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格勒的第二封回信]『明日方舟』秋，书，落叶，少女

与往日的秋不同，今年.......是一个多雨的秋季。
天空中的乌云，从他们凝聚起来开始，便一直没有消散过。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不大，可就是不放晴。连着一个多星期，空气都是潮湿的。
但，令我惊喜的是，今天的雨，奇迹般的停了。
对我来讲，秋天最为惬意的事，莫过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公园的小道上漫步了。
无论是在遥远的故乡，还是在这里。
听着那脚踩在落叶上的清脆声响，再携上几本书，走累了，便停下来坐在椅子上歇息一会。翻翻手里的书本，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听起来......有些孤独吧？
我并不是一个善于同他人交流的人，除了能写上一些冗杂难懂文字外，便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在别人眼里，甚至是在我周遭的邻居眼里，我都是一个冷漠而难以靠近的人。
因此，孤独似乎......也成为了必然。这里，乌萨斯的彼得格勒，在这所远离家乡的城市，能陪伴我的，只有书籍罢了。
至于我的故乡，它早已是一片废墟。无数的高楼在暴徒的炮火中化为粉尘，无论任何东西，在他们的袭击后，便只剩下了残骸。

所以，为了活下去，我抛弃了它，抛弃了自己的故乡。来到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自己的地方。
不过，这样似乎也蛮不错的......
至少，这里是暂时是安全的，没有凶残的整合运动，也不会有暴徒，强盗。当然，也只是暂时而已……
『沙......沙......沙......』
原本潮湿不堪的落叶，在经历了阳光整整一个早上的抚摸后，自然是变得干燥松脆起来。轻轻地将脚踩上去，它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缓缓地行走在公园的小道上，感受着秋天那份独有的意境，似乎所有的疲劳都被一扫而空了。
这里平时并没有人会来造访，所以，这条小路，也就顺理成章成了我一人的秘密。
轻柔的微风拂过，将几片落叶卷上天空，又任凭它们从高空中坠落。
在大部分人眼中，秋天，都是凄凉而伤感的。或许是因为落叶象征着凋零吧。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嗯？』
回头，那是一位少女。
『在这条路上，难得能遇见人啊。』

她笑了，那样的灿烂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条小道很少有人来呢，所以他们便没有打扫。落叶，自然是留了下来了哦。』
她蹲下来，捧起一把赤红的叶片，细细地观察，随后便将它们抛向天空。
叶，缓缓地飘落下来，像是落下了鲜红的帷幕。
『你也是为了这落叶而来吗？』
『是的。』
即使他们都说秋天是悲伤的，我却依旧能看出它的喜悦。
落叶虽是凋零，却象征着新生啊。

若是没有这落叶，又何来的新芽呢？
『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幽寂小道，真的......很让人放松呢。』
『嗯。』
我点了点头。
唯有在这里，我可以忘记烦恼，感受这份曼妙的秋意啊。
『给。』
她将一片落叶塞给了我。
『秋天，真的很美啊。晚霞也是，落叶也是......你喜欢秋吗？』
『当然。』
秋天，不只是凄凉，更有着希望。
当秋收的果实散落在地的时候，它也会变得有些非凡，有些成就了。

『诶，你很喜欢书呢。』
她发现了我怀里的几本书。
『只是自己写的，一些聱牙诘曲的作品，以及几本晦涩难懂的名著而已。』
对于那些人所热衷的文学新潮流，我却没有丝毫兴趣。
在我看来，那无非就是些低俗下烂之流。
或许我有些固步自封了？
『你喜欢书吗？』
我看着那双蓝色的瞳仁。
『完全没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讨厌了。』
『别说晦涩难懂的书了，就连学校的课本都看得我头疼。更别提自己写了。』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兴趣吗？
『不过，在这条路上能遇见你，我还是很高兴啦。』
『与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秘密基地的感觉，很不错呢。』
秘密基地啊……
『对了，你是个作家吗？』
『嗯……姑且算是吧。』
说是姑且，因为我只是个不被人认可的废物罢了。
『我们老师说，作家都是很厉害的人呢。』
很厉害的人吗……
『或许吧……』

我不是以笔代枪的批判家，也不是讴歌伟大事物的艺术家，更不是追寻潮流的革新者，又有什么厉害可言......
那些暴徒虐杀我的同胞时，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我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活下去而抛弃自己过去的逃难者。
我唯一能做到的，无非就只有书写几篇老套的文章罢了。
那天下午，我和她聊了很多......
无论是关于她，还是关于我。
我也曾试着让她去理解一两句书上的话，但最终，是在她一脸的迷惑中不了了之。

不过，至少我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并且......我很开心。
………………
从那天下午开始，天空中堆积的乌云便散了。原本肆虐的暴雨啊，现在也只剩下淅沥的，宛如细丝般的水了。
如此平静的天空，却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灾难。
我非常清楚，就连这里，在不久后，也会沦陷于暴徒的炮火。
但，我该怎么做？
还是像之前那样，选择逃难吗？
我不知道......
之后的几周里，每天傍晚，我都能见到她。

彼得格勒的晚霞，是相当炫丽的。
天空中氤氲着一大片紫，光芒肆意地洒下来，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了地上。斜阳之下，远方的高山都变成了暗紫色，好象是云海之中的礁石，却又宛如晶莹剔透的水晶般。令人沉醉，向往。
她蹦跳着走在前面，忽的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蓝色的眼瞳，宛如这干净的天空，没有任何的尘埃。
『呐，你教我看书好不好？』
『你……喜欢书吗？』
『已经不讨厌了哦。』

她笑着，那嘴角的一抹弧度，像是这秋天里的一缕春风，吹动着我心中的湖面。
我有些迷醉了。
『为什么？』
『嗯……不知道。』
她低下头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你吧。』
『你看书时的样子，相当有趣啊。就好像是着了魔似的。』
『总之，请从一本简单的书教起吧。拜托了。』
她双手合十，将手举到额前。
『那......这本吧。』

我从几本书中抽出了一本。
只能说相对要简单易懂一些，毕竟，我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些晦涩的东西了。
书本有些重，厚实的纸板封面上，印着它的名字。
『《飘》。』
她同我一起念了出来。
『这么厚的一本书，你最喜欢的是哪句话？』
她翻阅了一会后，便抬起头来，望着我。
『最喜欢的一句吗......』
『“我向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些碎片，把它们黏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一模一样。”』

这段话，我算是倒背如流了。或许是它给我的印象最深吧。
又或者，是它最能体现我的心境吧......
我不能在抛弃了自己的故乡，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后，对自己说，对，我就是这里的人。
我更不能在暴徒杀害我的同胞后，对着自己说，他们与我无关。
她看着我，一脸的茫然。
『唔......不懂......』
『没事，那就慢慢来。』
她是这座城市里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也是这一年以来，唯一一个愿意陪伴我的人。
...........
乌云消散后，就连月亮，也变得明朗起来。
清幽的月光照下来，将整个彼得格勒都染白了，像是仙境，却又的确是人间。
但，我的心情却格外的焦躁。
桌上摆着一封信，来自我的编辑。
『你要是再写不出来点新东西，我不得不驳回你的稿子了。』
该死！
难道我一定要接受那所谓的文学潮流吗？

为什么？
我的内心相当的急躁，不仅仅是因为退稿的威胁。
信纸的背面还有一段话。
『对了，乌萨斯……那些暴徒差不多快要攻进来了。他们的边防军撑不了多久，虽然彼得格勒离边境算不上近，但，尽快回来吧。』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啊……
我要走吗？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个倩影。
就这么丢下她离开？逃向别处？
我必须承认，这段时间，我很高兴。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能有一个人陪着我，相信我。甚至将自己托付给我。
对我而言，她比事业，甚至比生命......都更加重要吗？
渐渐地，心里的疑惑化为了悸动，最后变为决心。
要么带着她一起离开，要么就留在这里。
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
我坐在小道的长椅上。
或许是因为多雨的吧，今年的秋天异常的寒冷。
冷风呼啸着掠过，吹得人肌肤生疼。

我望着远方的天空，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担忧。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呐，这本书讲的，是不是几个人的爱情故事。』
她坐在我腿上，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胸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书。
令我意外的，几天前，在我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后，她却欣然接受了。
这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是，也不是。』
我笑了，轻轻地抚摸着她白色的长发。
『嗯？唔......不懂。』

她抬起头望着我，眼里尽是迷茫。
『它赞颂了一个人，一个代表了那个时代的人。一个敢于反抗命运，坚强不屈，却又任性狭隘的人。』
『不过，它的确讲述了几个人的爱情故事。』
『这么说，我理解对了吗？』
她脸上的迷茫瞬间化为了欣喜。
『嗯。』
我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她的努力。
『我能看懂这些书了呢。』
她笑了起来。
这般灿烂明艳的笑容，无论是见过多少次，总是那样的令人迷醉啊。

『嗯......我要奖励！』
『啊？』
『有这么大的进步，难道不该给勤奋的少女一点奖励吗？』
她一脸坏笑的看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哼，这点奖励都不给。真是吝......唔......唔唔......』
我低下头去，给了她一个非常具有侵略性的吻。
双方的心都是火热的，那份感情是那样的强烈。
她靠在我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专属于我们两人的，短暂的幸福。

............
那天后，每个傍晚，我依旧会去等候，但，我却再也没见过她。
她去哪里了？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么不告而别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我要找到她。
但，就在我下定决意寻找她时，一场我未曾设想过的灾难，来临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结束了吗......
整合运动打开的了乌萨斯的大门，他们在整个帝国内蔓延，宛如瘟疫一般，挥之不去。

他们攻进了彼得格勒，宛如强盗一般的烧杀抢掠。
不，他们就是强盗。
警报拉响了。
到处都是枪声，炮火声。楼房倒塌，悬挂着乌萨斯国旗的旗杆也断折了。
逃了，他们逃了，所有人都逃了。只留下了老人和一些孩子。
以及......我这个异乡人......
他警告过我，我却没有听从。
但，若是和她一起，战争又算什么？
............
我奔向学校，那里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还完好的建筑。同时，也因为一个消息。

『她受伤了，并没有和我们一起撤离。』
这是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从一个年老的教师手里得来的情报。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找到她。
即使是靠着垃圾桶里的残渣苟活，我也必须活下去。
为了我，也为了她......
学校原本坚实的大门，早就在暴徒的枪炮下化为了一坨废铁。
操场里，炮弹炸出的弹坑随处可见。
教学楼的墙壁上到处都是弹孔，仿佛被扫射过一般。

不过，所幸楼层结构依旧完好，可以充当临时的落脚点。
轻轻推开教学楼那早已烂的不成样子的木门，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看起来......是被掠夺过了啊。
每个角落都糟的一塌糊涂，门，座椅，讲台，全部被击成了碎片，到处都是一副凌乱的景象。
但，有一间教室里的座椅胡乱地堆砌着，简直......就像是人刻意为之一样。
这间教室，有问题。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场赌博，我无法确定，那堆座椅后面的，究竟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暴徒，还是.......她......
『谁？』
但，我赌对了。
从声音中，我能感受到她的惊恐。
『我......』
我用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座椅，再一次的，我见到了她。
仿佛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很久。
她靠墙坐着，身上，多出来了几处伤口。
但，依旧是那么美啊......

她的怀里依旧抱着那本书。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了。』
我蹲下去，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她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没有为什么，纯粹的想见你而已。』
『做事总归是需要理由吧？这可是你教我的。』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笑着回答了她。
『即使你知道，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吗？』

『当然！』
我回答的是那样坚定。
任何东西都无法撼动我。
人，多多少少，得为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努力一把啊。
她睁开了眼睛，从自己怀里拿出了那本书。
『再问我一遍吧，那个问题。』
『你喜欢书吗？』
『嗯，喜欢。』
『为什么？』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
『书能承载很多东西呢。无论是人的故事，还是情感。』
『看得越多，自然就渴求越多了。』

『不过，喜欢书的原因，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你吧。』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
四目相对。
『我总算是能大概理解这本书了呢。』
她抚摸着手上的书。
『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句？』
『你最喜欢的呢？』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
『依旧是那一句。』
『念出来吧。』
『”我向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些碎片，把它们黏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一模一样。”』

『“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她接上了下一句。
『看来，你对这本书已经很熟悉了啊。不过，也有可能是故意去看的吧。』
『你猜呢？』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句？』
『“毕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一阵寒风吹过，通过已经破碎的窗户，溜进教室。

我们抱紧了一些，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让彼此温暖。
『呐，你觉得，我们能活下去吗？』
她忽的又向我发问。
『谁知道呢，不过，有你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嗯......』
她轻声回应。
............
似乎是过了很久......
教室的门被踹开了。
『喂！还有活人吗？我们是彼得格勒当局。』
我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还有人活着。快通知他们，提供车子......』
剩下的话是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也无心去听了。
『看起来，我们好像得救了呢。』
怀里的她轻声呢喃。
『嗯，得救了啊......』
............
在这个多雨的秋季，在这个多事的秋季。我携着书，踏上那铺满落叶的道路，在那里，我遇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