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亨】局

*警匪AU，多重反转预警，be预警，死亡预警。
比黎明更早到来的是一声决绝的枪响。
汩汩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混杂着雨水渗透进深色的水泥地里，辨不清血色。林听北再也支持不住，几乎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把放空了子弹的手枪。
“林警官，好本事啊。”刘俊亨冷冷地盯着对方逐渐涣散的眼神，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那人命门，语气轻快得仿佛与眼前这副场景脱轨，却又无端让人背脊发凉。
林听北抬头冷冰冰瞥他一眼，喉间溢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
“滚。”
短短一个字，咬牙切齿得像是每个音节都要从牙关里生生剜出来，任谁也不难听出其中尖锐到近乎刻骨的讽刺和厌恶。
饶是如此，刘俊亨脸上仍旧不见一丝怒意。他走上前，缓缓俯身蹲在了这位昔日的缉毒队长面前，颇感慨似地轻轻叹了口气。
“林听北，说你傻你还真傻。”
又是一记枪响划破天际。

刘俊亨抱着怀里没了气息的人，默默将手里的枪丢到一旁，纯白色的衬衫被警察身上的鲜血染得面目全非，声音低低的，语气不自觉沾染了些许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黯然。
“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的，不怪我。”
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上有谁对他是毫无保留的，刘俊亨想，那个人非林听北莫数。
他被安排进警局做卧底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这颗本就无足轻重的棋子，算是彻底废了。帮派内新旧势力缠斗已久，他这个常年居于权力中心却又过分年轻的掌门人，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众矢之的，即便没有这一次的任务，自己也早晚会被那帮老家伙合伙整死。相比之下，死在警察手里虽然憋屈，倒也还能挣个全尸的体面，也算不错。
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踏进了青宁市缉毒第一支队的大门，却在想好遗言的下一秒迎面撞上了卡点上班的林听北。
你说人生怎么就是那么巧，偏偏在你最不想活的时候，碰到那个让你舍不得死的人。

因为两人迎面撞上耽搁的这几分钟，林听北卡点上班的算盘算是彻底落了空。为了弥补人家老员工被克扣工资的金钱损失，也出于职场新人巴结老人的“惯例”，伪装成三好小青年的黑帮大佬刘俊亨主动提出了请客吃饭的补偿方式。
林听北当然是一百个乐意，两个人也就从那顿饭开始一天天熟络起来，不出一个星期就升华到了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兄弟情。
刘俊亨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自来熟了，转念一想才发觉大约社交这事得看对象。自己跟林听北大约是天生的朋友，从三观到爱好涉猎的重合度高得吓人，交流起来一点障碍都没有，说成相见恨晚都不夸张。
林听北看着高冷，其实骨子里很有些少女脾性，对关系稍亲近的人便恨不能二十四小时粘着形影不离，更别提刘俊亨这个被他亲自认证的灵魂伴侣。
刘俊亨一度无语凝噎，毕竟对方大了自己整三岁，相处时却活像个小孩子，天天不是赖着就是撒娇耍流氓，一副要将人彻底圈进自己领地的模样。他打心底觉得好笑，却意外地并不反感，也就由着林听北胡闹。

在警方卧底的日子就这样在林听北死皮赖脸的纠缠下一天天过去，时间一长，竟也咂摸出些岁月静好的滋味。
如果不是那封突然出现在他办公桌上的信，刘俊亨想，他大约会选择性遗忘这出操蛋的任务。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来信的是他的叔叔杨英鹏。一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老家伙，刘俊亨这样形容他。
信的内容也很简短，一句话的事。
刺杀缉毒支队长。
放屁。刘俊亨只瞥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对方的目的摆得过分明显，不是拿他当白痴，就是已经笃定他无路可退，只有乖乖听命的份了。
怎么就那么自信呢？
好吧，诚然他也的确无路可退了。
刘俊亨花了一分钟消化自己时日无多的命运，然后决定先去楼下那家生意很火爆的奶茶店排队。他记得林听北跟他提过几回，心心念念着愣是一次没喝着，言辞间很是向往的样子。
一杯排队买来的奶茶，就当他作为朋友，临死前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刘俊亨以为自己死定了。至少在林听北出现在支队长办公室的前一刻，他还是这样认为的。
“你怎么……”林听北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刘俊亨几乎是懵的，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解释身后的尸体和满身的血污。 
说是凑巧也太傻逼了点。
“那个听北，我是凑巧……”他踌躇着开口还没说完一句，就被对方一把拽进了隔间的审讯室，关门反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偌大的房间灯还没开，只有头顶监控的红外灯一闪一闪，门外不断有脚步声顺着楼道涌入，一墙之隔听得刘俊亨也不禁隐隐发慌。
“怎么办？”他顾不得自己身份多半已经暴露的事实，索性将数不多的生机全盘寄托在了林听北方才没有立刻举报他的举动上。
他只能赌一把。
不知该说是果然还是竟然，下一秒，一把冰冷的手枪塞进了他手里。
“挟持我，”林听北的声音很轻，几近耳语，口气却坚定得不容置喙，“挟持我，你才有出去的机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问纯属浪费时间。刘俊亨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听北，一脚干净利落地踹开审讯室的门，用枪抵着人脑袋出现在了一片枪口的包围中央。
“谁敢轻举妄动，”刘俊亨拿枪口用力顶了顶林听北的太阳穴，眼底冷得像淬了寒冰，“我第一个毙了他，我说到做到。”
全身而退的难度比刘俊亨想象得要简单一些——至少他们甩开警方追击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他们还有功夫去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晚饭。
“走吧，晚饭去哪儿……你什么意思？”
林听北瞥了眼身侧黑洞洞的枪口，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刘俊亨，刚刚是我救了你。”
“是。”刘俊亨不置可否，“所以我现在给你机会解释。”
林听北眉头一皱，险些失笑，“解释什么？”
“解释你的身份，还有你的真实目的。”刘俊亨紧紧地盯着林听北，“我不相信一个区区实习缉毒警能帮我从那种地方单枪匹马地逃出来。”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前缉毒一队支队长兼前缉毒卧底，马涤尘。林听北是我回归警队用的化名。”林听北配合地举起双手，“至于目的，我没什么目的。我也没有任务，一个叛变的熟面孔是不会被派去二次执行任务的。”
“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可以策反的对象，刘俊亨同志。”
刘俊亨属实没想到，自己跟林听北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着吃饭。
明明几分钟之前还是要擦枪走火的阵势。不愧是前缉毒支队长，刘俊亨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声。
“所以，”刘俊亨说着起身，往碗里又添了一勺酱油，“除了我是杨英鹏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到底还查到了多少事情？”
“不是我调查到了多少，”林听北抬头看着他，“在你进缉毒支队的前夕，你的所有真实资料就已经被人塞到市局邮箱里了。”
刘俊亨瞳孔一震，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到心脏，不寒而栗。
果然够狠。
“所以，这才是我真正的底气。”林听北似乎并不担心眼前这位大毒枭当场拔枪或者挟持路人，语气平淡得一如往常，“一个手上没沾过人命的贩毒组织核心成员，又面临被组织灭口的困境，怎么看怎么适合策反。”

刘俊亨紧紧盯着林听北，眼神愈发犀利，“所以队长没死。”
是陈述句。
“是，”林听北没否认，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不过这些都是队长自己安排的计划，我们这些组员只负责抓人，用刺杀的事情当突破口逼问口供，等你吐的差不多了，再传出队长抢救成功的消息，把你转成污点证人。”
“很周全。”刘俊亨话锋猛地一转，“那么你的计划呢？”
“我的计划？”林听北笑了笑，“我说了，我没有目的，也没有计划，刚才的一切都是临时起意。我相信你，我在给你机会，刘俊亨同志。”
林听北说着，又将身子凑近了些，一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看， 眉眼带笑，又带着些决绝的冷意。
“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种，放下枪跟我回警局，咱们把事情解释清楚，该怎么来还怎么来。”
“第二种，我跟你回去，以被成功策反的缉毒警身份，里应外合把那地方一锅端了，功过相抵，你还能免几年的牢狱之灾。”

“二选一，想好了跟我说。”
刘俊亨眉头一皱，“你这是拿性命冒险给我洗白啊，林警官。”
“别一口一个林警官的，喊我听北。”林听北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刘俊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对方握住枪柄的手，一只手撑着桌面，身体旋转的角度恰好将刘俊亨整个人完全遮住，愈发显出男人颇具压迫性的体格优势来。
刘俊亨这时才发现林听北的眼神其实很能震慑人，只是平常当着他的面从来不显，到如今才堪堪露出棱角来。
也是，卧底哪有软柿子。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信服的解释。”他索性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发问。
林听北愣了一下，脸色竟有一瞬的迟疑。
“如果我说，我拿你当朋友呢？”
刘俊亨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意料之中的事，林听北总是会给他第三种选择。
“杨英鹏上个月接了一单货，数目很大，他一定会亲自去。”刘俊亨压低了声音，一面用眼神示意林听北坐回去，“他身边有我的人，具体的交易时间和地点会找机会透露出来，那是我们的机会。”

“伏击？”林听北皱了皱眉，“风险太大了，而且一旦失败，我们连退路都没有。”
刘俊亨摇摇头，“不是伏击，是声东击西。”
“哦？”林听北一挑眉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交易时间和地点，我会让我的钉子透露给警方，我们要做的，是趁机攻陷他的老巢，并且控制一个重要人物。”
“杨英鹏的地下情人。”
刘俊亨推过去一张照片。林听北略略扫了一眼照片上的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么纯，看着还像个大学生。”
“就是大学生，今年大二，那老东西的养子。”刘俊亨的口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说出来的话却让林听北愈听愈心惊，“他不止一次这么干了，前几个不耐造，都被他玩死了，这个坚持得比较久，好像还有点本事，那老东西挺喜欢的。”
“……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挺不容易的？”林听北沉默良久，再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还行，也就流点血破点皮，死不了。”刘俊亨脸上没什么表情，“比起受制于人，或是终身受毒品牵制，我这样的算不错了。”

林听北没接话。多年的从警生涯早就让他对这条利益链上的黑暗和肮脏见怪不怪，可听着刘俊亨这么云淡风轻地把话说出来，他发觉自己还是笑不出来。
大约是发自内心觉得，刘俊亨不该一辈子呆在那个鬼地方。
“行了，收。”刘俊亨一句话把话题扯回正轨，“具体行动时间我到时候会通知你，你这两天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最好别回局里，我怕你一回去就出不来了。”
“那你呢？”林听北心下一沉，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我得回去。”刘俊亨的口气坚定得不容置喙，“杨英鹏疑心很重，消息也很灵通，估计这会儿，我成功逃脱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我要是不回去，他就不可能放松警惕。”
林听北听明白了，“所以你要回去充当诱饵，引诱杨英鹏放松警惕，好方便我一个人行动？”
“刘俊亨，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刘俊亨没回话。
两个人就这么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放心，我了解他的习惯，这么两天功夫还不够他折磨我呢，丢不了命。”刘俊亨率先打破了沉默，一开口竟捎了些调侃的调调，“你效率高一点，比一百个不同意都管用。”
“死不了，您这安慰方式属实够独特。”
林听北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没反驳当是默许。
刘俊亨的消息来得比想像中快。
十二号零点，城西三号码头岸口。
十二号，也就是今晚十二点整，离现在还有八个小时左右，从市中心乘车到刘俊亨给的地址，最快也要两个半小时，自己还得准备随身的通迅设备和子弹，蹲点埋伏……
林听北一拍脑袋苦笑，这人还真是一分钟都吝啬多给他。
好在任务出奇地顺利。杨英鹏想必是很看重这次交易，不但大本营被搬了个空，连自家金丝雀的笼子都只是草草上了个锁，一个看守的保镖都不见踪影。
林听北轻轻松松翻窗进了小男孩的卧室，看人年纪太小不忍心吓，索性一手刀把人劈昏了扔进车后座，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到看见刘俊亨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口之前，林听北还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譬如别墅大门周围看似隐蔽的狙击手埋伏，譬如他甩了几条街才彻底摆脱的跟踪车队，又譬如那位看似单纯无害的小金丝雀藏在手心的那片见血封喉的小刀片。
一看虎口的老疤就知道是个练家子，果然很有两把刷子。
他算到了每一步，几乎。
“不过警官，你可能忘了一件事。”
他所有的冷静自持在看见刘俊亨的那一刻几乎轰然崩塌——且不说满身的血迹究竟是不是本人的，单是那条瘫软到显然无法支持站立的右腿，就足以说明刘俊亨这些天究竟遭遇了什么。
不死也残废了。
林听北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在颤抖。刘俊亨，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死不了。
好，很好。
“你什么意思？”他强捺下心底的汹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异样。
对方显然不吃这套，“警官，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时间，您要是再说一句不相关的废话，我不敢保证，我这个好侄子能活到几时。”

眼前的男人衣着得体，从西装到纯白的内衬一尘不染，连镜框都精致得一丝不苟，除却手里那把格格不入的枪，简直活像个乱入斗殴场所的普通白领。
林听北看着男人脸上温和平静的笑意，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无比确信，此时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林听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刘俊亨身上挪开，正对上男人的一双笑眼，“既然都知道了，有什么条件现在提吧，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
“不是我要提条件，”杨英鹏轻笑着摇了摇头，视线颇富玩味地飘向林听北身后，“是我的好侄子要和你谈。”
“什……”林听北一怔，腰后却抵上了一把枪。
“放下枪。”身后传来一道他熟悉无比的声音，昔日熟悉的语调却转了个样，冷像淬了层寒冰，“不然我现在就毙了你。”
林听北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什么不得已，也没有什么所谓方案，整件事情自始至终，都只是针对他林听北的一个局。

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
“就因为我当年卧底逃走的时候挟持了你的相好？”林听北觉得可笑，可看着眼前刘俊亨居高临下的脸，他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底发冷。
“景成死了，就因为你当年挟持了他。”刘俊亨将枪口对准林听北的左膝，冷冰冰地扣动了扳机，“景成有凝血功能障碍，再小的伤口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而你当年，用匕首在他的左膝盖上划了一道足以割破动脉的伤口。”
刘俊亨无动于衷地看着林听北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汨汨的鲜血顺着伤口蔓延而下，洇湿了一大片水泥地，混杂着不知何时愈下愈大的雨，渗透进地底，再辨不出血色。
“林听北，说你傻你还真傻。”
刘俊亨松开林听北冰冷的尸身，从大雨中站起身来，视线转向一旁的杨英鹏，在一片模糊的夜色中缓慢而坚定地扣动了扳机。
黎明前的第三声枪响划破了天际。
“林听北，谁说那一刀是你干的了？”
“明明是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