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亨】山与飞鸟

*双绝症设定，亨亨视角，be慎入。
刘俊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早两个月查出骨癌的时候他就知道往后的日子很难捱了，可深入骨髓的疼痛袭来的一刹那，身体的应激反应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句“晚期”早已判定了他所剩无几的时日，刘俊亨不是个牵挂太多的人，崩溃了一晚便出奇平静地接受了摆在面前的事实，满脑子的心愿只剩下吃好喝好睡好，然后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老天就是这么操蛋，连他这一点微末的心愿都要破坏得彻彻底底。
骨癌最大的特点就是骨骼阵痛，管你在吃饭喝水还是刚合眼，冷不丁就来一下，每每都能折磨得他彻夜难眠。有多痛呢？刘俊亨形容不来，大概就是痛晕之后又被活生生痛醒的程度吧。
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这种生活被搅得一团糟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时候。
疼痛发作的次数随着癌细胞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起来，开初还只是两三天发作一次，到如今已经演变成眯一会儿就会被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痛感强制叫醒。刘俊亨记得最近一次发作是在昨天半夜，他痛得额头上不停冒汗，人都蜷缩成一团，意识一片模糊的时候，脑海中却不断闪回着同一张脸。

林听北，你现在在哪里呢？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刘俊亨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话。
好想你啊。
“俊亨？俊亨……刘俊亨！”
耳畔有人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有些模糊，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能依稀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急切，想必很是关心自己。
刘俊亨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手上用力想要支楞起一点弧度，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半点没动一下，喉咙更是喑哑得发不出丝毫声音。他感到有些疲倦，索性没什么志气地放弃了抗争，任由再次袭来的困意将自己裹挟而下，几乎是一瞬间堕入了梦境。
在梦里，他梦到了刚和林听北认识的那段日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林听北还是个青涩的男大学生，他年长对方几岁，却也才堪堪进入社会，论为人处事甚至不如生性外放的林听北来得熟稔，被领导揪过去训话也总是要拉着人一起作陪，林听北竟也好脾气地跟着。
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陪着彼此一起走到现在。

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日子长久得让他以为自己和林听北会一直这样陪在彼此身边，永远都不会分开。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呢？
刘俊亨的大脑迟缓而费力地转了片刻，哦，好像是他们读同人文的那一次开始。
那个视频把他们送上了生平第一个热搜，与视频同时出圈的，还有他们名为“北亨”的cp。cp名不难理解，就是两个人的名字叠加而成。cp火起来的理由更不难理解，因为他们之间的互动很自然，或者说，很甜蜜。
所谓甜蜜，其实大多是看者自作多情的揣摩，人们惯用细微末节推理臆想中的全貌，转而本末倒置地忽略现实，事态发展稍有偏差便粗暴地盖棺定论欺人太甚。
他们都是靠粉丝吃红利的人，得罪不起，更冒不起险，纵然不满多年友谊在他人口中变了味，也只是不声不响地默认，反正他们还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也足够清醒，不至于当真。
他本不该当真的。
可是，可是。刘俊亨想不通，自己怎么偏偏就当真了呢？

难道林听北真的凭几句暖昧不清的玩笑话和几次明晃晃打着游戏旗帜的肢体接触就让他动摇了心思？
还是说，他原本就动机不纯呢？
刘俊亨不知道。林听北是个太招人喜欢的人，从内在到外在都惊艳得让人足以一见钟情，也撑得起日久生情的戏码。他记得第一次看见林听北的眼睛，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几秒，仿佛在呼应他一瞬间落拍的心跳，和毫无征兆的沦陷。
他那时大约是以为，自己不过迷上了一双眼睛。可满眼都是另一个人的眼睛，这又何尝不是心动。
他那时并没想那么多，只隐隐觉得自己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每每在林听北面前愈加张狂，叫嚣着要爆发——他甚至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住想要亲上去的冲动——亲上林听北的脸颊……和嘴唇。
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情感，他始终没做太出格的事，可林听北却像觉察出什么似的，渐渐开始不动声色地和他保持起距离来。
他们在镜头面前依旧是令人浮想联翩的“直男朋友”，在亲友面前也始终维持着无话不谈的亲密，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如释重负地卸下笑脸，互道一声晚安之后各回各家，微信聊天介面的对话框里，最近一条消息是在一个月前，内容是一句简短的“早安”。

他们渐渐无话可说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刘俊亨反问自己。他想不出一个令自己心悦诚服的答案，只觉得懊恼。
如果自己不喜欢林听北，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或者，他藏得再好一点。
至少他们还可以稀里糊涂地当一辈子朋友。
再后来呢？再后来就没有了。
林听北请了小半年的假，说家里临时有事，连夜就收拾东西上了高铁，连一句告别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到今天，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他和林听北，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刘俊亨在一片昏沉中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而下，他费力的伸手抹了一把，刺鼻的味道毫无防备地冲进鼻腔，是苦而咸涩的泪水。
刘俊亨终于醒了。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满脸焦虑叠加着狂喜的经济人姐姐。
“医生！护士！三十四床醒……”年轻女孩扯着嘶哑的喉咙喊了刚没半句，搭在床沿一侧的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拽。

“……俊亨？”她止住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去看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人，“怎么了？”
刘俊亨没力气说多余的话，只是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病情，我要知道真实情况。”他哑着声音开口，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喙。
经济人姐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长叹了一口气，“你真的要听？”
刘俊亨没出声，只是微微别过脸去，点了点头。片刻，背后飘过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没多久了。大概……两三个月。”
说话的人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竟带了些许哽咽，“医生说……你可以不用住院，想去哪都去走走，我……我请了半年假，可以陪你。”
放弃治疗的意思。
刘俊亨先是愣了一下，像在努力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感到悲伤，或是愤恨，至少也要有些遗憾，毕竟人们在生死面前总要有些与众不同的反应，可他却只觉得疲惫。
“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空落落地响在房间里，疲态尽显，狼狈得一塌糊涂。
“谢谢你这些天陪我。”
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停顿了很久，久得像是在认真思索些什么，开口却是一句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感谢。
他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他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他在想，那天来看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林听北。
刘俊亨去了深圳。
车水马龙的商业中心并不算是修养生息的好地方，可他想，既然是最后一程，他总要去他们相遇的地方再看一看。
只是可惜，林听北不在这里，他的愿望只完成了一半。
不过想想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好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才是常态。
只是他的运气好像要更差一点。关于林听北，他似乎从未如愿。
大抵是命运弄人。他笑笑，心底却满是酸涩。
刘俊亨没有给自己留下休息的时间，他每天都要出门，早出晚归，去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他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只是慢慢地走，一路走一路张望着周遭的一切，像是要将落入眼底的所有一丝不差地刻进记忆里。

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步履也日渐蹒跚，他渐渐感到自己要支持不住了，可他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有去。那是他和林听北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他总要去看一眼。
刘俊亨的身体糟糕透了，几乎是摇摇欲坠，仿佛在每个下一刻都会毫无征兆地拖曳着他径直走向死亡。
刘俊亨等不起了。
他搭上了离住所最近的一班公交车，那里的站点之一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两分钟，就让他再任性两分钟。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公路上行驶而过，刘俊亨半眯着眼养神，不时睁开看一眼即将停靠的站点避免错过，余光却不经意瞥到斑马线上一抹佝偻的身影。
他心头像是被人猛地狠狠一揪，痛得毫无征兆，他本能地想要回头去捕捉那抹身影，身子却牢牢拖拽着他，沉重得像灌了铅，倦意随之涌了上来。
真好，他想，总算可以休息了。
他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头倚着车窗，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中，画面显得格外不真实。

刘俊亨再也没有醒过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