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师 15

杀马特望着朴彩英，他干涸的声音苦笑了几下。他说：“我没有想到，原来还有比我更惨的。跟你的苦难比起来我的好像不算什么。”
朴彩英望着他：“我告诉了你的经历，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的经历？”
很多时候，能够让一个人卸下防备、亲近你的原因，是你愿意当他的听众。人类喜欢诉说，而很少倾听。因此特别难得。
杀马特笑着说：“我的经历，不值一提。”
他放下架在Lisa脖子上的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点了起来。

“俩个月前，我是公司的老板。我有一个很爱我的老婆，我们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叫‘小米苏’。我很爱我的家人。如果一段感情破裂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第三者出现了。”
杀马特的脸沉浸在朦朦胧胧的烟圈里，那时的色调像莫奈画的印象画。
他继续诉说着他的故事。
“不知道从哪一天晚上开始，我总是在半夜听到有人在念经，楼上有弹珠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我吓得不敢睡觉，我问我的老婆，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的老婆…嗯…已经是前妻了。她说，她从来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幻听了。”

“那些声音极度影响了我的睡眠，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疾病。但一开始，作为一个丈夫，一个孩子的爸爸，我没有承认我得病了。后来，我出现了幻觉，我的家里总是有随处散落的内衣，有我前妻的，也有别的男人的衣服。那时候的我，每天跟前妻吵架，我们吵得很凶。第二天，我的前妻总是会满身带伤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打过她。我明明没有对她动过手的。”
“邻居听到我们俩每天吵架后纷纷出来指证我家暴，我跟警察讲了我最近的精神状况，他们认为我是一个神经病。”

“我有俩个助手。那时候，我西装革履去上班，可是他们满脸惊讶，说我怎么只穿了跨栏背心和一条四角内裤来了。我就像是《皇帝的新衣》里的皇帝，跟所有人看到的不一样。”
Lisa望着他。杀马特穿着纯度极高的明黄色紧身衣，就像一个低配版的李小龙。李小龙顶着发廊里最富有挑战性的发型。脸上的粉涂得很厚，像一块没擦干净的黑板。说他是神经病也不足为奇。
“当我跟医生解释我的幻听幻觉时，我的前妻说她都没有听到过看到过。很快，我被判定为神经病。家暴的原因，我离了婚。精神病的原因，我的孩子判给了我的前妻。”

“在精神病院里，离开了我前妻，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得病。我不再跟在家里一样半夜会听到有人念经的声音、楼上弹珠的声音、以及女人的哭声。我不再出现过幻觉。”
“离婚后，疾病的原因，我的所有财产归我的前妻。那天，我从精神病医院逃了出来，想去公司看看我的前妻。”杀马特突然哽咽起来，“我…我在我的办公室里，看…看到我的妻子跟别的男人的身体交叠在一起。他们在我的办公室…”
他失声痛哭起来。昏暗灯光里，他抱着单薄的手臂，黄色的紧身衣服上蹭着他的鼻涕眼泪。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幻听，什么幻觉，都是他们商量好的把戏。目的就是跟我合法离婚，随后带走我的女儿，卷走我的钱。”
“我把那俩人杀了后，我便四处逃窜了。今天刚巧混进了这个游乐园，逃进了这里。”
朴彩英看着地上的俩俱尸体。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没有出现僵化。她说：“那这俩个人呢？”
杀马特说：“他们是我公司的助理。”
三人陷入了沉思，空气寂静得像太平间。朴彩英和Lisa都不知道说什么。

杀马特仰起头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早就想去自首的，刚刚只不过看到你们俩个小后生很有趣，想要吓吓你们。毕竟这里是鬼屋，不是吗？”
“把什么都说出来以后，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他说。
Lisa望着他说：“既然所有人都把你当神经病了，你就别去自首了。神经病犯罪不会重罚的。”
他说：“所有人都骗了我，我不想骗别人了。”
他双手向背后撑起身子，从地面上起来。在各种没有心、没有感情的蜡像间，他擦擦眼泪，带走了过去。此刻的他是解脱的。

他看向Lisa说：“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好好把握，小后生。你们要好好的。”
随后杀马特望着朴彩英一笑：“姑娘，好好珍惜这个小混血，哥是过来人，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杀马特笑了笑，转过身，走开了。他的背影在招手。他在甬道里说:“我去自首了。”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不断折射回荡，随后跟着他的背影一起消逝在黑暗的尽头。
人这一生，总会有那么几个注定的人，偶然间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教会你什么。

Lisa和朴彩英也跟着往出口走。夜间，灯越亮，天越黑。一串串排骨娱乐项目在天空中旋转，人类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发出尖叫声。摩天楼那边的一片天空有一串北斗七星。朴彩英望着最亮的那一颗，联想到Lisa锁骨处的痣。
几声爆响后，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炸起了一整片天。两人身边，也不乏驻足观望的情侣。
朴彩英望着天空上的烟花嘀咕着：“烟花虽美，但稍纵即逝。”
Lisa不看烟花转头望她。月色，烟花，繁灯之间，朴彩英是第四种绝色。她说：“朴彩英，我喜欢你。这份喜欢不会稍纵即逝。”

勇气是刚刚的大叔给的。
朴彩英愣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在她转头的那一刻，天上的烟花燃尽了，周围的旅客散场了。
Lisa看着她的眼睛，心跳猛烈地在打退堂鼓。
朴彩英开口要说话。
Lisa说：“等一下，你别那么快给我答案。如果你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你就当我刚刚是在开玩笑。”
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朴彩英继续开口要说话。
“Lisa，我…”朴彩英还没有说完，又被Lisa打断，“等一下，你还是…”

Lisa的话还没说完，被朴彩英打断。朴彩英的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按在她的后脑勺，一个吻了附上去。俩人之间的热气在传送，糯米般的滋味，甜爽可口。
不知道这个吻，软绵迟缓了多久，朴彩英笑着松开Lisa的后脑勺，说：“我的答案，你明白了吗？”
Lisa愣在原地，望着她。
“嗯，朴彩英，就算答案是否定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喜欢你。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那一晚，风是甜的，空气里有奶味，天空像东边的深海，月亮像嘉兴河道上的乌篷船，陆地上的人有了归宿。梨城的某条无名街上，夜市开始热闹。街道上能够走在一起的人，无非是朋友、情侣、家人。有主动靠近，也有被动贴进。人生太多事与愿违，若能牵到喜欢的人的手，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路边有卖糖葫芦，烤面筋，肠粉，鸡蛋仔等小吃。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低端的，反之。朴彩英要了一盒鸡蛋仔捧在手心，一口一口地喂Lisa。
上个世纪的长脖子路灯依旧在工作，暖黄灯关下，朴彩英拉着Lisa，吃这吃那。
梨城的夜市像是刺绣背面芜杂的针脚，乱糟糟的。朴彩英看着前路，嘴里咬着鸡蛋仔。甜丝丝和暖糯糯的味道在嘴巴里混合，她说：“Lisa，如果你爷爷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了，会怎么样？”

Lisa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我没有想过。跟你在一起挺刺激的。”
朴彩英说：“你就因为跟我在一起刺激好玩，才喜欢我的吗？”
“当然不是啊。”
“那你喜欢我什么？”
Lisa顿时愣住了。说朴彩英漂亮，未免太肤浅。说她性格好，未免太敷衍。说一见钟情，缘分使然，又未免太过迂腐。
Lisa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反正你就是理由。你是我不再会喜欢上别人的理由。”

朴彩英说：“Lisa，你好渣，我们才在一起一天你就花言巧语了。”
“我？”Lisa长大嘴巴，“我花言巧语？”
她喜欢她的蜂蜜色长发，喜欢她的蜜嗓，喜欢她的温柔，喜欢她的穿衣风格，喜欢她的一娉一笑，喜欢她遇人有礼，遇事有心，喜欢她的善良、幽默、腹黑，喜欢她悲惨的过去以及乐观的性格。她就像一个太阳，照亮并温暖了她身边所有角落。
但是要是把这些说出来，用朴彩英的话说，未免也太“花言巧语”了。

Lisa说：“喜欢你，是我一个的人事，跟所有人都没关系，也包括你。”
朴彩英笑着说：“Lisa，你是在学霸道总裁说话吗？那你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把我扛起来塞进小黑屋里。”
Lisa哭笑不得，她那这边真情流露，朴彩英却在那边调侃她。
她弯下腰，脚上使上劲，拦腰把朴彩英扛在肩上。好在朴彩英那天没有穿裙子，因此不需要有太多顾虑。
朴彩英在她肩上锤着她的肩，“Lisa，你放我下来！”随后她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是在大街上，你注意一点，快放我下来。”

“不放。”
朴彩英伸出手，揪着她的耳朵：“放不放？”
“不放，不放。”
“胆肥了是吧，信不信我明天上课罚你？”
“你是要公报私仇吗？你使什么阴招尽管来，我都能招架得住。”
朴彩英在Lisa的肩上乱摇乱晃，弄得Lisa走路很吃力。路人纷纷围观。
Lisa说:“朴彩英，待会摔下来了啊，你再动的话。”
“你放我下来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不放。”

“Lisa？你是要猪八戒背媳妇回家？”
“对啊，本猪猪侠背媳妇回家。媳妇，你抱紧我。”
Lisa突然脚底抹油跑了起来。风吹起了她的刘海，她眉眼轻松，嘴角带笑。追了那么久的人，总算是她的了。那一晚，风是甜的，鸡蛋仔是甜的，Lisa的嘴角甜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