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第九十五章 后记:物是人非事事休(中)
春雨下的很突然,先前还是大晴天,可眼下却已经是细雨纷纷,延绵不绝的。
郊外的山道上,一个和尚戴着斗笠,慢慢走在雨中。脚下的布鞋已经湿透,可和尚却还是慢慢地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规律。
雨中独行,人迹罕见,或许有一些山野村民,只不过遇着这雨天,都躲着避雨去了。唯有这和尚,惘然不见躲避。
忽而,雨中多了一人,拦住了和尚。那人也不撑伞,也不避雨,就那么在路中拦着人。
和尚停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倾斜,让斗笠遮住逐渐下大的雨幕。等了一会儿,没人开口,和尚侧开身子,往旁边走过,脚下没有停滞,也没有加快,和先前一样的速度,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要走过的那一刻,拦着的人抬起头,沉沉地喊了一声:“肖圆圆。”
这拦着的人正是何小花。而那和尚竟是昔日十三处暗杀处的处长肖圆圆。
肖圆圆移开斗笠,露出那一张淡漠却依旧带着稚嫩感的脸,双手合十,低头应了一句:“贫僧净尘。”
而后他继续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何小花听着这一句回应,脸上有一阵的茫然,他抿着唇,就那么湿漉漉地站在雨中。
肖圆圆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却开口道:“贫僧要去祭奠故友,施主可要同去?”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好”。
而后,在雾腾腾的雨幕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青山新雨后,这雨来的快,下得急,但也停得快。等肖圆圆和何小花到目的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何小花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沉默地站着。
肖圆圆从身后的包袱里拎出一个酒壶,摆上两个酒杯,斟满。然后他就静静地坐在碑前。
肖圆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递给后边站着的何小花,道:“喝吗?”
何小花默不作声地接过酒杯,忍不住讽刺道:“当和尚,还喝酒,看来是打算当花和……”
他的话还没完,却让口中的茶味堵住。酒壶里不是酒,是茶,所以酒杯里斟满的是茶水。
“他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贫僧不能违了清规戒律,因此拿着茶水当酒水,也就当是痛饮一场了。”肖圆圆看着墓碑上的陆安衍三个字,缓缓开口解释。
他的眼中带着些许怀念。
何小花看着墓碑,心里只觉得难受,说不出的酸涩。他走上前,蹲了下来,将酒杯放在墓碑前。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小花低着头问道。他听到邱平安说了那两个消息以后,甚至都来不及多打听一些其他的事,只将闺女安置在典狱司里,就匆匆来了这儿。
“三年前。”
“当年,你怎么活下来的?”何小花的眼眶微微泛红,一连串得问道:“为什么不回来?那几年你又是怎么过得?”
肖圆圆没有回话,他看着墓碑。良久,他回望了一眼青山绿林,在逝去的故友和归来的好友面前,忽而想说点什么。
“当时,拓跋原野那一掌偏了心脏三分,掉下去的时候,半途让崖壁上的树桠卸了些力,落地时候是拓跋原野先着地,我才捡了半条命。”肖圆圆平静地叙述着。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后来,让崖中山民救了。”
“我没回来,是因为那时候我撞到了脑子,失忆了。”
肖圆圆苦笑了一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倒了一杯茶水,道:“我在那山中村子养了两年伤,第三年,娶了当初救我的医女。”
何小花脸上难掩震惊,若是肖圆圆娶妻了,那又怎么会出家?
许是看出何小花的疑惑,肖圆圆端起酒杯,将里边冷掉的茶水喝下,他的手微微颤抖,接着道:“不久,我的妻子就有了身孕,第四年,我有了一个儿子。”
“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长生。在长生刚刚满月的时候,我忽然恢复了记忆。然后,我去了镇里打听消息,就在我去的那一天……”
肖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那一天,地动了,整个村子都被埋在崩落的山石下。等我回去时,挖到的就是我的妻儿的尸体。”
“我都来不及给我的儿子取个大名。”肖圆圆闭上眼,他的眉间露出些许疲惫。
“回来后,我才知道陆安衍死了,死了四年了。”
肖圆圆扯了扯嘴角,开口问了一句:“何小花,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何小花坐了下来,轻轻地道:“那时候以为你死了,我奉旨回京了一趟,然后四处游历。后来,遇上喜欢的姑娘,娶了个媳妇,有了一个闺女。闺女四岁了,两年前,媳妇病逝了。”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冷静地道:“以后,我不行医了。”
肖圆圆没有再问什么,两人安安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何小花忽然又开口问道:“肖圆圆,当年出征前,陆安衍和你说了什么?”
“传达了密旨。”
“什么密旨?”
肖圆圆看着追问不停的何小花,有些不大明白,但却还是如实说道:“皇帝的密旨,令我必须击杀北荒大宗师,不计代价,不惜人命。”
听到这里,何小花的脸色很难看,他张了张口,艰难地继续问道:“还,他还说了什么吗?”
“陆安衍让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旦事有不及,立刻撤退。皇上那边,他会担着。”
“那你当时为何不退?”
“因为我怕援军来不了,杀了北荒大宗师,还能搏一线生机。”
何小花的脸色极其苍白,他没有看肖圆圆,而是愣愣地看着那方墓碑,忽而笑了出来,笑得身子都颤抖起来,他低着头,笑着哽咽道:“我当年回京,告诉他,你死了,和他说,谢煜在战场上,一箭穿心,呵呵……”
肖圆圆听到这里,他没有接话,却什么都懂了,而后双手合十,闭目道:“贫僧罪孽深重。”
他站了起来,将酒壶和酒杯收起来,熟稔地把本就清净无尘的墓碑打理一番。
肖圆圆走过何小花的身边,走出两三步后,突然开口问道:“何小花,你为何不信自己?”
不信他们这样的人,确实会有一个事事为自己着想的好友。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随着肖圆圆渐行渐远的身影,消散在寂静的空中。
空山无音,徒留一远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