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Game 8

现在没有风，每一步都带起了沙尘。咸恩静不时朝四周张望，走上斜坡的时候又举起枪借着倍镜观察四周的沙丘和下坡的公路路段。在她身后的朴智妍在另一方位做着同样的事。
就像平日两人组队进行游戏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两人再没有边走边打着趣。从在屋里走出来开始，除了奠定方位这种公式谈话以外两人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也不知该否庆幸，这一路上也毫无收获。远处都是些延绵起伏的沙丘和插在上面的仙人掌，附近还有些破烂的棚子和饱受风沙侵蚀的车子，这一眼看去，找到一道横卧的身躯绝不是难事。
如今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黄沙上，她们离驻脚地约莫四五百米，朴孝敏她们大概在相反方向的差不多距离。她们刚才搜索过一遍沿路看到的房屋，始终没有收获。
眼前只是咸恩静的背影，因此朴智妍有勇气去一直注视。她的大衣边角和肩膀的发缕随着步伐摆动着，黑色布料看上去和主人一样沉默。

朴智妍没有勇气的是开口。但她知道如今她们剩下的只有彼此了，不能再连这唯一的依靠都在一场无谓的吵架中失去。朴智妍知道咸恩静为了成员，为了朴孝敏着想，她们的动机不同，但出发点是一样的。
念及此，她低下了头，像是在对脚下的沙子喃喃，
“对不起。”
咸恩静愣了愣，她转过头，重心倾侧使脚下的木地板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把外套借给了朴孝敏的朴智妍如今上身只套着一件黑色t恤，显得更加瘦削。
她们如今在一所房屋里，单层的，地上散落一些弹药和其他物资，光线在没有玻璃窗折射直直照进室内，照亮随意横卧在地上的木板。这里没有任何房间，一眼看去也只有些空空如也的书柜和沙发。
“你没必要道歉。”
咸恩静收回视线，捡拾着墙角的急救包，从来宠爱朴智妍的她如今依旧只是留给她一个背影。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将你们分开是最好的办法。原谅我。”
她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平日的咸恩静永远都不会让气氛冷下来，更重要的是她从不会生朴智妍的气。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是会站出来说服大家往好处想，哪怕它多像一个乐观的谎言。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
站在门边的朴智妍在咸恩静擦身而过时垂下头，事实上那一刻私欲填满了她的大脑。这游戏已经疯掉了，一个同住一室的人可以猝不及防消失得无影无踪，像魔术一样—不，比它还要惊心动魄，魔术只是一系列瞒骗观众的障眼法，尚有一套合理完善的破解方法。
但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毫无逻辑可言。
她不希望朴孝敏成为这悖论的下一个受害者。
她会彻底地崩溃成碎片的。
令人绝望的场面依旧没有出现，然而朴智妍的心情依旧没能得到缓释。胸腔似是被什么重重压住般呼吸不畅，她加重了呼吸，然而脚步却开始变得一深一浅。燥热的天气消磨着她的耐性，好不容易让理智控制主导权，如今名为朴孝敏的那一部分又在蠢蠢欲动。

她对这个游戏并不熟悉，遇上突发状况可以应变吗？有敌人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怪事是她们尚未见过，现在却悄无声息降临在沙丘另一头的人身上？虽说宝蓝欧尼和居丽欧尼可以保护她，但…
朴智妍不断劝说自己是过度忧虑，然而后脑勺里有什么在拉扯着她，催促着她背过身往朴孝敏的方向跑。
早知情况会演变成这样，她当初就应该坚持和朴孝敏组队。这样可以随时知道对方的确切位置和状态—
朴智妍停下脚步。
咸恩静似乎听到了身后再无声息，随之停止了走动。她始终没有回頭。
一双带笑的眼睛是感染人心的力量，也是最从容的面具，因此咸恩静从不在别人面前漏出过心事重重的踪迹。如今她卸下了面具，卸下所有伪装，褪去了笑意的咸恩静有种无法猜测的深邃。
但这不是朴智妍停下脚步的原因。
她的脑海闪过一件事，而这件事经常作为领导者的咸恩静不可能忽略。

如水的蓝天在头顶俯瞰着这片沙漠，俯视着一前一后站立的人影。仙人掌默然伫立，腐蚀的车身佝偻地半埋在地下，爬虫动物在底下栖息着扭过头，半个影子被拉了出来。一切如此安详，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一阵风吹来，在两人身上带起一片薄薄的沙雾。
“恩静欧尼…我不明白…”
朴智妍嚅囁着嘴唇，如今像是踩在流沙上，因此地面以她为中心而倾斜，松软，落下。
“让组队的人分开搜索，先得到消息的人就能用耳机通知另一边的人，不才是最好的做法吗？”
咸恩静垂下了眼。
衣摆依旧摇摆着，黑色在一片暖色景象里如此刺眼，宛如死神的袍角。她的影子是镰刀，她的话语是临别。
“智妍，”沙漠旅人干旱地喃喃，
“你很担心孝敏，对吧。”
朴智妍睁大了眼。
后脑勺名为朴孝敏的部分—不，不止，整个大脑都拉起了警备线。

她摇摇头，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我不明白，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咸恩静依旧垂着头，她面朝着阳光，投下的阴影就在朴智妍足尖的不远处，似是蓄势待发将她拉进黑暗之中。
她现在抬手捂住了脸，力度大得似是要活生生将骨头捏碎…
“我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我真希望一切也从没发生…但我没办法…我必须这样做…”
朴智妍攥紧了拳头。
“回答我。”
她受够了故弄玄虚的话，太诡异了，这违和的沉默，这违和的背影，比从游戏开始所遇到的所有事还要诡异。那些毕竟是他人恶劣的玩弄，神明的嘲弄，暗藏玄机的谜团，但如今是比这些更可怕更无法接受的—
“有。”
咸恩静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
—咸恩静骗了她。
骗了多久？为什么这样做？遏今为止的怪事会不会有哪一件因她而起？

朴智妍不知道，无法想，无法算，意识到真相的恐惧沙尘暴朝她袭来，在被风沙切割掩埋的巨大痛苦中她只能辨认到唯一一件事。
咸恩静有意分开她们两个，在不能联络另一边廂的情况下。
是她一直搞错了需要原谅的地方。
“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朴智妍已经摸向了腰间。那里尚没有任何东西，但有还是没有，仅仅是一念之差的事情。
咸恩静如今回过头来，刚好看到朴智妍一霎从波涛凝结成冰的黑眸。底下还有暗涌，但它们无法冲破那层冰。
两人在这明媚的蓝天下对峙。多肉植物仍然悠然自得地伫立，四足抓爬收回了视线，继续在破烂车身的阴霾下歇息，不论昼夜，不论任何气候，反正它们都是从虚拟中诞生的事物。
咸恩静知道朴智妍在想什么，也第一次深刻明白信任是如此脆弱的东西。
她走上前一步，能看见朴智妍攥紧了裤沿，但那里迟迟没有任何东西。

扑溯迷离似乎必须陪同着警惕和怀疑，哪怕是十一年建立的信念，哪怕她曾经连自身情感也可以置之不顾，也注定无法逃过这科学定论。
“智妍，你知道的，我从不会伤害你们，尤其是你们两个。”
“只是我不能…什么都当作看不见。”
—但是…被警惕和怀疑的不应该是她。
…？
朴智妍蹙起眉头，黑眸里的警惕多了几分不解。咸恩静从一开始的话语便暧昧不明，像是策谋者自白之前的暴风雨前夕。
“在昨晚，你说你当时在楼下，对吧？”
朴智妍顿住了。
“…没错。”
咸恩静如今背对阳光，连影子主人都像道阴影。发梢往身前飘扬，似是追随者站在另一端的朴智妍。
“然后你看到了一个黑影绕到屋后，但你没有跟过去，因此你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朴智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嗓子发干。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如今要被再次提起。

“我是这样说的。”朴智妍回答，手已经在无意识下垂回身侧。
咸恩静感到一阵无力。
“智妍…”
如今棕色眼眸里是连半垂下的睫毛也遮不住的难过。她轻喃道，声线沙哑，
“在那晚，我到过你们的房间…”
朴智妍猛地睁大了眼。
太迟了。从咸恩静骗了她开始，不…
从她骗了咸恩静开始，她就注定无处可逃。
风停了，气氛如同一张松开的弓，蕴积已久的猜疑如今落得满盘皆输的颓废局面，像是突然脚底打滑一下子从悬崖坠进了深渊般猝不及防。
朴智妍的眼神从来不会骗人，因此咸恩静知道自己一直去自我反驳的疑点其实并无半点虚假。审判的木锤如今被举起，重重敲击的地方，却是在咸恩静的心上。
“你知道她是谁。你跟过去了。”
如今她深深闭上眼，像是溺水者木然松开揽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手。再次睁开之时，沉黑眼眸只剩下从未对朴智妍露出过的锐利锋芒。

这一次，她不会再由着她们了。
“之所以隐瞒真相，之所以连四位姐姐都欺骗…”
“是因为她是孝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