自动地为我敞开道路。
只要做梦，就总会有梦到“故乡”的时候。由此而言，我对自己的“故乡”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眷恋，或者说是怀念之情。
“别发呆啦。”

我面前的那个身影把我的思绪强拉了回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走到我跟前的。不等我反应，她便拽着我的手，引导着我向前走。
我穿过了那扇门，周遭的景象却在不经意间又发生了改变。我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件和室，但我也明白这不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一间。因为这间屋子的家具摆设，都和我在罗德岛内的宿舍一样。
一模一样。
“请坐。”
我们在一张被炉前坐下。我下意识地想去脱下木屐，可却发现它们也偷偷地消失了，实在是显得有些不太乖巧。
“把脚靠在一起吧。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做。”
她的脚小巧而轻盈。不知为何，我并不排斥去和她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觉得太过于害羞。虽然把自己的脚丫靠在她的脚踝旁，这在外人看来很是亲昵。
“很奇怪。直到现在，我都不太了解你。可你却对我很热情。”
我直直地看着她。
和以前一样，她仍穿着一袭翠绿色的小纹和服。和以前一样，我依旧无法看到她的面容。

她的脸被一团漆黑的浓雾所掩盖。
“你只是忘记了我。”
“或许吧。我忘记了很多事，但有些事情也正在不断地回忆起来。”
“比如说……？”
她饶有兴趣地搓了搓手。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来了一盘削好的苹果，但她看起来好像很悠闲，似乎是想边吃苹果边听我讲故事一样。
“比如说，我曾在这片庭院里生活过。我目前所拥有的知识与专业技术，也是在这里学得的。”
“嗯。”
她用牙签享受着盘中的水果。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面前也出现了一碗苹果，便也跟着她一起吃。
“以及……你是我的其中一位老师。我还记得你的姓，所以现在我可能需要改口称呼你‘和泉老师’了。”
“好。还能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了。”
我摇摇头。她像往常一样捂着嘴窃窃笑着。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一直都是你的老师。和凯尔希一样，我们都是你的老师。”
“但我没有亲眼见过你，所以我无法断定你是否和我有过交集。我甚至有过这样一个猜想，认为你只是我凭空创造出来的幻觉。”

直到我手上的牙签敲在了玻璃碗壁上，我才发现苹果早已被我不知不觉地尽数消灭。
“你应该和凯尔希讨论过这方面的事宜。”
“我向来一直在追寻自己失去的记忆。尽管它们不会全是美好的，但我想去找到它们。”
通过梦境来到这座庭院，已经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了。尽管我也只是刚刚摆脱那口“棺材”的束缚，这几天我也时常会和凯尔希老师谈一谈我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梦。
我坚信，人的梦境与自己的记忆有着密切的联系。若是能以正确的角度解开我的梦，兴许就能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回我丢失的回忆。
身边的一切，在已然失忆的我看来都显得新鲜不已。唯有记忆可以摆正我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我需要那些记忆来扫清脑内杂乱无章的思绪。
“亦真亦假。现阶段来说，我只能对你的梦境下达这样一个评判。至于记忆的恢复工作，我只能尽可能地给予必要的辅助工作。”
然而，说是“讨论相关事宜”，每次凯尔希也只是用这样模模糊糊的回答来糊弄我。

“相信我，你会找到它们的。因为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对，如果是你的话，是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庭院的，因为这便是你的故乡。”
“那么，还请老师回答我——”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总有应当首先解决的任务要去做。”
和泉老师摆摆手，又一次打断了我的问话。这让我有些恼火起来。我不认为自己所喜爱的故乡会向我隐瞒一切。
它总是会在不应当的时点揉乱我缜密的思路……啊，这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厌烦。
我对“故乡”没有任何的亲近感。因为梦境中的“故乡”并不向我诚实地袒露一切，明明我能梦见它，它应当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才对。
更进一步地想，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我的故乡。或许是我的执念太深，总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这座庭院便是我的归宿……所以才总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花费一个又一个夜晚，以失眠为代价去揣摩梦境世界于我而言的意义。
若只是因为矿石病的副作用而造成的幻觉，这样的幻梦还不如永远地滚出我的大脑。

“还记得我是教什么的吗？”
和泉老师悠闲地伸直了双腿，打了一个舒服的哈欠。我努力向她表现自己气鼓鼓的样子，她却不以为意。
“外语吧……大概。具体一些的话，应该是英语。你是我的英语老师。”
或许是情绪有些波动，这段记忆显得朦胧起来。我有些不太记得她的教学科目了。但摆在桌上的几张写着英文格言的卡片印证了我的猜测。
等等。这些卡片又是什么时候……？
“不错，看来我在你的心中还是挺有地位的嘛。嘻嘻。”
满脸黑雾的和服女子在我面前这样窃笑，着实令人有些心里发毛。我知道这是在做梦，但是过于反常的现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还是让我有些难以招架。
“今天，您要教我几条英语格言嘛？可是这些卡片上所写的东西，我其实都明白。”
不过，在我感受到了一股课堂中所独有的‘气息’后，便也不会再去管那么多了。不知不觉间，我进入了学习状态。
我这个年纪……或许还是应该呆在学堂里会更好些。

是啊。我现在，本应该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的。
“格言只是辅助教学用的‘工具’。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给你一些‘指导’。”
“指导？”
“是的，指导。因为……你似乎在‘那边的世界’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从榻榻米上漂浮起来，奋力张开双臂。被炉旁的棉被随一股莫名的气流掀起，角落书柜中的课本与我的心脏一起剧烈颤动起来。
“慢着……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墙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弭。从残缺的墙壁处向外看去，我望见了难以言表的漆黑深渊。
“春日野同学，我们开始上课吧。”
和泉老师似乎全然不受影响。她只是漂在空中，浮在对流空气中的绵软振袖随着老师的身体扭曲在一起。
“等一下……！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
忽然刮起的飓风差点吹散我的和服，绑在耳旁的麻花辫轻易地被暴躁的风姑娘信手解开。
惊慌失措之下，我只得按着胸口，尽力去压住快要乱成一团的秀发。

狂风溜过破损的岩壁，扬起了轻薄的英语卡片，它们一张一张地滑进我的视野。即使只是从眼前闪过，比起医学文献，卡片上的英文字句依然十分易读。
“Nothing is impossible for a willing heart.”
“For the persevering, no failure.”
“While there is life, there is hope.”
即使在狂风之下，我还是乖乖地完成了学生的本职工作——学习，以及听老师的话，把卡片上的字尽收眼底。但当我的发丝嵌入眼眶，惹得我紧闭双眼，于眼内盈下朵朵泪水时，我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很傻。
“你快醒了，所以梦境开始显得不太稳定。其实我觉得你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我们也见面过很多次了，对吧？你的梦境每次都会以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消散而去，你应该都是明白的。”
“这就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我带着哭腔嘶吼着。但在呼啸着的风声之下，脆弱而无力的吼叫并没有为当前的境况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不如说，本就不喜欢大声说话的我，现在还是赶紧闭嘴比较好。已经有几股风流窜进我的肚子里了，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自然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人，但你的潜意识告诉了我，你一直活在自我责难的阴影之中。”
“从ACE与Scout的死，到米莎兄妹的殒命，你承受的压力不比阿米娅小。你觉得自己没有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一度有着辞去指挥官职位，甚至以自杀了却一切的想法。”
“你独自接下了所有的苦果，没有人知道你的痛处。你安如泰山的表情之下，是汹涌波涛的苦痛之流。”
我渐渐地听不到她的话了。飞驰的旋风撕扯着我的耳朵，苦涩的清流从我的眼角流下。
“放手去做，春日野同学。不要因为肩负‘博士’的职位而拘泥于严谨的决断。你本应该是一名护士，是庭院最引以为豪的学生。”
“记住，Never say die.”

“吓！……呼，呼……”
风声，雨声，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呼号声。由它们混合而成的噪音如奔涌的潮水般冲进我的脑内。在觉得脑袋就快要炸开的那一刹那，它们又在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漫无边际的寂静。从吵闹到极点的杂音坠至寂寥无声的冰雪深渊，刺骨的霜冻感已遍布我的全身。
“好冷……咳咳……”
光线昏暗，仅能勉强看到自己沾染尘土的手指。即使费劲心思，我仍然无法辨别自身的方位。
不过，可能……
“咳咳，噗……糟糕……”
我现在，并不应该首先去考虑环境问题。
胸口处传来了熟悉的胀痛感。不等我去体味这钻心般的折磨，一股腥甜的液体便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飞溅出来，冲破了颤抖的嘴唇。若是能静下心来，甚至能听见胸腔里的那些源石结晶正“撕拉撕拉”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呜……“它们”又开始活动了……
“讨厌……呕……”
我干呕着，胡乱地在乌漆墨黑的浓雾里晃动着不听使唤的手臂。粗暴地把腰间的布包掀开，我紧紧地握着包中的那个圆润的柱状物体，任凭手心里沁出的汗水在塑料材质上轻快地滑行。

“哈……哈……1mg强效抑制剂……准备完毕。开始注射。”
作为一个“资深”的重度矿石病患者，我必须想办法去安抚这些不听话的“家伙”们。如果一不小心死掉了，我的尸体是很不好处理的。就算是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我也要努力地去追求一线生机。
撩开衣袖，拿稳注射器。凭着感觉，对准黑暗中的肌肤挥下针管，刺穿细腻的肌下组织。
可能是用了太大的劲，这次扎的有些疼。不过只要习惯了打针的话，其实也不会觉得太过难受。
冰冰凉凉的针头陷进肌肤中，细细品味，还挺舒服的。
“呼……”
雾气正在消散，看样子是扎对地方了。好险。
药液渗入血液，自动注射器乖巧地呢喃着“滴滴”的提示语，我的心情也重归平静。
“呼啊……好啦。挎包小姐，多谢款待。”
我拍了拍腰间的治疗挎包，把注射器随意地收进去，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各式疗伤用具。嗯……看起来，我的眼睛应该已经慢慢地适应黑暗了。

我躺在一块石板上，整理着乱掉的和风制服。
接下来的话……
“唔……这是在哪里啊……？”
我环顾四周。凭着头顶传来的一丝光亮，尽力去了解一下现在的状况。
土渣和碎渣，竖着的半根电线杆，还有一些较大的砖块。除此之外，顺着那道弥足珍贵的太阳光线，我得以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以及我那被灰尘所扰乱的纷繁记忆。
稍稍活动一下吧。
“呃……好累……”
只是，当我尝试着移动下仰卧在废墟上的病躯时，才发现已经没有更多的体力再去让我消耗了。
轻轻地向后靠一靠，被汗水浸透的制服与混凝土结构贴在一起。尝试着施加更多的力道，发觉这块结构显得坚固可靠后，我终于得以完全地让自己的身体松软下来。
“嗯……大概，至少……可以稍微地捋一捋思路，脑袋有点乱。嘶……腿也好疼啊。”
我靠在土柱旁，把手搭在胸口上，有规律地小口呼吸。缓解下一阵一阵的绞痛感，等待抑制剂发挥最佳疗效。

觉得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将挎包抱在裙子上，从里面拿出纱布和绷带，试着包扎一下腿上的划伤。
真痛啊……虽然制服很可爱，但裙装的防御性还是比较差的。
“呼，呼呼……疼疼疼……啊啊，就先抹上这么多吧。接下来要好好地包扎一下……”
在划开的小腿肚上涂上酒精。稍稍忍一下灼痛感后，就可以盖上纱布了。
弯下身体，握着绷带卷，细心地把洁白的布料包在纱布上。
一边休息，一边去努力整理思绪吧。目标是让记忆片段和层层绷带那样，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一起。
好啦。现在要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来打通逻辑的起点。
解答疑问，由佳同学。你现在位于什么地方？
被残垣断壁包围，四周碎渣遍布。空气污浊，呛人的尘土气充盈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内。
看起来很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头顶上那束代表着生机的微光，其实已经基本向我传递了关于地理方位的讯息。
我陷入了地下。再准确一些的话，我现在应当是位于这座移动城市的“地基层上部”。

这片废墟是由于地上的塌陷而造成的。因为发生了一些情况，我掉了下来。
姆……那么，现在开始回答第二个问题。
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我回到现实了么？
从小腿肚那边传来的，极致真实的疼痛。以及周围破败的景象。
虽然也可以把这一切归为“噩梦”的范畴，但梦境中的世界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嗯，至少，我还能在梦境里的和室中享用清茶，可比这里的情况好太多了。
据此判断，我大概率已经醒来，回到了现实当中。比梦境更加残酷的世界便是现实，我坚信这一点。
为更有力地证明这个结论，朝着小臂掐一下会更好地感受到“现实的力量”。
“嗯……有很明显的痛感。”
在微微的痛觉环绕下，我开始思考第三个问题。
在坠落之前，上边发生了什么事？
兴许是抑制剂已经压制住了胡乱发作的矿石病，我越发清晰的思维轻易地替我作出了解答。
身为罗德岛战术指挥官的我，与阿米娅一起，带领救援小组前往切城“14区”废墟，解救霜叶小队成员。

和她们碰头后，我们遇到了整合运动的干部。她是一个留着白发的卡特斯，仅凭简略的单手法杖便释放出了高强度的寒冰法术。她和自己的小队成员一起，将我们逼至一个不妙的境地。
那边的白兔子，无愧于其“霜星”的代号。
在我们不敌对手而奋力向外撤离的过程中，她利用法术掀起了脚下的地块。这样的源石技艺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种事的……这个问题就先暂且不论。虽然身为喜欢研究源石技艺的治疗者，我其实对她的法术很感兴趣。
很不妙，她的法术成功了。岩层崩裂，我随无辜的地块一齐落下，跌落至这个无人之地。细细回味，我甚至还记得自己以何种狼狈的姿势抓着电线杆的。
“这样想的话……呜，的确。手心也好像被磨破了。不过好像也就掉了点表皮，所以才没注意到吧。”
把绷带缠绕在绵软无力的手掌上，我无奈地轻叹一声。
这便是大致的情况了。
我拔出了放于腰间的短法杖“小帮手”。按下位于杖柄上的开关，使其展开成一把标准的双手法杖。

“嘿啾……！”
然后，鼓足力气，用它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法杖“嗒嗒”地轻敲地面，我一点一点地向废墟中心移动。周围很安静，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有些短促的呼吸声。
很显然，我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脚步松散而迟缓，每走几步就必须停下来安抚下剧烈颤抖着的小腿。嗯……可能我应该再多休息一会儿才对。
然而，这片大地可不会仁慈地赋予我这个权利。时间不等人，我需要立刻确认一下当前的情况。
比如……有没有其他罗德岛的成员也掉进这个漆黑的牢笼之中。如果他也跟着我一起摔落在了这坚硬的土地之上，我必须迅速地去确认他的伤势，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当然啦，如果他没事的话……也可以来帮一帮我。至少我还想再睡一会儿，打个瞌睡也可以。
另外，我还要注意霜星小队那边的状况。倘若他们也被自己领队的高能量法术波及到，可能也会陨落在不远处的废墟堆里。
这样的话，便会产生一个微妙的局面。我就需要考虑一下……考虑如何在他们的“冰雨”下保住生命。

或者，和他们进行一个简单的谈判，达成暂时的和解。不过，我对自己的谈判技巧很没有自信……
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以杖杵地。法术指令自我的身体导向法杖顶端，点亮了那颗嵌入法术发生器的源石结晶。柔和的翠绿辉光与流进地牢中的昏黄光线融为一体，照亮了前方的路。
以光构成的导向标，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似乎，我们小队里被掀地法术揍下深渊的，也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当然，好消息总是会与坏消息成对出现的。至少对于我这种运气总是不太好的人而言，一般都是这样。
一抹微光扑在她惨白的脸庞上。洁白如雪的卡特斯少女半躺在我的面前，灰暗的尘土令她银河般的秀发失去了神采。
◇
我见惯了漫天的飞雪。
冻原上不缺少雪。不如说，这里除了雪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景象。
风里飘的，地上积的，还有与旷工的血水混在一起的。虽说我血液有着天然的厌恶，或许是因为如噩梦般的过往都与血迹相关——

但那至少为我的生活点缀了些其他的色彩。
我敲碎了一块又一块矿石。石块碎裂时迸出的音调富有规律，时时在我耳旁缭绕，伴我入眠。
这样说来可能有些异想天开。但即便是在那个地狱般的矿场，我仍渴求着五彩缤纷的人生。
哪怕是在雪花飘飘之下瞅见一片枯叶，也足以令我在脑内欢呼雀跃一阵。
在与父亲一起连年征战的途中，我在这方面的幻想得以被满足。
奔出尸横遍野的矿坑，我见到了深不见底的沼泽。踏入池塘，我感觉不到水波的温度，却能看到鱼儿亲吻我的腿肚。当我们占领了一处矿坑的哨点，我第一次享受到了滚滚炉火所带来的，哪怕是视觉上的温暖。
我再也不能忍受只有一片白的世界了。
因此，当看到自己已然被一尘不染的白色幕布包裹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感。
“这是哪里？”
我习惯性地抬起右手，伴我成长的霜雪却没有听从我的号令。仅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现象，却令我感到无比恐惧。

“放我出去！”
一旦失去施法能力，我就和躺在病床上将要死去的老者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何处燃起的怒火把我的理智尽数融去。我冲上前，想去拽开那层惹人生厌的破布。
我的反抗似乎生效了，因为我的确像是抓住了些什么。
“孩子，我……”
那是一个黑影。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影子而已，可我却能实打实地拽住他的手臂。
我下意识抬起头，想要一睹他的面容。
不知何处飙出的血流盖住了我的视野，腥臭味铺满我的鼻腔。钟声敲响三下，三个箭头贯穿了影子的胸膛，直指我的咽喉。
“怎么……？”
幕布掀起，我所厌恶的白光消失了，但我的心绪却由愤怒转化为恶心。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想迈出步子，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抱住，我无法动弹。
“孩子……！”
似是暴雨降临。合着雨声，它们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可我却没有尝到雨水浇在身上的滋味。
强烈的好奇心正逐步控制我的一举一动。睁开因惧怕而紧闭的双眼，我仰望天穹。

漫天箭雨倾斜而下，直逼我的眼眶。
“呕……！”
我放弃挣扎，我低声干呕，我被迫下沉。箭矢飞驰而过，唤来道道烈火。
“好冷……！”
温度莫名其妙地急剧升高，我的心脏砰砰乱跳。
“醒￥@￥&*@#……醒醒——”
“爸……我，我……”
一支飞箭贯穿了我的身体，刺破了我的大脑，我已无法进行思考。
我需要高喊——
“我好冷！”
“过来，：……#%%@￥！，拿&%*%&过——:{{}{“:$——”
我的皮肤在燃烧！
“爸爸，我好冷——！”
“%#%！%！睡——不要……#%@%@￥@￥……”
爸，爸……爸爸……
“救救我！”
“2￥@￥！的体温￥@%@￥低——！@#￥！！，￥！￥：{}，想——￥@#￥%”
我快受不了了！我的肋骨要碎了……！！

“爸——！”
“女#%……@#%@%女儿，坚持￥@%！￥%@——”
爸爸……你快过来——
快过来啊！
“爸？！”
压在眼睛上的火焰消散了。没等我做出反应，眼睑便自觉地为明晃晃的光线让开道路。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怪异的景象，我现在已记不得太多了。无法刻入记忆的扭曲场景，一般都可在梦中遇见。
我又做了一个噩梦。
“呃姆……”
发生什么事了？那边的指挥官已坠入万丈深渊，我本应该和兄弟姐妹们呆在一起。
想去活动一下双手，指尖却只是趴在一块钢板面上，一动不动。知觉丧失了。
昏迷，全身麻痹……呵，又是这样么。死神真是急不可耐地想领我离开这个吃人的世界。
但现在还不行。我还有要去做的事——
“啊……？”
一声轻盈而软糯的疑惑声，很是令人熟悉。
我抬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回事？她还没死？

前边的少女显得局促不安。她铺开裙边坐着，手握针剂，耳旁的粉色麻花辫与尘共舞。
◇
“呃……那个，霜星小姐？”
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醒过来。可能是药效太强了吧，刚才她挣扎的很厉害。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抑制剂了，还只是注射了一半而已……霜星小姐她……她居然会对这样简单的缓冲试剂有着如此剧烈的反应——
“你在做什么？”
“啊？我我，我……”
不同于凯尔希老师冷淡的语调，霜星小姐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杀气。
……我是不是激怒她了？
真不应该，若我注射的速度再快一些……
即使身为护士，脑袋里乱成一锅粥的我在此刻也萌生出了一个不太应该的想法。
如果没有为霜星小姐治疗的话……那该有多好。
“我，我呀……我在打针……”
我支支吾吾地回着话。被汗渍浸湿的手心变得十分光滑，注射笔在不经意间滑落在地上。我不敢去捡。

“为谁？”
霜星小姐……现在的霜星小姐，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寻常的自我发问，在此时却无法获得相应的解答。就像矿石病发作时那样，现在的我正处于自我麻痹的状态。
“为，为了治好霜星小姐的病——”
……
……？！
糟糕，我应该在这种问题上说个谎的！明明我也是一名重度感染者，这种问题，肯定可以恰当地圆过去……
不然的话……以霜星小姐的性格，一定会产生误解……！
滴滴汗水从刘海下滚落。我准备抬手去擦掉它们，却发现周围的温度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结冰……了？”
汗珠凝成冰屑，纷纷然洒在裙子上。
“不好……！结界，开！”
我感受到了肃杀的寒气。手臂伸起，五指张开，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应激反应。
当我与霜星小姐四目相对时，看到的是她那被亮蓝色的光辉所遮盖的双瞳，以及被墨绿色的单面结界所弹开的一束冰锥。
杀人于无形的冰块与头顶上的“天花板”进行了一次典型的“以卵击石”。岩土飞扬，土色的灰尘气弥漫在我们二人之间。

“咳咳……”
瞳内的那道蓝色的光束消失了。她紧闭双眼开始咳嗽，停不下来。
不过，这次我可算是“学乖”了，只是坐在她的面前，并没有去“多管闲事”。
好了好了，由佳同学。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同情心吧。趁现在，好好地把乱掉的思绪捋顺。
在给霜星治疗以前，我其实已经思考过一些对话的“策略”了。作为罗德岛的指挥官，怎么能连这些东西都表达不清楚啊。
“咳……咳咳！呕，怎么，吐不出来……”
她看起来非常的痛苦。在她没注意到这里的时候，我偷偷地把手往外延展，去把滚到一旁的注射笔捡起来，拔掉针头，收进包里。
她绝对是认为我在怜悯她，以此而产生了不满。是啊，一种哀怜的目光去俯视战场上的战士……但凡还留有尊严，那些士兵都会拼死站起反抗。
我心里非常清楚，在面对这样脆弱不堪的霜星小姐时，一定会首先把她当成一个病人。没有办法，这是我的职业本能。但同时，我也要站在领导层的角度，给出无偿提供治疗服务的理由。

否则，这便与嗟来之食无异。
“咳……咳……”
吸气，呼气。卡特斯少女的咳嗽声变得轻缓下来了。一鼓作气，一鼓作气……接下来，把自己想要讲的话，有条理地说出来。
况且……就算又不小心讲错了什么话，以霜星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是不可能杀掉我的啦。放宽心，一定要放宽心哦！
“咳……”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的目光又显得冷峻万分，与红扑扑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照。
“我警告你，注意一下自己的立场。你与我互相皆为敌人。”
“……对不起……啊，那个……嗯，没什么。”
欲言又止，我再次低下头去，能发觉自己的心脏正于胸腔内欢呼雀跃地跳着体操。想着去抚弄一下耳旁的小麻花辫以化解尴尬，却又直愣愣地把手按在裙上。
……
怎么又说不出话来了……好没用啊……
“……”
她不再说话了。按照先前学习过的交际理论，现在是一个展开话题的绝佳时机。但我们只是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抢先开口。

可能我们的嘴巴都被这坚冰般的气氛给冻结了吧。
“……你没有在我昏迷时杀掉我，是因为自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诶……？”
她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这可能是抑制剂开始起作用的先兆。不过我更愿意相信……至少，现在的霜星小姐愿意和我稍稍交流一下了。
“……好。嗯，对。我会详细地解释一下的。”
我点点头，把组织好的语言慢慢地，慢慢地挖出来。
“争斗中的我们，都因地面塌陷的缘故而来到了这个不毛之地。醒来以后，我发现了躺在废墟中的霜星小姐。”
“霜星小姐非常的虚弱……身体也在不停颤抖着。当我向您靠近，凑近一些后……我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您体内的源石结晶，正在肆意伸长。”
“咳……”
流淌于女孩血液中的结晶在血管中膨胀，冲撞。一滴不起眼的血珠终于滑下嘴角。
“这是严重的急性矿石病感染症。如果不及时处理一下您的症状，可能……您很可能会失去生命体征。”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阐述“重点内容”。
“无论是从一名护士的角度，还是从一位指挥官的角度去思考……您都是不能死的。”
“理由。”
“任何一名医护工作者，都不会任凭死神胡作非为。另外，在您我均被这座移动着的钢铁巨兽吞入腹内的那一刻，‘情况’便发生了改变。”
“您与我，皆变为了‘筹码’。”
“哼。筹码。”
霜星不屑地歪了歪嘴，她的嘴角高傲地扬着。我有理由相信，在应对自己的敌人时，她的法术会比神情更加凛冽。
“继续。”
“……在混乱中不幸陷入‘泥潭’的，恰巧是两支队伍的指挥官。更凑巧的是，其他人……似乎都还在地面上。”
我指着废墟上方的一处缺口。
“我猜……他们会尝试着把这里挖开。您看，这并不牢固。还有光呢。”
“……所以，局势会在我们重见天日的那刻发生改变。”
“是的。若霜星小姐……亦或是我，提前死在了这深坑内——”

“您与我所带领的伙伴，将不分缘由地展开殊死的搏斗。在阳光下。”
“而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刀剑相向。”
差不多……应该表达清楚了吧。
“……你确实还算是个像样的指挥官。”
“啊……谢谢。”
我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接下来，应该会暂时安全一些。
“不管怎么样，你没有用手术刀切开我的咽喉。就当我欠你一条命，我也不会用霜雪冻结你的血液。”
霜星小姐静静地合上了眼。消除了警惕之后，她应该就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
我也觉得有些累了。
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拍掉裙边的灰尘，在霜星小姐的旁边坐下。抱紧双膝看着自己增添了几道划痕的手指，周围的一切显得迷离起来。
想要睡觉……
“……我所称呼的父亲，其名为博卓卡斯替，曾经是乌萨斯的一位尉官。”
而霜星小姐的一番自言自语，又把半睡半醒的我拉回了现实。

“霜星小姐……是要，讲故事嘛……”
“只是消磨时光的手段……也许。”
“我可以坐到你的面前来，听您说故事。”
“不必。”
“听故事的时候，要全神贯注。不然的话，是对讲述者的不尊重。”
我重新以鸭子坐的姿态来到霜星小姐的面前。努力挺直身板，把两只湿润的手摆在裙上，正视霜星小姐那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混沌的眼瞳。
“……在某些地方，你和那个老家伙还真是很像。”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霜星小姐叹气。不过，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惊讶之前，她就继续开始自顾自地讲述着那段往事。
包含着泪水，苦痛与无奈的时间长河，在霜星平静的口吻下缓缓道来。
她的目光坚定而倔强，直视着这条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生大道。她誓言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与这片大地为她定下的结局一齐步入地狱之门。
◇
我的父亲名为博卓卡斯替。当然，和他共事的士兵不会直呼他的姓名。若你与那些带着面具的整合士兵进行过几次交锋，而又恰巧有机会能打听到那个老头的代号……

你会发现，他们通常会将那块顽固的老石头称为“爱国者”。
但他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我的亲生父母死于弩箭的射击，和其他矿工们一样。这并不是件很奇怪的遭遇，西北冻原的矿场上时常发生这种事情。现在想来，我可能甚至要去感谢下那些嬉皮笑脸的士兵，至少他们为我的父母留下了全尸……大概，至少我的祖母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片尸首遍地的矿坑，便是我的“故乡”。如果你对矿坑没有什么概念——嗯，没错。像你这样的女孩，或许也不会去过那种地方——我想，我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一下那边的景象。
雪与血。
如雪绒花般凄美的冰霜，与惨绝人寰的血河融为一体。当然，一般而言，矿场上只存在石块碎裂的响声。上边所说的人间炼狱，多半会在监工们喝过酒后产生。
一纸名单让我的生命与矿场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人胆敢反对乌萨斯皇帝的战时策略，因为高喊口号的“暴徒”们都已经被帝国的爪牙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土之中，在自然循环下成为了贵族姥爷们的盘中吃食。

我的父母登上了那份逮捕名单。据说他们也曾是反对过帝国的，那群“不稳定因素”中的一员。也有人说，那些负责搜查的士兵为了填满整张表格，会随意地为任何运气不佳的群众套上“莫须有”的罪名。
但不管怎样。无论过程如何，只要被拖进这片矿场——
那就便与行尸走肉无异。
我的父母终究还是被带入了矿坑当中。附带着我的祖母一起，哪怕那时的她已然走不动路——因为简简单单的“包庇”二字。
我在那片矿场上出生。
小孩子必然会拥有一些童年的回忆。不知道你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不过，既然是为了让时间流动得快一些，讲讲我的童年也无妨。
小时候的我，与矿车作伴。
细嫩的脖颈在粗绳的捆绑下渗出血渍。我站在矿坑旁，看着那些矿工们辛勤劳作的样子，在监工的吆喝下推着载满源石的“铁疙瘩”。
五岁时，我收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士兵们将一个水果放在我的头上。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颗苹果。他们说想要和我玩一个游戏。如果在苹果被射穿的时候我依然还能站着，就奖励我一只小刺猬作为宠物。

我高兴极了。叔叔们说劳动最光荣，肯吃苦的孩子会有好报。当时的我认定，那只刺猬便是
生活的唯一目的。我只要继续工作，或许他们连北极熊都能给我捎来。
在磅礴的箭雨之下，我的父母向我扑来。他们被射成了刺猬。
当我从母亲的怀抱里爬出，用沾满眼泪与鼻水的脸仰望着那群士兵的“和蔼”面容时，他们“慈祥”地告诉我：
“你还活着。这两只刺猬，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啦。”
可笑的是，没过几天，我就和往常一样唱着歌，重新将矿车从这一头推到另一头。本应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与我的羁绊居然比不上一块刚挖出土的铁矿石。
甚至，当时的我居然以为……是他们为我的家人施加了法术，我的父母只是变成了刺猬而已。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回原样，继续拉着我在矿坑旁瞭望远方的北极星。
待我长到差不多十岁左右的年纪，我有了自己的“亲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在潜意识里也已经把矿场内的那群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兴许是成长了许多。我终于明白，我的父母终是成为了两只悠闲自得的小刺猬。他们已经归于荒野。
一切都改变了不少——我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乖乖听话的小白兔了。本着能偷懒便偷懒的原则，我无时无刻都在向那群狰狞邪恶的刽子手发起挑战。
一切都改变了不少——熟悉的吆喝声也在不知不觉间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监工们的那把带有倒刺的长鞭。
一切都改变了不少——此起彼伏的呻吟与喊叫声成为了我生活中必听的歌谣。听多了，你甚至还能把这些痛苦的呼号串联起来，在工作之余哼一哼，以此来麻痹掉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的恐惧感。
那大概是个午后。天空很暗，飘着雪，我无法以太阳的方位判断时间。但这并不会对我们的娱乐活动造成影响。
像往常那样，1号从仓库里偷来了一大块铁矿石。那时的我们都觉得自己很聪明，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极佳的矿石藏匿点。而那群魔鬼却没有瞧见这堆矿材，还在一本正经地捶打着我们，要我们继续向下挖掘，似乎地底的最深处埋藏着能让世界和平的宝物。

那矿石被破布包着。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便会用那仓库里的矿石踢足球玩。为了寻求点乐趣，也为了避免精神崩溃。
丢球，抬脚，飞踢。破布飞扬，我的祖母在空中对着我笑。
我们才是最笨的蠢材。那仓库里放着的根本就不是矿石，而是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或许那是我哭过的最凶的一次。直到如今，我还记得那个场面——大家把手按在一起，紧紧地挨着彼此，谁也不愿意放开谁。佩特洛娃抚摸着我的兔耳朵，1号则重重地踢翻身旁的矿车。矿工们靠命夺来的源石块撒了一地，他朝天大喊：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给大姊的家人偿命！”
他的话应验了，这一天很快便到来了。
那年，我十一岁。
矿场的士兵们带着狂喜的笑容，把一堆竹签抛向天空。
我拾起竹签，签子的尖端被涂得很黑。当我想要把弯下的腰重新直起来的时候，一双大手把我按在了松软的雪地里，我的嘴巴中含满了刺骨的雪水。

“五岁时，你的父母抽到了黑签。”
刺刀抵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十岁时，你的祖母抽到了黑签。”
我听见了弩箭上弦的声音。
“十一岁时，你抽到了黑签。欢呼吧，*乌萨斯粗口*！你们都要死了，我们要回家了！”
是啊，你们要回家了。
常年累月的挖矿生活，让我的躯体与源石晶体结合在一起，就连风与雪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狂躁的怒火。我抬手，冷酷的冬日便化为尖锐的剑，刺穿一切。
雪花与血花竞相绽开。我看到他们凝结成滴滴雪水，顺着风一块飘向望不见的远方。
一支三菱箭，划破了我的臂膀。
我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流出的血液和同伴们的血水汇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注视着眼前那名手持尖刀的乌萨斯士兵。和几年前相比，他显得越发“慈祥”了，但我仍记得他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魔法师”。他让一些人变成了刺猬，剩下的人则纷纷化为在都市漫画书内活跃着的“赤蛮奇”妖怪。

我要带他一起走。
在我准备掀起冰雪，让无尽的寒流一气贯穿我们的心脏时，一杆厚重的长枪先我一步，搅碎了他的恶魔之心。
我的视野变得模糊。恍然间，只觉得一双大手将我抱起。那手很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温暖”的滋味。
这便是我和博卓卡斯替的初次相遇。
我在火堆旁苏醒过来，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夜很深，那头巨大的怪物坐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木椅上。昏暗的光映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头顶上的那两只鹿角熠熠生辉。
我们围在他的身旁，一齐喊他“爸爸”。
他不是一个男人。男人无血无泪，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掩面哭泣。可能他只是个怪物，一头巨大的，人人望而生畏，但又脆弱多孔的温迪戈怪物。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他的喜爱。对于我们来说……他就是我们的“爸爸”。会哭的爸爸是温柔的爸爸，我们喜欢温柔的人。
就像童话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历经苦难过后，我们必将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承诺要为我们带来城里最好吃的手指糖，还因为……我们杀死了很多感染者的仇敌。

那头怪物引领着坚不可摧的游击队。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西北冻原上的所有看守感染者的乌萨斯军人都会做梦，而我们则是他们最可怕的噩梦。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和老家伙的第一次争吵，是在一个沉静的月圆之夜。
为寻得一处休憩的地方，在外打猎的我，和家人们一起敲开了一户乌萨斯人家的房门。
整个过程异常的顺利。简单的交涉过后，我们得到了允许，坐在了柔软的小沙发上。回想起来，一群乌萨斯人居然会接纳像我们这样的感染者……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但当时的我仇视乌萨斯人。
进屋后，我从没有给过那户人家的女主人一个好眼色。当然，她自然也不会对我透露善意。
怨火自无形中徐徐上升。我把那个女人的表情和矿场上那位“魔术师”的面孔对照在一起，不止一次想去呕吐。
她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成为了悲剧的导火索。
“碰我之前，戴手套。”

很遗憾，我没有手套。我把手心贴在尚存一丝余温的地板上，让这户人家被霜雪掩埋。
走回到营地的那段路很长。鞋印刻进了雪堆里，我们缄默不语。
坐在一如既往温暖的火堆旁，老家伙在我的脸上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手印。那是“爱国者”第一次对自己的家人动手，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死老东西……”
我奔出了营地，与飞扬的冰雪共舞。
他背叛了我们。我在那时斩钉截铁地认为。
我杀死的是乌萨斯人，乌萨斯人本就是该死的。他们漠视我们，令无数的感染者家庭分崩离析，我做错了什么？
雪仍下着。当我因冻伤而跪坐在地上嗷嗷哭闹时，我的兄弟姐妹依旧坐在我的身旁。
老家伙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像是犯了什么错似的。他抱紧我，用他那褪去铠甲的，刻满刀疤的手臂抱紧我。他叫我别哭。
我知道他会冻伤，但我咽不下那口气。我想好好地冻一冻他，于是就在他的怀里哭。
那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他怀中洒泪了。

待太阳升起之时，固执的温迪戈把一张沾血的相片交给了我。我呼出冷气，在朦胧的冰雾包裹中，我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杀人如麻的“魔术师”与她的母亲呆在那间被我掩埋的木屋内，把欢声笑语挤在松软的面包内一齐嚼下。母亲说想看烟花，他的儿子便抚摸亲人的脸庞，推开房门，把怀里的黑签抛向蓝天。
他说，等我回来，我会带你去看真正的烟花。
竹签飘扬。它们浮在潺潺的冰流上，融化成血，凝结成冰。随着流水飘至晨昏交界的地平线，它们消逝在时空的尽头。当我转身，那屋，那人也已不知去向，无影无踪。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些乌萨斯士兵最开始只是在听从命令。他们流着和我们相同的血。
铺天盖地的言论，添油加醋的事迹，刻意制造的敌意使得残忍和冷漠在他们身体里生根发芽。
把他们变成这样的，是这个乌萨斯。
篝火下，每个人的影子都比几年前长了不少。我戴上手套，和家人们一起，紧紧地牵起彼此的手，就和在矿场时那样。只不过这次，我的身旁多了一副宽大的肩膀。

1号把酒精灌进腹内，他朝天大喊：
“总有一天，我们会放声大哭，在荒野里在雪地里，在堆得满满的麦垛里放声大哭！”
我在差不多九岁的时候听过这番论调。那家伙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无缘无故地叫嚷着不着边际的笑话。那时的我没有哭，我只是捂着肚子开心地笑。
人总是会变的。
麦垛没有堆在我们身边，但那天我们都哭了。
我恍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责任。我们都明白了。
老家伙举起武器，为我们指明前方的路。我们穿越深泥沼泽，冰水浸过我的腿，我感不到冷。
第五年，我举起了法杖，第一次精准地把寒流送入敌人的心脏。
一个士兵被冻成了冰块，另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冰块上，两人都碎成了冰渣。
我拥有了战斗的能力。士兵们看我的眼神充满敬畏，兄弟姐妹们为我感到自豪，和其他感染者说——
“这是我们的大姊，她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我的法术真有救了谁吗？

或许我把霜冻和复仇带给了那些感染者的仇敌……但那终归，只是冷。
只是不会诞生新生命的，冬天的寒冷。
兴许我的法术保护了兄弟姐妹们的性命。即使感染者终将走向衰亡，和自己体内的苦痛之流一起。
引领着我们的长枪，渐渐化为了长剑。一个感染者女人向我们伸出了手，一切也在她的手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如你所见，切尔诺伯格毁在了天灾之中，多数普通人不是死了就是成了新的感染者。在他们的眼睛里，我连一点活下去的欲望都看不见。
塔露拉的决策造成了这一切，而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尽管我一直在竭力避免悲剧的发生……我放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感染者孩子，却无法拯救在我怀里嗷嗷大哭的婴儿。
可能是因为我太冷了，可能和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火热的老家伙相比，我太冷了。我消灭了数不胜数的的帝国走狗，却也把无辜的居民们送入了地狱，他们上不了天堂。
我时常这样想着，不止一次用冰刃切割自己的手腕。佩特洛娃也总是会陪在我的身边，我割一次，她防一次。到头来，我们的双手都变得鲜血淋漓。

“……姐姐，请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城市，我们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麦垛了。把它们做成粥，分发给每一位感染者，我们所有人都可以为自己的生命写上价码。姐姐，我想和你一起走到那一刻。”
手握长剑的女人……塔露拉。现在，她正筹备着去夺取龙门。
据说这回的结果会与切尔诺伯格有不同之处，感染者们将会得到自己的城市，而不是一座巨大的废墟。
可能我们会获得梦寐以求的麦垛，可能我们也有机会分到好吃的面包，可能我们也会夺取胜利，甚至获得一处安宁的居所。
但现在，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毕竟……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而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我不能纵容任何人去伤害更多的整合运动感染者。无论是在切尔诺伯格，还是龙门。所以，如有必要，我会让罗德岛的诸位全部结为冰块。
以及，在龙门的事情之后，我一定会回切尔诺伯格。我要和塔露拉进行一次深入的谈话。但凡被我发现她在暗地里设计对感染者不利的阴谋……

我会踩灭她的火苗，哪怕身体如蜡般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