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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缘起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为读者朋友们讲讲关于出租车,以及出租车司机的故事。
老家的出租车清一色青绿涂漆,偶尔有白绿相间的,那是从外市来跑长途活儿。市内坐车一律只收起步价,五块,熟人一起坐车也只收五块,至于拼车嘛……各付各的。所以这并不算什么奢侈的出行方式,比起大城市打表计费动辄几十块来说,算是很亲民了。
我在市郊的一所初中教书,上下班的路很远。靠两条腿赶路,再怎么快也非迟到不可,公交站又在大老远的地方,出租车成了我通勤的唯一选择,但也得花上十来分钟。
坐的车多了,一来二去在老家这个不算太大的城市里也结识了不少司机师傅。
司机这工作大抵是孤单而寂寞的。可能是长时间被关在这么个金属匣子里,总盼着有人跟他说点什么。上了车,话题也就来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天气、路况、工作、时事……能聊的太多了;还有的师傅见我是熟脸,便更“得寸进尺”,从石油期货能给你谈到美国大选。司机行走八方见多识广,向来能聊会侃,看来所言非虚。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聊得久了,也不免谈及自己,谈到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于是就有了今天要说的几个故事。故事里的司机们或温厚或侠义,或旷达或迷惘,或因过往而踯躅惆怅;或为现在的奔波感到疲倦与些许的不得已;或沉浸在对未来的茫然之中,在人生的迷宫里兜兜转转……却又无一例外都是以生活为弦,在上面挣扎,起舞,弹奏,歌唱之人。
他们又似一道道线,串起这座城市的血脉,把人和工作,人和人,人和家,连接在一起;
他们与车为伴,如同西部的牛仔,古代的镖客,穿行在现代都市和人心的荒漠中,联起一颗颗匆忙赶路的心。
可能是小说作者的职业病吧(笑),我总想从那车上闲谈的只言片语里探寻他们各自的生涯际遇,但最后得到的大多是散碎的信息,偶尔有几个不算是故事的故事。
这是在路上的故事:
一、侠客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侠客,走的是江湖路,怀里揣的,是人间情。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二、初心
我们是否将曾经的自已遗忘在了生活的某处。
三、寻人
你能为一个人耽误多久的人生?
四、约好了
约定,总是会被遗忘的东西。
无论我们想或是不想。
五、幸运儿
来到世上的我们,都应该是幸运儿。
六、一句话的分量
谢谢。
一、侠客行我想先说说这个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囿于过去的男人的故事。
他的事也许放在几十年前是烂大街的小说/电影桥段。放到现在,更适合出现在短视频app上,当做一个“江湖义气”的短剧。
但这同样也是他十几年如一日的人生。
冬天早上对上班的人而言是一种煎熬。早起下楼时天还没有大亮,我在寒风中裹紧大衣,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白气,站在小区门口祈盼远处的路口能亮起两点微光。
过了许久,终于过来一辆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问道:“去哪儿?”
“十一中。”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太远了,去不了。”
车,开走了,带起一道烟尘越走越远;
我,还站在这里。
单位在五公里以外的市郊。除了我们这所连三流都称不上的初中,就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少数几家基本不赚钱的汽修厂,望不到边的稻田,暗青色的连峰……对了,山里有座监狱,叫南山二监狱。
像这种比荒郊野外稍好一点的地方几乎没人想去,但也有例外的,比如他。
“去哪儿?”
车窗里是一张四十多岁的面孔,和大多数年逾不惑的人一样,带着岁月的刻痕以及少许生活折磨下的倦怠。
我有些迟疑地问道:“十一中,能走吗?”
“正好顺路,上来吧。”
有车坐,我固然应该高兴,但司机的话又让我不解。说是顺路,可车上就他一个。难不成还有我看不见的“乘客”?
来不及多想,我匆匆关上车门,将寒气隔绝在外。车内的暖气开的很足,让头脑一阵眩晕。
“在十一中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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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动车子,四周的景致缓缓向后退却。
“嗯,在那儿工作。”
到了学校,他并没有挑头回市里,而是继续向更偏僻的郊外驶去。
“从这边挑头的话直接回市里,再往前就是乡下了。”
“我得去一趟监狱。”
“监狱?”
留下茫然不解的我,司机神秘地一笑,开车走远了。
不过这人也真怪,不会失去监狱拉活儿吧,但那儿可没有能坐车出来的人。
之后我就没怎么遇到过他。
再见到他,是在监狱里。
因为学期末发生的一次斗殴事件,学校决定在快放假之前搞了个普法教育,组织各班带学生去南山二监狱参观。我运气不好被领导抓包,跟去跑腿打杂,顺带看看从小到大都没去过的监狱。
牢里和电视上演的差不多,囚犯们面墙而坐,狱警在边上看着他们。
这么做多半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来不让学生看到犯人的脸,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后都会回到社会上,怕被人认出来;二来也是保护学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终究都会回到社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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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对犯错的人不信赖,而是我一直都觉得人没那么容易改变。接受了劳动改造,被关几个月或者几年就能变好?回到社会上又“二进宫”的有多少,不用我说,看看新闻看看报纸,上面都写得明白。
社会已经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说的虽然残酷了些,但现状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让人在要犯浑的时候留个脑子,只要被关到这里面,以后的人生就彻底变了。
活动一上午就结束了。刚出监狱大门,一个身穿黑皮夹克身影擦身而过,匆匆走在我前面,我发现这个后脑勺在那儿见过。
“老师?”
他好像也认出了我,回头咧嘴一笑。是他,那个“顺路”的司机师傅。
把工作交给同伴,我走上前去打算和他多聊几句。
“怎么来这里了?”
“探监。”
言简意赅。此外他不再多说些什么,却让我之前的疑惑彻底消解了。后面又寒暄几句,我们就此别过,又听到远处不断传来问好的话声。
“又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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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似乎在这里很有名,身旁的狱警也认出了他。
“这人经常来吗?”
我对那位狱警问道。
“那可不,每个月都来一回,好像比我来这儿上班的时间还早。我是09年参加工作的,那时候就见过他,你算算吧,这都多少年了。”
“他家里有人在这儿服刑?”
我好奇地问道。
“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一个犯人,好像是他弟。当初入室抢劫加故意杀人被判了无期,从那以后他差不多每个月都来探监,顺带送点东西,书、笔,本子什么的。”
更具体的事我没多问,而且就算问了,他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走出监狱,学生都跟着同事回了学校。我发现快到下班的时间,这个时间点回学校未免有些“冤大头”,但要是回家也不好打车,也得往前走很远。
正发愁的时候,发现他就在不远处,站在自己的车旁。
“活动结束了啊,老师。”
“是啊,正想着是回学校还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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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载你一段吧,今天遇上也是有缘分,不要钱。”
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他好像挺高兴的,满脸的岁月沟壑也跟着拧巴起来。
“好,那我回家,去XX小区,到北门停。”
车开出监狱时,他稍稍叹了口气,说不出是解脱还是感慨,盯着车窗前不断迫近的现代街区,一语不发。
小城市的变迁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时空上的错觉,眼前那时髦的高层和商业街就像年老色衰的妓女身上的一袭华袍,不禁让人想起这片锦缎之下的身体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总感觉他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老师你说进过一次监狱的人,社会还会给他机会吗?”
终于,他点了棵烟,在吞云吐雾之中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着,同时烟草燃烧后的香味顺着车窗的窗缝飘散在外面。
“这……不好说啊。人只要还想再社会上立足,不管做什么都会和过去扯上联系。贷款要征信,求职要履历,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更吓人,政审一查就查到三代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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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说下去了。尽管没看清他的脸,但我觉得他对这个回答有些沮丧。也许这番话断却了他的某些念想。
“他啊,他真傻……自己把前途,把将来都给搭进去了。”
“他?您是指谁?”
“我认识的一个人。”
“朋友?还是家里的人?”
“是朋友……其实算不上,只能说是以前的同行。”
他苦笑着说道。
之后,在车轮的转动里,在几根香烟的焚烧中,他讲述着关于某段往事:
那天早上和任何一个冬季的早上相同,天还擦着黑他就起床工作。简单吃过早饭,出车,趴活儿(在人多的地方等活干)。可是平时常在一起的同伴却不见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人牵扯到一桩案子。
案情并不复杂,只是那个人前天夜里送一个醉鬼回家的时候临时起意,打算入室抢劫,醉鬼发现以后和他扭打,他气愤之下把醉鬼推在地上,摔死了。
最后他因为这些罪名,被判了无期徒刑。
“当时我二十多,他才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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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十八岁啊……”
“考大学没考上,高中才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了。他没谈过多少关于家里的事,但我知道他其实还想考大学,车里常放着几本复习资料,可谁知道……唉!”
司机看向前方,但心却像是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所以当时我一听这事就懵了,这小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后来听他说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好心好意送人回家,一路小心照顾着,那人喝大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胡搅蛮缠还不想给钱,他也是迫不得已和醉鬼纠缠起来,失手把人给摔死了。”
“那你没想过替他申诉吗?”
“没证据,我说什么人家警方都不信,而且那小子当时的确挺缺钱……唉,想想也是,就凭我一句‘他不是这样的人’,又有谁信?”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当年的真相都已经无人再去追查,甚至连他那同伴说的话也可能是一场“罗生门”式的谎言。但这个司机却还是带着这个秘密,带着信赖,往返在监狱和市区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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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也给他带几本书。消磨时间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不想他自暴自弃荒废了人生。不过他也已经出不去了,这辈子都……”
“他家里人呢?父母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应该来看看孩子吧。”
“他家没人了。”
“没人?怎么说?”
“他那时候没结婚,父母和他关系也不怎么好,聚在一起就吵的那种程度……后来这事一出,干脆就不承认有他这个儿子。别的亲戚又不知道怎么联系。”
听着他的话,我看向车窗外的世界。我不知道这片荒凉的大地上还会崛起多少座钢筋水泥的高楼,在其中居住的我们是不是也渐渐被这荒凉同化了呢?
我本想劝他没必要这样,可他接下来的话把我的“好意”彻底打消:
“认识的人都劝我别白费心思了,做什么慈善都好,为什么非得同情一个非亲非故的犯人?为了这事老婆也和我吵过。可我知道,要是我也不管他的话,那他就真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我能做的就是相信他,起码得让他知道这世道还有点人性,别自暴自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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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踏实,既没有伪善者的自我感动,也不曾抱有分毫的功利心。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他心底的善,以及相信同伴心中依旧保留的善。
为了这一个善字,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二十年。
二十年里,那条路也许改了几次,监狱也许又改建了几回,可他还是知道该往哪儿走。因为那儿住着一个和他交情不深,但同样曾经心怀梦想与未来的年轻人。
“就没想过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是无期徒刑吧。”
“可说呢,不过也算是老天开眼啊。”
“怎么?”
“他在里面表现好,再过几年就能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司机笑了,但转瞬又让笑容在脸上凝固,消融,直至消失。
因为我们最初的那个问题:社会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之后他打算做什么?”
“我问过他,他也说不知道。家早就回不去了,和社会脱节这么久也得慢慢适应。记得当初我们这里手机还都是直板的,现在满大街的智能手机,估计他也得吓一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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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点了第二棵还是第三棵烟,他感慨着说道:
“变了啊,都变了。”
“但有些事,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只要有你这样的人在,他肯定不会再走错路,也会在人生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我无端地这样想。
此时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坐车,而是在与一名侠客共同驰骋。驰骋在这片人情的荒漠。走过时尚光鲜的现代建筑丛林,穿过冷漠的人群。
有人说侠客应该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快意恩仇,潇洒飒爽;
但真正的侠客,更应该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低调与质朴,也许他从不问津江湖,却在一举手一投足间带着侠客的风范。
“我到了,谢谢。”
下车后,一片寒风与素雪当中,我静默伫立着,望向出租车远去的影子,并不断地畅想着他在那条不算太好走的路上十几年如一日,去探望曾经共事的伙伴。
那趟路,就是他脚下的侠客行。
二、初心“到十一中啊……得八块,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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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行,走吧。”
一脸苦大仇深的司机看看我,好像这八块钱是我欠他一样。
不过今天的我并没有太计较这回事。
午后乘车上班,总是带着某种悠闲的情调。浅淡的阳光,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还有冬春之交时特有的新鲜空气,还有待会儿喝茶看书的悠闲……抱歉,初中音乐老师就是这么闲。
如果这时候能有几首小曲儿就更好了。对对对,就像这样,就像阳光下的糖浆一样精致华美还甜丝丝的古典西洋乐……嗯?
回过神来,我发现广播里正放着一首我听过的钢琴曲。
在参加工作后的这几年,大学的那些“高深”知识渐渐荒废。每天陪着一群半大孩子“哆唻咪”的搞个不停,要么就是搞一些符合油腻中年领导审美的狗屁节目,我总有种感觉,自己在渐渐变“废”,连这首曲子的名字也只是“快到嘴边”的程度。
尽管偶尔自嘲这是把浪漫的情怀喂了狗,原本的优雅与清高也被生活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屎尿屁,变成了精打细算的柴米油盐,计较不停的补课费,自习费,工资,住房公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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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是细想想也够可悲的。
想到这儿,我忽然觉得要是听不出来这首曲子的话,就像输掉了什么一样,只得打开了某个音乐app准备听歌识曲。
“能麻烦您把声音开大一点吗,我这儿听歌识曲。”
司机先是一愣,并没有开大声音而是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儿,说:“巴赫的平均律,第一册第二十二首。”
说完,他还哼了几声后续的旋律,无论是音准,节奏,都和之后电台里流淌出的旋律完全契合。
现在的出租车司机都这么藏龙卧虎的吗?我忽然对这位身材有些发福的司机师傅肃然起敬了,但心里也对他的出身升起一股好奇。
“您以前是学音乐?”
“学过倒是学过,X大学音乐学院。”
“我也是X大,音乐学院13届,管乐专业。”
听我说完,司机先是一愣,嘴角渐渐扬起。始终一脸苦大仇深的他,笑了。
“这么巧啊!那得叫你师弟了,我比你早几年,08年那年我毕业。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师弟,真巧啊……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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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本还开怀大笑的他不知何时竟有些落寞。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学校,聊在学校的那段时光。但大学里并没有印象太深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单方面在听他说:
“大魏老师还在不?”
“魏?副院长姓魏,不知道是不是他。”
“就是地中海,留着大胡子那个”
“对对对,副院长就这样子。”
“那时候没少帮我们,尤其是你哥我这种穷学生,差不多周周都请我们去吃饭,人特别好。”
“副院长啊……在学校都看不到他几面。”
“对了,还有个导员,师范学院学美术的来咱们院当导员,姓刘……”
“师哥你说刘老师吧。”
“不不不,得叫红烧肉。”
“啥?”
“红烧肉嘛,我给起的外号,当年在咱们院内外是广为流传啊。”
“还有这么回事啊,他后来去历史院当书记了。”
“这货当初可没少干缺德事,没想到都他妈的当大领导了,这上哪说理去。还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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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几句,我们就再也没说什么了。尽管我也想和他多说点,可心中始终有着某种郁垒似的,没办法消除。
直到快要看见单位的教学楼时,他才收住大学回忆的话茬。就像看透了我心中的的困惑一样对我说道:“你一定觉得我一个学音乐的开出租很奇怪对吧。”
话虽如此,可他似乎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倒不是说对出租车司机有什么偏见,我只觉得他这样的人开出租有点“屈才”。
“师哥你当初咋想着开出租了?”
“要不说呢,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明明有那么多路可选,非得选一个最不适合自己的。想去琴行,想教学生,想街头卖唱,想进乐团……最后居然选了个和音乐最最最最最最不搭边的工作,这你说上哪说理去。”
稍稍把车窗打开了一点透透气,他继续说着:“一开始是准备靠学的东西混口饭吃,可混来混去还是没混成,体制内的工作总得是有关系才能进去。琴行呢,也不景气,基本都不招人了,一门乐器留一两个老师都算满员,我基本没有插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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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去大城市发展看看?”
其实我们这里很多在外求学的年轻人都没有回来过,因为大城市的机会相对要多一些,况且也没多少人想要在这东北的小城里窝一辈子。
虽说外面发展快,竞争激烈,但住久了就知道,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接触的东西,和这里比都要强太多太多。
“打算去来着,但就我这两把刷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去大城市还不是乖乖被淘汰的命?后来我也干了很多事,倒腾过装修材料,开过店,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开起了出租。反正是没靠学的专业赚过一天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说实话钱我的确赚了一些,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别扭,总是干着干着就不愿意干下去了,就换一个工作接着做,结果做出一点成绩以后又那样……慢慢地就把自己给整丢了,不知道丢到那里了。”
“整丢了?”
“怎么跟老弟你说呢?每天车来车往,去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兜里的钱越来越多,心里却糊涂了。有时候在家里看到乐器放时间长了,想吹一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按,吹哪首。哪怕吹出来也不是从前那个调了。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学没学过音乐,感觉以前的热爱啊,喜欢啊,还有学音乐的那些日子都跟没了似的。人就是过去不断积累出来的东西,过去没了,人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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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打下了遮阳板,好像看出我一直在躲车窗外直射的阳光。
“有时候忙了一天,回家什么都没想,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又是一阵迷糊,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谁都是一样。”
也许我比这位师兄幸运,好歹是靠自己的本行混上了一口体制内的饭。可说到底我们都一样,有时候明明有那么多自己想做的事,却稀里糊涂的做不了,或者不能做了。
“所以我得谢谢你啊老弟,是你让我想起了自己还学过音乐。”
他应该是深爱着音乐的,从他听出那首曲子的时候,我可以断言这件事。
手握方向盘的他,也许曾经站在学校的大礼堂演奏过,又或许是其他学院女孩子心中的暗恋对象,也许还憧憬着以后能作为音乐家前往更高的舞台。
但如今他也只能靠比听歌识曲更优秀的记忆,维持着些许的尊严。
这是他最后还舍不得放弃的,和音乐仅存的一丝联系。
“在十一中教书?”
“是,教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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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干吧兄弟。”
听着这位师兄的劝诫,我的心里像是被一双大手紧握住一样。
车在校门外停下,我摸出八块的零钱,但他一直没接过去。
“哥,钱给你。”
“不用啦,既然是师弟就不用了。”
本想说“这不好吧”,但这个师哥是个爽利的人,我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就这么笑笑,留下了联系方式。
到了单位以后我没有把同事送的好茶叶泡上,也不再为了价值几毛钱的“金币”而跟着前辈教师一起刷那些散播假新闻的app,更不和背后说人坏话的“更年期”们附和赔笑。
来到自己的位子上,我从柜子的最里层抽出以前大学时买下但没怎么看过的音乐资料,带着种种回忆开始补习起快要忘记的知识。
后来那位师兄告诉我,他回去之后想了很多。当然出租车还是照常开,不过业余时间也会把唱歌和演奏乐器的视频发到短视频平台上,观众很多。
人可以为了生活而奔波,但不能将奔波当作生活的全部。这样只会让那个曾经睿智而心怀理想的自己消磨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之中,忘记了曾经的初心和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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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也好,那位师兄也好,我们都在努力做一些看似“不务正业”的事。
或是为了更好地生活,或是提醒内心找回曾经遗失的自我。
三、寻人为了找到一个人,你可以耽误多久的人生?
这么问不是我恋爱了,也不是矫情,只是对一件事有感而发。
“能耽误您一会儿吗?”
坐在前面的司机忽然向我发问。一路都没怎么开口的他忽然这么礼貌,我有点不太适应。
四月里的空气总是让人在半睡与半醒间徘徊,尤其是午后浅淡的阳光里,这种温暖很容易催眠,春眠不觉晓嘛。
我本想在车上稍微休息一会儿,为下午的授课储备体力和精神,没想到刚坐到车座上就被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除了问题,这个司机也与我平时接触的不太一样。以前接触的司机师傅要么粗犷豪放,张口就是打马赛克的词汇,要么就是“很酷不聊天”的硬汉派,或者嬉皮笑脸的出租车界“郭德纲”。
这么羞赧,这么彬彬有礼,倒是蛮新鲜的。顺带一提,他看起来才二十多岁上下,这也是满新鲜的,因为我们这儿不用说司机,就是其他行业的年轻人也并不多,小城里留不住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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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好奇心接续听下去:
“您见过她吗?如果见到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的车牌号和联系方式,微信付款的时候您能看到。”
说完,他拿出一张照片。先是爱惜地看了看,随后从座椅间递给我。尽管是塑封的,但表面磨损得很严重。但还是能看清照片上的人。那是一名明显被修饰过的女性。我不是指她的妆容与服饰,而是整张照片都像被某种科技手段修饰过,加上矫揉造作的肢体动作,塑造出了一股浓浓的“网红”味道。
“这是您爱人?”
“不,不是,那个……”
他开始支吾起来,看起来这个人和女性的关系并不是那么“正常”。我有些害怕,如果是追债的,或者更过分一些,是跟踪狂,是死缠着女孩子不放的变态,那我这个知情者不就危险了吗?
但这些都是我瞎想的罢了。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思考了许久他终于肯说出真相。
“哦,网友啊。”
“对的,我们在网上谈得很好,都很喜欢对方,甚至都说到了以后要结婚的那一步。可是三个月前就找不到她了,手机也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事就想去找她。她老家是这里,所以我想来这里找找,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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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
我再度打量着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衣着与妆容都有些刻意的华丽感,弄得与自己并不是很相称,可以说是一个并不漂亮的女性,不过他应该是对她爱得很深吧。
“报警了吗?”
就一个成年人的社会经验和常识来说,我觉得比起自己私底下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明显求助于专业人士会更好。
“报了,但是警察说我这种情况不能立案。”
说完,他转过一个路口,有些惆怅地看着远方。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说罢,我又打量起他这人。这个看起来有些黑瘦的男人还很年轻,甚至可能比我还要小几岁。处处的细节都体现着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我甚至有种感觉,这人不该干这行,而且——
“不是我们东北的吧。”
“听出来啦。”
“我们这里的人说话没有这么多腔调。”
哪怕是能听懂的普通话,还是带着一些生硬的“坳”着的感觉,我们这里没这么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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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来在老家也是老师。今年大学毕业以后应聘了广州的一所私立中学,为了找她来这儿。开出租是想着这工作人脉广,遇见的人多,至少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一定会找到的。”
“谢谢,谢谢,也拜托您帮忙啦。”
“我尽力……不过这是哪儿啊?”
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我却发现这里并非我想去的地方。因为原本应该荒凉的郊区,眼前却是热闹的市区。
“您不是说市七中吗?”
司机茫然地看着我,一脸的人畜无害。
“十一中啊老弟……”
“抱歉哥,以前没去过。”
他赔笑着说道。
后来在我的反复指点下,他一边熟悉这座城市的路况一边载我折返,终于我还是来到了学校,不过这就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目送着他开车奔向远方,车的影子渐渐变小,我把照片收起,踏着融雪后的积水,走入学校的大门。
道旁的树渐渐浓绿又变得茂盛,不知不觉他也在这里快半年了。我和他也因为都有着教师工作的经历,竟也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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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又遇到了他几次。
“找到了吗?”
这天下班凑巧叫到他的车,上车后我先问问他寻人的进度。
“还没有,大家都挺费心的,无论是司机同行还是乘客都在帮我找,但还是……唉……”
他叹着气,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灯。这让我不由得为他的驾驶技术和安全意识产生担忧。
“打算一直这样?”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找人不同于其他的事情,就像一场没有底限的豪赌,可能第二天你要找的人就会和你擦身而过,但也许需要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搞不好半辈子都得搭上,而我多少为他有些不值。
他原本有不错的工作,大好的前途,却因为要找一个女人而跨越大半个中国,并且赔上之前的一切,这多少有些疯狂了。
出于朋友的角度,我不太愿意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当然没有恋爱过的我也没资格评价这种近乎疯狂的付出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也挺不正常的,但要说后悔的话我也没太觉得,因为就是放不下她。而且有些事不是现在去做的话,以后就算想做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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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他的话我也很认同,因为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保质期。比如梦想,十多岁二十多岁还可以,要是三四十岁还是这副样子,每天为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努力,就会被说成“不务正业”“不踏实”了;再比如爱情也是一样,为了喜欢的事,喜欢的人疯一把,也只有趁这几年。人一过了三十岁,就会被很多东西束缚住。
所以他才会舍弃原本安稳的环境,以及自己最好的这段时光,当做筹码,去投入这场大海捞针般的赌局中。
“我大概是疯了吧,唉。有时候真的是自己都感觉自己越走越错,可要说现在回头的话,一是回不了头,二来走都走了,继续走下去也没什么。”
红灯前他缓缓降速,但嘴上的话却没有停下:
“也许找不到了。”
我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因为我看出他心里似乎已经开始了动摇,也许他真的不该坚持下去了,面对现实,实际一点,这没什么错。
“不、不会……不会……不可能的……”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别傻了,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老弟?那种女人一看就知道是特别会玩的,为了她没必要这样,真的。”
“……”
“其实你也知道吧,自己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想想老家的父母,想想你的以后,你这么做不值得——”
“抱歉,能请你闭嘴嘛?”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得领情啊,人就是这样,总得放弃才能——”
“……”
他什么都没说,腼腆的他只是回头瞪了我一下,带着杀意和怨恨,也许之前的他就像一同满载的火药,我的只言片语成为了最后的火星,让他彻底引爆。
“喂,你、你没事吧,老弟,我刚才说着玩——”
“谁让你这么说的!快收回去!收回去!我能找到到她!我能!!!!”
说着他不顾还在读秒的红灯,没有顾及路边穿着渐渐清凉的女性,一口气踩着油门。
砰——
回头看去,一路上血痕压着轮胎印,女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流了满地。
然后,在最热闹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他推开行驶中的车门跳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连驾照都没考过的我……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
……
第二天人们在某小区附近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三具尸体,一具被车碾碎,一具死在车里,一具被那辆车撞死。
同时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被撞死的女人的照片。
当然,以上只是我作为小说作者的臆想罢了。
“我替你想想办法吧,人只要在这里就一定能找到。”
“谢谢,哥。”
如果我要是把刚才那句话问出来的话,即便他不会这样做,多半也会让他以后的路越走越迷惘,变得颓废,失去意志。
所以我没问。
诚然,有些事就是你该去面对的,惟有如此才能开始新生活,因为人这辈子总得经历点事才会成长起来,就像骨折之后长出来的骨头会更硬一样。
想必会有同事和乘客劝过他,毕竟他这个人还有他的事,与常识是相悖的,但常识同样对他并不适用。
其实找到找不到都无所谓,他只是想有这么个“念想”支撑着自己,因为他赌上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能一直找下去,证明自己为此付出的一切,为爱付出的一切,都是没有错的。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这时候否定他的一切,教育他让他回头面对现实,无异于当众扇他一记耳光。
因为谁都得有个念想活着。这也许并不是一剂良药,但现在并没有别的办法,不如就这么糊涂下去。
擅自给他戳穿还自以为是为他好,也许这样才是真的害了他。
尽管不知道哪天打破,就像不断充气的气球,最后终究还是会有爆炸的一天,可对他来说,只要那一天还没来,他就会继续找下去。
话说回来,他的东北话似乎进步了不少。
那天下了班后我摸出电话,约好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去附近喝了顿酒,顺便拜托他一点事。
又过了一周,我拜托过的派出所的朋友打来电话,约在我家附近的公园见面。
夏季午后的公园少有人来,除了提早放学的小学生不知燥热地疯玩。我坐在长椅上等了一会儿,他刚一见面就劈头说道:“有下落了。但是我想先问问,这人和兄弟你有什么关系?”
“呃……我朋友的朋友。”
“没出什么事吧?”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经验老到的他眯着眼看我,眼中流露出警惕与不信任。
“我一个朋友在找她,俩人是网上认识的。她出什么事了?”
“现在人在监狱里,因为网络诈骗被抓了。这事可别告诉别人,听说是自己自首进去的,记住,别随便跟别人说啊,这是咱们之间关系好我才帮你一回。”
“知道,知道,多谢了哥。今天下班我请客,小南庄喝酒去。”
“得嘞!”
不知为何,我释然了。
这个结果至少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个交代。
但同时我也替两人感到些许的惋惜。她也许对这个人付出过真心,要不然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至少从他口中并没有得到付出大量金钱的证据。况且她还将自己的老家告诉了他,也许她也是期待着吧,期待在她那一次次行骗,一次次误入歧途当中,有谁能拉她一把,把她带出这个回不了头的魔窟。
这并不是我过于浪漫的臆想,或是出于文学性的加工,只是我并不愿意揣度出一个女骗子偶然良心发现追求纯爱,却玩完就丢的结局。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然而这些始终都只是我自己的想象,她的真心究竟如何,我已无法可知了。
我同样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打破了他的念想。既然这个秘密我已经知道了,那么就总会有保守不住的一天,甚至他也有可能提前知道。
之后又过去一年有余。这段时间里我始终没看到他,也没再坐过他的车,仿佛这个人在出租车行业……不,在这座城市消失了一样。
我渐渐为他担心,因为年轻可以坚守,但因为年轻同样也会冲动,而冲动可以造成很多我们所惧怕的结果……
直到那天,七月已经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他。
春夏交替,这时候天气渐渐转热,晚上也不再凉爽。城市中火热的空气尚未被暮色冷却,街边传来啤酒的醺香和烤串的烟火味。
傍晚时出去买菜,我被一个熟悉但口音却不太对的声音叫住,回头一看原来是他。
他正在附近的小广场散步,旁边还牵着一个年轻女性的手。
“哟,最近一直都没看到你,这是忙什么呢?”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我不干出租了,在咱这儿找了个辅导班工作,准备以后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的编制。”
“在这里考还是回老家考?”
“打算在这里考,我挺喜欢这儿的。房子也贷款买了,就是哥你家不远的那个新楼盘。”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在这里长留下去,原因嘛……也许就在他的身边。那个女人依偎着他,两人的关系就算是没谈过恋爱的我也看得出。
“那老家那边怎么办?”
“父母知道我的打算,等过段时间我还得接老人来咱们这里玩玩,可惜这个时候没有雪,过年的时候老人来北方也经不住冷,唉……”
话语间满是一个奔三路上青年对生活的苦恼,但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的苦恼吧。
我看着他,以及他身边的女性,如此想到。
也许是看我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他笑着解释道:“她啊,原来是我的一个乘客,后来包和手机丢在我车上,我给她送去,一来二去就……嘿嘿。”
“这也是缘分啊,珍惜吧兄弟。”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嗯。”
说着,他幸福地朝女孩子那边看了看。至于他最初来这里的理由是否还继续着,我并没有继续问,因为答案早已不言而喻。尽管那个女孩子没有他苦苦寻找的网上恋人那样精致漂亮,但至少很自然,看起来也很踏实。
我们终究没有再说过关于那个网上恋人的事。
他也许是不找了,也许是找累了,又或者是像现在这样,生活里出现了能让他忘记那个女人的人,又或者说春夏的温暖与燥热,经年的孤独求索,让他原本就压抑着的情感,以及性欲愈加膨胀。
不管怎么说,他走出来了。
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嘛,对于凡人而言哪有什么一往情深,哪有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过是没有能取代那个人位置的存在罢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尾生抱柱,都能做到非她不娶,所以认清现实,再找个情感的寄托这并没有错,也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
从寻找一个也许早就无法找到的人,到遇见该遇见的人。
我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关于那个人的最后的结局,因为没必要让一个早已无法找到的人,打扰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下次有空一起喝点儿,我请。”
闻着东北街头夏天特有的香味,我不由得也馋了,但现在还是不打扰他们之间的幸福吧。
“好啊,给你也讲讲我和她的事。”
等他走后我才察觉一件事,他的口音不见了。
他的故事我直到现在也常常拿来回味,因为除了恋爱,也许人生也是同样的道理。
也许生命中没有应该遇到和不该遇到的人,更不存在被浪费与虚度的人生,你所遭遇的人和事,都是有意义的,只是当前你不曾察觉而已。
正如他因为苦苦追寻而来到了这里,与我成为朋友;又因为放弃才找到了另一个挚爱的人。
人生始终,没但如果想为此。
四、约好了城市对季节的改变并不敏感,因为城市的忘性很大,只顾着往自己身上添砖加瓦,变得越来越时髦,越来越漂亮,却不再让季节使自己改变太多,他认为自己不需要改变;只有四季还没有忘却,履行着和城市的约定,只不过城市早已忘记了自己随着时光变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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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并非是我多愁善感,只因我身处其中,并且用双眼见证过这些被遗忘的约定。
下午上班,走在秋风吹起的街上,落叶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这样的午后我固然是不介意多走走,毕竟散步的闲心是不常有的,奈何今天可不是什么假日,我还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去哪儿?”
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车窗摇下时,出现了两张面孔:一张年轻的,是司机;另一个干瘪枯老的,是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人。
印象里老家的司机大多都是三十岁往上了,很少有年轻人。我们这儿并不算什么大城市,曾经年轻过的人如今已经而立,或步入中年;也许他也曾度过一段或孟浪或老实的青春岁月,只是生活的压力似一只熔炉,一柄铁锤,将他的脸和身体再度塑造、锻打。
“去十一中。”
司机点了点头示意我上车,既没有加价,也没有抱怨路远而暗示应该加价。
前座的老人看起来得有八十了,跟我爷爷差不多,都是干干巴巴的小老头模样。穿着厚厚的夹袄,感觉挺厚实,也很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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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十月中旬这个时节来说,他穿得有些多,但对于他的年纪,这种衣着刚刚好。
“先送这位大爷吧,我不着急。”
今天我并不需要太赶时间,甚至迟到个十几分钟也没事。下午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就算去了也是端着茶水,捧着报纸,或者和同事们大眼瞪小眼,或者听一堆更年期妇女抱怨单位,抱怨家庭,还得陪着笑脸跟她们附和,我才没那份闲心好吗!
“没事,他啊……他——”
司机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瞥着老人的位置。
“我想去找我儿子!”
老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有点惊讶,但司机好像习以为常了似的,说:“先送你吧,他不是坐车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啊——”
“知道我儿子不?”
还没等司机说完,老人又咋呼起来,扭头对我问道。
看得出司机师傅很是无奈。出于好奇和好意,我向老人问道:“您儿子是做什么的?”
“我儿子,了不得咧!给市领导开车!开黑轿车!老高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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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着说着,眉飞色舞起来,竖大拇哥的样子好似大鹏展翅,搞不好年轻的时候真是个练家子。记得以前行走江湖有这么条规矩,路上行走一不能惹老人,二不敢惹孩童。孩童长大会找你寻仇,老人保不齐就有身怀绝技的隐世高人。
当然这和我前座的老人家貌似没什么关系。
“糊涂了。”
司机目视前方的同时,头微微一侧,朝我这边继续说道:“他儿子也是我们出租车司机,老头儿净瞎说。”
“啊?”
老人夸张地把嘴撑开,大声喊着。因为家里也有老人,我知道这是耳朵不灵光的表现。这个年纪的人,耳朵都是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
看来司机对这个老人也挺了解的,应该是常客吧。
“您刚才说他不是坐车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爷子挺可怜的。他老伴三年前就没了,儿子媳妇工作忙,走不开,几乎没有时间陪他。加上老头平时也糊涂,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们两家是邻居,他和我约好了每天都带着老头出去转转,别总在家带着。真是不孝啊,光顾着干活赚钱就把老头给丢下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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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时候,看得出他对这种不孝的家庭悲剧很在意,语气里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沉痛。其实无论在哪个地方,对不肖子孙的厌恶都是通用的。
我这么想着,看向外面。经历了夏天的鼓噪与疯狂,叶子随风落下,铺满整座城市。
萧萧风起,黄叶飘落,常给人一种萧瑟老气之感,仿佛在这样的季节里人也凭空长了十来岁似的,并且还总是容易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仿佛一被风吹就会流下泪来。
我不由得同情起身前的老人了。
落叶吹尽过后就是落雪,这种时节对老人而言一定很难熬吧。
车缓缓地开着,并不算快却很稳定,应该是顾忌到了车速的剧烈变化对老人的心脏健康有妨碍。记得《午夜计程车》里就说过,出租司机开车,就应该像带着宝宝的袋鼠。这位司机应该是深谙此中门道了。
教学楼的红色外墙逐渐在车窗外浮现。
“这是哪儿啊?”
老人病恹恹的得声音再度出现。
“十一中。”
司机应该是习惯了老人的耳朵,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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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中?十一中……哦,十一中,单连贵还在不?”
“那是我们老校长,都调去教育局好几年了,我来这儿的时候就不在了。”
我也学着司机的样子,大声对他喊着,好在我平时上课嗓门大,加上以前还学过声乐,这么喊几嗓子并不累。
“走了?走了?不能啊,前几天还跟我打门球呢,不能……这人啊,说没就没了……”
老人说着说着絮叨起来,自说自话的也让人不得要领,竟然把人给说“没”了。他两眼微眯,从眼缝里透出浑浊的目光,就像有谁用木棍在池塘里搅动过一样,把那沉淀许久的,泥沙般的回忆再次翻动,也变得浑浊起来。
“86年那年,十一中……老单……对!他在十七中是后勤主任,那时候篮球赛,我还……哎,小伙儿你等等,我……还没、没说完呢。”
虽然把沉浸在回忆中的老人丢在这里不太好,但我眼瞅着快到单位了,这下让我犯了难。司机师傅似乎看出了我脸上的难色,向我示意下车,我冲他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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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位“特殊的”乘客也是不容易啊。
下车后我本想慢悠悠地踱到单位,奇怪的是司机也跟着我走了下来,同时手里多出了一盒香烟,一只打火机。右手磕磕烟盒,一棵香烟就这么到了他手上,不过他没有只顾自己痛快,而是把香烟滤嘴朝向我。
“抱歉,不会。”
见我拒绝他也不再客气。点火机里冒出火来,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继而说道:
“他是我父亲。”
寒风中,话语和烟雾一同被吹散,可也留在了我并不敏感的思维中。
“欸?那他儿子指的是……”
“说的就是我自己,说的就是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从前光顾着赚钱了,认为钱到了就是尽孝,没日没夜在外面跑活,我媳妇也是。我俩为了还房贷,为了孩子的教育,也为了给老人买药看病,赚的那点钱都搭在里面了。尤其是我爸,老太太走了以后人就糊涂,本以为给老人赚够了看病和请陪护就没事了,结果去年冬天还是摔了。听说是偷偷溜出门去‘找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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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深吸一口,皱着眉把烟从胸口挤出去。
“这……老人恢复得挺好。”
“是啊,人没啥大事,可这个年纪摔一跤也不是闹着玩的。”
“可不是嘛。”
记得从书上看过这么个知识,人上了年纪以后恢复能力大多会变差。我记得家里的奶奶也摔了一次,到现在都两年多了骨头还是没完全好起来。有时候我觉得老人就像一件珍贵的古董,哪怕只是轻微的磕碰也会留下致命的伤痕。他们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磨练了。
“自从摔坏以后,本来就够糊涂的脑袋更是不清楚了。天冷也不知道加衣服,饿了自己跑出去买吃的,也不带钱,平时上厕所都得有人跟着,要不然都得睡在厕所里,唉……又跟活成了孩子似的。”
男人自责着。我朝车里看去,看到了那个高大而佝偻的老人在副驾驶位昏昏欲睡的样子。他也许同样有年轻的时候。照顾家庭,照顾子女,在工作中奋勇当前,正是他们这一辈人撑起了国家最困难的过去,给未来(现在)打下了发展的基础,可现在他们却已经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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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我陪床那些日子,天天伺候老头吃喝拉撒,和媳妇俩人三班倒。结果兄弟你猜怎么着,累着累着我居然想开了。有天夜里老头把我晃醒,他清醒着,认出我是他儿子,和我说了好些话,我越听越害怕,怕他是……”
说到这儿司机稍稍一顿,仿佛还在忌讳那些不祥的词汇。
“那天晚上我明白了,钱无论赚多少都是不够的。有一万想两万,有两万想十万。其实在咱们这穷地方,钱多钱少都是过日子,不如好好陪老人走过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
“是啊,谁都想赚大钱,都想出名,谁也不想平庸的活着。甭说你了,像我这当老师的也成天给这个杂志那个报纸写文章投稿,虽然一个没中就是了……”
我苦笑着说道。
“唉,谁说不是呢。从那以后我再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家里,我出车的时候都带着他。一是不放心,二是心里有愧,家里有车却从来都没带他出去转转过。小时候吹牛,说自己以后肯定能买汽车,我爸说以后要是买了大汽车就带着他和我妈天天出去兜风……现在车倒是有了,也带他出去转了,可他却不知道身边坐着的是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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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抽完一棵烟,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四周,落叶不断飘下,就像要把什么东西埋葬似的。
他神情委顿地望着似近似远的连峰,山上这时已经被带着霜的红色填满。
“为什么不跟老人说明白?在他看来你只是个司机,是儿子雇来陪自己的陌生人。”
“唉,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人糊涂起来就不讲道理了,他说的就是对的,只能这么顺着他,陪他玩儿。”
男人苦笑着说完,打开车门发现老人睡着了,发动汽车挑头回了市里。
我站在学校大门前面看着他们逐渐远去。
真是奇妙的关系啊,陌生的旅人,司机和乘客,同时又是父子,是这世上最亲近的陌生人。
五、幸运儿我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儿,也从不相信上天曾让好运眷顾过我。
写作几年间一事无成,快三十了还在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教师的工作处处受闲气,被一群仗着资历和职称的更年期嚼舌头;感情……没有事业,在单位被说三道四的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地位,更没有太多的存款,我也配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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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朝一日获得成功,让自己的小说被成千上万的人看到,获得我应得的荣誉;
我也想让工作得到应有的认可;
我也想在偶然遇到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女孩子;
我也想……
获得幸运。
但幸运并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他是被选中的人才能拥有的特权,而我只配跪在地上仰望那些得了时运的狗东西……唉,再说下去就该骂街了,不过倒是有个故事让我改变了这样的看法。
今天初一初二的老师去高中监考会考(高中学科结业考试),学生早早放了假,只有我们初三还在,教学楼里着实冷清了不少。
下午没事做,我看书看电影权当消磨时间。到了下午四点半左右,天开始擦黑。十二月份的天黑得已经很早,四点半太阳将将下山,五点多外面就是漆黑一片。
这时候打车也成了难题,本就人迹罕至的郊区更是没几辆出租车经过。但奇怪的是我远远看见一辆车打转向灯,变道朝我这儿来。
车窗摇下,是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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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今天刚下班啊。”
“您是?”
“忘啦?我!我啊,17年九月份,我拉着你去的单位报到。”
“哦……哦!”
说实话,一开始真没想起来。我并不太擅长记人脸,能把教的三个班的学生都记住就已经是极限了,生活中遇到的人往往只是记住一些特征,或者就记个大概。
这个司机莫非是学生家长?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
上了他的车,我才想起来这是我毕业回老家考试那时候,他载过我。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是靠出租车通勤。老家这儿的出租车圈子很小,工作这三年里,老家这儿的司机师傅我几乎都认识了个遍。他们差不多都知道有个十一中老师每天坐车上下班。
“老师你着急不?”
车开了一会儿,他对我说道。
“下班,不太着急。”
“不着急我再拉个活儿。”
司机慢悠悠地停车,并且点了一棵烟。说句题外话,我们这里的司机九成都是烟民,也许烟草会让提神,并且让他们行车中更加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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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车的时候我才发现不远的路灯下有个穿白羽绒服的女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也二三十岁的样子。
“去哪儿?”
司机问道。
“市教育局。”
我见她手里捧着个档案袋,多半是被领导临时抓包派去送材料的。因为家离教育局近的缘故,这活我也常做。
“在七中做老师?”
“是啊,以前在金马(附近的一个村镇)中学教课。”
听司机师傅说了我才注意到刚刚路过市内的七中,比起我们学校那荒村野店社林边的位置,这个地段可以说是相当棒了,无论是学区内的生源质量还是老师上下班通勤的环境都很不错。
“那可不容易啊。”
“可不嘛,我这也是先考了四年多的事业编,才分到金马,后来在舒兰结婚买房,调回市里也是近几年的事。”
“四年也挺快了。”
司机把烟灰掸出车窗外,感慨着说道。
“是啊,我一个同学,我们大学刚毕业那年他去外地考事业单位,也是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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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一阵唏嘘。过会儿司机又说:“这就算好啦,那天我车上有个人,一个女的,考事业编七年都没考上,现在还在考。”
“挺有恒心的。七年说长也不长,但就怕考着考着自己没耐心了。我到第六年的时候也没不太报希望了。”
白羽绒服的女士说道。
像在我们这种小城市,要想好好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份公家饭。尽管编制渐渐取消改为合同制,可在小地方照样是“无灾无妄到公卿”,只要你工作时间够久,退休前怎么着也能混出来一个一级高级的职称。
但挤进体制里也不是什么易事。
既然是考试,就需要竞争上岗,也就有“上岸”和“没上岸”的。上岸的固然可喜,今后起码有了保障,工资也不会拖欠,从此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不再是梦想;但没上岸的人依旧不得轻松,起初还有“年轻”这个资本,一年考不中就两年,两年考不中就三年,可越是往后也越让人没底。
这有点像古代考科举,中举就是小半辈子荣华富贵,考不上就得继续吃糠咽菜,明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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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我忽然为那个不曾谋面的人感到惋惜。七年,人生到底有几个七年且不论,但有些理想是有保质期的,比如公立学校的老师。就算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开始考,七年以后就快三十了,而事业单位这种的只能到三十五岁,那个人只有六年的时间。
“老师你是什么时候考了几次?”
她向我问道。
“我……呃,一次。毕业那年报了老家的事业单位,就这么考上了。”
“哦!那你够幸运了,像我这样的还好点,起码已经上岸了。但七年还没考上,以后的机会也不多了啊。”
“幸运……哪有的事,就是点儿高(点儿,东北土话,运气)……欸?”
“看吧,运气好有时候就是自己都觉察不到。”
“嗯。”
听着那两人继续闲扯,我却不在说话了。
等那位年轻的女士下了车,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他将要再度踩下油门时,说:“七年啊,有时候这真就是命,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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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
我真的幸运吗?
高中的时候度过了不算太有乐趣却很平稳的学生时代;
大学进修自己最喜欢的音乐;
在老家这种悠闲的环境里就业,并且几乎没什么波折;
写作虽然不是一帆风顺却也得过几次奖,发表了几块豆腐块文章;
去年的轻度糖尿病也渐渐好转……
我也许真的是幸运儿,没有大运,小运却不断。
我其实是幸运者。
虽然比起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大师”,比起一举成名的天才们,我一直都像一个狼狈不堪的攀岩者,他们轻易得到的东西,我却要踮着脚,奋力跃起然后重重摔下,非得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还是只配仰望;
但与考了六七年编制,今年还在追逐目标的人,我确实是拥有了太多太多。
其实每个人都是幸运者。
《日常》说过:我们每天经历的日常,也许就是接连不断的奇迹。能好好活着,有好吃东西,有抱怨的闲暇,有爱自己的家人,有追求梦想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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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就是属于我们的幸运了。
我们每个来到世上,看到这世界的人,无疑都是幸运的。
六、一句话的分量最后我想讲讲这个人的事。并不长,大家听完就散了吧。
他与我同住一个小区的。早晨上班的时候,正好他也刚刚出车。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坐他的车上班。
行车的这段时间,我们自然会聊上那么几句。当然这样的对话不会太久。车停了,谈话也就点到为止。
“谢谢。”
付钱,下车,我们奔向各自的职场。
“正好我也收车了,捎你一段?”
下班的时候遇到了他。看见是我,他提出载我回去。这确实是喜从天降的好事,因为这寒冬腊月里就算想打车,身上也得在等待的时候先被冻个内外通透。
“谢谢。”
到了小区门口,推开车门的同时我对他说道。
“三百四十三次。”
“欸?我坐车的次数?”
我很快想到了这个,毕竟我们之间的交集只有通勤坐车,而我们虽然认识,也只是稍微熟悉一点的乘客与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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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谢谢的次数。”
听他这么说,我着实是有些惊愕了:“我说过这么多吗?”
“至少我记得的是这些,毕竟你也不是天天坐我的车嘛。”
“这样啊。”
其实对司机、服务员、营业员这些服务业者道谢,本就是我常年的习惯。同样是工作,他们也有值得被顾客尊敬的地方,哪怕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交集。
“对了,车钱……欸?”
下车前我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但一伸手才发现里面空空的,只留下一个不小的洞,顺着裤管一直能摸到昨天刚穿的秋裤。
“怎么?”
“钱包没了……”
说起来我上车前好像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但因为冬季夜晚的寒冷,身体稍微被冻得麻痹,竟然毫无察觉。
“手机也可以的,我这儿支付宝微信都行。”
“也好……啊!”
要不怎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呢,之前进过一次水的手机这次被冻得彻底无法开机了。我一边狂按手机的开机键,一边自言自语。尴尬的气氛在车内车外不断蔓延,增殖。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怎么了?”
“手机,好像也出了点问题。要不您再载我一段,去附近的银行取钱再付……好像也不行,钱包丢了,卡也没了……”
“都到家了就算了,明天再补上。”
司机坦然一笑,把车开进了小区里。但我对这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毕竟欠人家的人情,心里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
“明天一定补上。”
“没事啦,不过证件什么的丢了好像挺麻烦。”
“可不是嘛,挂失和补办都要花不少时间。”
“多谢了,多谢了。”
道谢之后我准备下车,接触到寒凉空气的瞬间脑袋就懵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满心都是钱包丢了之后所能想到的各种麻烦事。
“对了,你那钱包长什么样?”
“黑色的一个皮夹子,挺小的,我这裤子口袋就能装进去。”
“知道了。”
车灯再次亮起,但行进方向与他家并不一致。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的车正好在小区门口,好像在等谁的样子。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等人?”
“是在等人,不过等的是你,上车吧。”
“我?”
上了车以后,他向后伸手递来一只黑色的皮夹子。
“这是你的吧,看上面的身份证是你。”
后来我才了解到他晚上又折回我们走的那条路,联络了几个同行在路上搜寻了一番。也真亏了他们帮忙寻找,再晚一点就被拾荒的老人捡走了。
“真是多亏了您啊,谢谢。”
“没事。”
下车的时候我微信转了十块的车钱,然后又给他转了五百,说是油钱,其实是谢礼。但
他并没有收下,只回复了一句话:
“钱包不是我替你找到的,是你用那句谢谢换来的。”
在他眼中,这是对平等尊重与敬意的回报。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没有什么司机是隐形富豪,在我资金困难/被骗的时候出手相救,又或是我生了重病,他介绍一个医生乘客为我治病这样的剧情。
这么传奇的故事一来没发生过,二来我也不愿意写。

【烟火人间】在路上的故事


这几则故事里的司机都是凡人,也许都是我们身边的人。无论是照顾入狱同行近二十年的侠客,还是出租车里的音乐家,亦或是城市中寻找所爱之人的迷惘身影,陪伴父亲走过无数雨雪风霜的儿子,无数小城青年追求安稳生活的见证者,或者说是被一句“谢谢”感动的司机……
驾车行驶在路上的他们,如同牛仔、镖客,尽管不曾有浪漫壮绝的英雄史诗,但也带着一个个故事,带着人情与人心的温暖,穿行在都市与人心的荒漠中。
他们走在路上;故事,正走在路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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