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齐】蘅芜（38）

连王回京火速进宫，皇帝在偏殿等他，同时还有七八位重臣，司马光宗和齐衡都在。
有事的倒不是大宋。皇帝面前摆着一份国书，是登基不久的秦王写来求援信，秦国皇叔赢骕举兵谋反，已把国君困于皇城多日。秦王较叛党兵力悬殊，百无良策之下想到秦宋结盟且相邻，希望宋主看在姻亲之邦能够出手救援。
宋秦互有贸易来往，这些年在齐衡联络下关系更见融洽。所以大秦有难宋国不会坐视不理，皇帝决定派兵入秦，助秦王平叛乱安天下。
那么派谁领兵前往呢？问题就在于此。司马光宗推举连王，连王再获战功就可以巩固手中兵权，花家就没有翻身的希望，兵权一丢他们武将世家便彻底完了。司马光宗算盘打得很好，这样下来连王掌权必会感激自己，和丞相府是一条心。
另有三四个人同声附和，皇帝脸上没什么变化。这时齐衡缓缓向前，跪下行大礼道：“臣也保举一人，前一品大将军花无谢，他方是带兵入秦最佳人选。”
周围开始窃窃议论，司马光宗并不意外，看来齐衡与花无谢果然藕断丝连。就说：“齐大人举荐花无谢，莫非还在偏袒前夫，他是罪臣岂能重用。”
齐衡并不瞧他，仍对着皇帝讲话：“臣为公不为私，亦知连王殿下带兵神勇，取胜不是问题。但是，殿下却有一点不及花无谢。”

“是什么？本王哪里不及他？”
连王并非针对齐衡，就是跟花无谢放在一起便有气。那个现今瘫在城门口晒太阳混吃混喝的家伙，自己又会如何比不上他？齐衡说说倒罢了，就怕红雪心里也这么认为。
“殿下莫急。”齐衡只能与他解释。“花无谢曾多次入秦，对秦国地势气候很了解，且他与秦皇叔也有接触，谙熟其性情，若他前往必能知己知彼速战速决。而连王殿下未到过秦国，地理风物陌生，同秦王室不曾有交集，所以从保险和减少我方损失考虑还是花无谢更合适。况且连王乃陛下亲兄长，已在大漠九死一生，陛下可忍心让王爷再征战操劳，岂会让人非议不顾念手足之情。至于花无谢，正可借此将功折罪。花家三朝元老，虽有过失然侍主绝无二心，陛下若大度起复，他们必誓死报效。则大宋边关稳固，是国朝之幸万民之幸！”
“哼，说得像是离开花家不行，难道除了花无谢我大宋便无人可用吗？”司马光宗一声冷笑，想借故讽刺打压一下齐衡。“齐大人这番诡辩，不过是求陛下把花无谢召回来，你们夫妻好再续前缘，真是聪明计算！”
四周嘲笑声不绝于耳，齐衡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个机会必须替花无谢抓住，否则他归来便遥遥无期。
便再次叩头道：“臣是为国为君选将同私情无关。陛下圣明，若觉不妥尽可驳回，认为臣与花家有勾连也可按律处置。”

“倒是司马丞相……”齐衡直起上身正对司马光宗：“丞相如此阻挠不知是否带有私怨？另外近来我偶见相府常有陌生人出入，装束很像异国来使，相爷对此又作何解释呢？”
司马光宗一惊，没料到被齐衡反将一军。他的确背着皇帝同他国有私下交易，自以为做得很秘密，不晓得齐衡怎会察觉。这些若被捅出来就是大事，司马一族性命攸关。便暂时顾不上什么花无谢，谎称哪有异国来使，不过是内眷请来的杂耍百戏，齐衡在污蔑自己。他接连找出各种理由向皇帝否认。
“相爷慌什么，齐某只是怀疑随口问问，又没向陛下呈上证据，你何至如此。”齐衡轻描淡写，可话中却暗指自己已查出了端倪，令司马光宗更心虚了。
两位重臣又杠起来，皇帝忙打圆场引回正题。“齐大人、司马丞相，无关之事且放下，还是先解决秦国求援要紧。”
见齐衡脸色发白，想起花无谢曾说娇妻一直体弱，皇帝赶紧让齐衡平身起来。这以后还得用他家花将军，齐衡如有闪失花无谢哪会给自己办差，不三天两头找麻烦才怪。
拿起龙书案上的国书，是秦王亲笔所写，一手小篆铿锵规整，却又透露出一分朴琢天然。随手翻看，无意中将信笺折起一角，背面露出一个纹饰，一只飞翔的黑色大鸟，正双翅张开傲游天宇。

这，这图案永远都忘不了！那年元宵灯会，那位异国公子的衣袖上就有，皇帝记得清清楚楚。
“齐爱卿，你可认识这个？”皇帝将信笺背面完全呈现给齐衡看，满脸急切之情。
齐衡虽不明白陛下为何不关注信件内容而去在意一个纹样，但还是讲解给他听。“此为玄鸟，是秦国王室图腾，在宫廷摆置、皇族衣饰以及很多重要物品上都会出现。”
“那，是不是只有身在秦国王室的人才能使用？”
“对，这是王族血统象征。”
“秦皇宫中年纪二十上下的男子都有谁？”
“陛下何故问这个？”齐衡越发迷惑。
“爱卿告诉我就是，朕想知道！”皇帝情绪激动。
“先秦王诸子再加上宗室亲贵，其中青壮者不下二三十位，陛下是要找谁吗？”
“二三十，已经很少了，比大海捞针强。……好，太好了！”
皇帝说完奇奇怪怪的话就开始沉默，也不提派谁领兵的事。
连王不知这个弟弟在想什么，但他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表明态度。花无谢也算帮过他和傅红雪的忙，不如卖这厮一个人情，于是就主动说：“陛下，秦国沟壑纵横，确是臣不擅长的区域。况且臣征战多年旧伤难愈，刚刚经历与戎狄的交锋，此番恐怕力不从心。恕臣懒散自愿退出候选之列，望陛下另择贤才。臣倒支持齐大人的意见，细想来花将军最为合适。”

“王爷，国家大事不可推脱！”司马光宗郁闷，连王怎么可以倒向花家那边。
“就依皇兄所言吧。”皇帝更不愿再磨蹭，立刻接连王下音。“朕意已决，起复任命花无谢为御前副将军，即刻出兵助秦！”
齐衡听了副将军三字有些不解：“敢问陛下，为何只授予副将衔，带兵的主帅又是谁？”
皇帝双手叉腰很有气势道：“主帅就是朕，朕要御驾亲征，领兵去秦国！”在众臣反应不及瞠目结舌之中，年青天子又补充：“也不用传旨调花无谢进京了，朕带着队伍去找他，前后不耽误功夫，捎上他就开赴大秦！”
不理老臣们劝谏，皇帝考虑的不是危险莽撞与否，而是要马上千里寻爱。他颁圣旨调兵马，风风火火出去准备，剩下连王、齐衡、司马光宗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不过司马丞相到底老练，平静心神后觉得皇帝离京也好。齐衡多次与自己作对，又极有可能洞悉自己的秘密，留他终是心腹大患，不如趁此时机尽早除去。
皇帝授连王监国之权，司马光宗与齐衡辅政。然后自己全副披挂，帅旗高挑中间一个照字，浩浩荡荡来到卫城。
到城门也不再往里走，皇帝面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四个小兵哪想到这辈子还有福分看见天子，又害怕又兴奋，更加佩服花老爷着实不得了。

皇帝过来亲手搀起花无谢。“爱卿免礼，快快随朕发兵大秦！”
“怎么，陛下要攻秦吗？”
“不是攻，是帮。秦国王叔谋反，秦王写信求援，朕正要去助他平叛。”
“秦王叔，就那个赢骕吧。早看他阴阳怪气做人臣子很不甘，果然是有野心的。”
“对，宋秦一衣带水姻亲之邦，咱们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朕这回御驾亲征，找你来给朕当副将。”
“找我？当您的副将？”
“啊。”
花无谢脑子转转终于明白皇帝这是用得着自己了，缺个表面打下手实际出苦力的。他什么心眼，哪那么好求，哪儿是谁让干活就肯干的？对当今圣上也一样。
连忙俯身又跪下，装作诚惶诚恐说：“陛下莫跟罪臣开玩笑，罪臣承受不起。”
“花将军这是干什么，快快平身，你与朕何须如此。把那个罪字去了，卿乃朕肱骨之臣也。”皇帝开始夸他。
“城门官直接升大将军，古来无此先例，官微职小难以服众，我万万受不得。”
花无谢继续假模假式，皇帝只能受累二次把他搀起来。把人拉到一边悄悄说：“花无谢，你这次一定要帮朕。你知道吗，朕要找的人可能就在秦王宫里。”
“找人，什么人？”
“就，就是朕同你讲过元宵节捡了朕玉佩的可可爱爱的那个。”

哦，怪不得这么猴儿急，还御驾亲征。不是为了文治武功，敢情万岁爷就是奔媳妇儿去了。
花无谢更加推脱，心想我这儿两处相思，你要鹊桥相会，梦做得倒美。
立刻又显出一副愁眉苦脸。“陛下，微臣在此守城门雨雪相伴风餐露宿，受了快两个月的苦。被折腾得饥寒交迫浑身是病，恐带不得兵了。便是勉强撑着再上战场，不事先休养个一年半载怕也不成。又贻误军机如何罢了？再有一百个身子都不够被流放的。陛下事情紧急还是另请高明，或者干脆您自己去吧！”
呵，好你个花无谢，给朕翻小账呢。什么又是受苦又是得病，朕可没看出来，朕又没让人苛待你。光听说你在这儿清闲自在，被傅红雪伺候得好好的，虽每天粗茶淡饭可也吃得脑满肠肥。朕刚才搀你时胳膊都发酸，肯定又长肉了，就这份量还让朕搀了两回，你苦在哪儿病在哪儿了？
皇帝如此嘀咕却不能说出来，毕竟还要求人，只能忍住气拿好言劝慰。
“朕知道花将军委屈了，这不亲自来给你平反，立刻起复嘛。”
“臣可没委屈，臣是罪有应得，为陛下的平衡把脑袋搭上也不敢说冤！”花无谢更得了理。
终于把皇帝逼急。“花小二，你跟朕来劲是吧，非要朕弄道圣旨压你，挺大的人怎么不懂好歹呢？”

前面一句硬的后面还要继续说软话，君王实在不容易。
“朕若自己能行还来找你干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朕没亲自打过仗，你就看在从前一起读书的份儿上也得帮帮朕吧。而且这次是齐衡全力保举你，你不给朕面子总要给他。你放心，这趟得胜回去朕就给你二人再次赐婚，并严厉下旨让他永远不准和离。朕如此做爱卿可满意了？”
皇帝也算低头到极致，花无谢心里倍儿得意，明显看出现在离了自己不成，还想再拿一把。
关键是提过去的情分他更有气，想到皇帝从小让自己背锅，大了给他挡刀挡枪命差点没了。就这样还不消停，还给自己和齐衡使坏故意坑人，听了别人几句话你就降我的职把我贬到这儿看大门。现在还要我当你马前卒，带着你去找小情人，我花无谢很贱吗？
花将军摆起谱来各种搪塞，寻各种理由不去。皇帝没辙了，要不是看周围有人管花无谢叫哥哥都有可能。
讲了多少好话几乎磨破嘴皮，最后算是勉强答应。花无谢极不情愿，又提出让皇帝把齐衡找来见一面。皇帝简直想喊祖宗，等着齐衡来大半天就过去了，他俩再缠绵缠绵，那朕哪辈子能到秦国呀！
正在拉锯交涉之中，突然有人找花无谢。是不为，他骑着匹快马，见到姑爷连滚带爬就翻下来。

不为上气不接下气说：“将，将军！家里出大事了，国公府不知怎么混进一帮贼人，把我打晕把公子和两位小公子都劫走了。我没别的办法，醒了就赶过来找您！”
“什么？元若！他……为何要劫他，这是谁干的？”花无谢此时再没有应对皇帝的稳当，马上慌张失措。
不为知晓些端倪。“那些人应是从秦国来的，我偶然瞧见他们臂上的刺青，倒好像是王叔赢骕麾下骠骑猛虎军。”
“秦国，赢骕。……好啊，我不想去惹你，你反来招我。敢动我的心头宝贝，凭他是谁死期都快到了！……即刻发兵，去大秦救人！”
涉及自身，花无谢不用皇帝再求再催，往日威风霸气的一品将军瞬间回归，吩咐声号令指挥大军开拔。
傅红雪欲跟随，花无谢这次要他留下去京城相助连王，并告诉他一定小心司马光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