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回检察组·父子向刑侦向——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姜涛风尘仆仆赶回队里，郑巧玲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了，队里扣着两个公职人员，如果错了没法交代，唯有和时间赛跑，迅速找到证明他们清白或有罪的证据。
郑巧玲见到姜涛劈头就问：“找到了吗？”
姜涛先给自己斟满了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使劲摇摇头，说：“没有。”郑巧玲听到答案瞬间失望了，姜涛抹了把流到下巴的水，继续汇报：“消防的人先去了，他们要确定事故成因，也拿了一些东西走。”知道郑巧玲张口要问什么，他扬手制止对方，自顾接着说：“我跟着都翻了，没有你想找的东西。”
郑巧玲单手叉腰垂头丧气站着，担忧地说：“那他们父子俩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看郑巧玲束手无策的样子，姜涛乐了：“哥能空手而归吗？”

郑巧玲不解的看着姜涛。
姜涛跑到门口对着楼道喊：“吴教授，吴教授，来，请进请进。”
随着姜涛的声音，郑巧玲看见门口站了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郑巧玲第一眼看见吴一鸣，就想起了猫头鹰——一双警惕的眼睛夹着尖刻的鼻子。
姜涛忙不迭的引荐：“玲儿，这是东方大学的吴一鸣教授，”郑巧玲很奇怪姜涛如此兴奋的原因，姜涛接下来就解惑了：“玲儿，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省广播电台有一档节目叫心理追凶，里面有个分析罪犯心理的教授我很喜欢，原来就是这位吴一鸣教授啊，吴教授真是低调，做节目竟然匿名。”
吴一鸣朝姜涛轻轻摆摆手，谦和地对着郑巧玲笑着，看来这一路他已经被这个“粉丝”缠很久了。

郑巧玲有点尴尬，姜涛准是遇到感兴趣的事又聊偏了，她不得不打断：“涛子涛子，这个一会儿再说，你请吴教授来是？”
姜涛一拍脑门，这都火烧眉毛了自己干嘛呢。
吴教授不待姜涛解释，自己主动向郑巧玲伸出去手去，声音也很温柔：“郑队长吧，不是姜队长请我来的，我是主动来的，我有李朝阳院长犯罪的证据。”
郑巧玲听到这句话简直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将吴一鸣让进了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吴一鸣就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光盘，见两位警官不明缘由，便开始自白：“今天一大早我晨练的时候，就听其他老师说起李院长出事了，我还听说昨天院里老师去认尸的时候是两具尸体。”
郑巧玲本来不想公开这个秘密，但是学院老师之间已经传开了就不必隐瞒了，她点头默认，并插话道：“您怎么确定是李院长犯罪了呢？这光盘是？”她已经等不及听吴一鸣娓娓道来，只想直奔主题。

吴一鸣将光盘递给郑巧玲，回道：“我不能确定李院长就是凶手，但是等你听了光盘的内容，联想一下学校发生的事，你会和我有一样的怀疑。我是学校心理室的顾问，其实平时除了有学生会向我寻求帮助，有的老师也会，我回东方大学任教以前，在青山医院是心理科的主任。”
郑巧玲边听着已经迫不及待将光盘送进光驱，光盘里是两段录音，她点开第一个，一个浑厚的男声传了出来。
“你知道的吴老弟，我们都年轻过，男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都会拼命想寻找青春的痕迹。我本来不想和她发生什么，但是她那么热情那么投入，奋不顾身的劲头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
“你是说，她对你奋不顾身？”这是吴一鸣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意犹未尽地笑了，接着说：“我和我爱人平时是关系不错，但是完全没有激情…每次看见她都像是在提醒我，我已经在步入人生的尾声…而樊凡不一样，她崇拜我故意找各种借口亲近我，开始我装作不知道，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像火种悄悄在我心里燃烧了，我喜欢所有她喜欢的东西，这让我觉得我又活了一次。”

郑巧玲吃惊的和姜涛对视，樊凡是碎尸案中另一名受害者，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录音继续播放下去，只听吴一鸣发问：“那现在呢？她失踪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另一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似乎在吞咽痛苦，才回答：“我现在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我总觉得在哪都能看见她，以前她在的时候，我觉得我还能面对我爱人，因为我心里还有一丝愧疚，但是自从樊凡失踪了，我每次看见我爱人都想逃，我觉得窒息，我甚至怀疑是她干的，我受不了了…”最后这段话能感觉到说话的人越来越激动，以至于最后几近崩溃。
第一段录音到此为止，郑巧玲盯着吴一鸣，后者心领神会，解释说：“这是我们学校那个叫樊凡的女孩失踪以后，我发现李院长神不守舍的，便跟他聊了聊，他跟我说他现在压力很大，希望我能给他想想办法，所以就有了这段对话。”顿了下，吴一鸣指着电脑说：“你可以听第二段了。”

郑巧玲听话的点开第二段，又是李朝阳的声音，这一次他咬牙切齿的：“那个林可儿每天都缠着我，她不知道从哪拿到了我送樊凡的镇纸，便来要挟我，要挟不成又勾引我，就为了一个保研的名额，她以为樊凡和她一样是为了这个…”
录音里吴一鸣问道：“你会考虑给她一个名额吗？”
李朝阳咬牙切齿地声音传出来：“不会…我不会…我没有错…我不怕她…”又隔了几秒，愤恨的语气变得极度痛苦：“不对，也许我会，我不能让她污蔑樊凡…”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郑巧玲马上从手边证物里取出刚打印的照片，指着林可儿后面的镇纸问：“吴教授，请您帮我看一下，录音里说的是这个镇纸吗？”
“是的，没错，李院长给我看过。”吴一鸣干脆利落的回答。

“太好了！”郑巧玲兴奋地站了起来，这样一来她马上能把郑锐和冯森释放了。她抚着额头飞速思考着，想到一点就对姜涛说一点：“涛子，你快让人把冯检察官和小郑都放出来，让他们先去会议室等着，然后再找人去东方大学要李朝阳的教学录像一类的，做声纹比对。”
姜涛令行禁止雷厉风行，马上开始一一照办。
办公室里只剩下郑巧玲和吴一鸣两个人，吴一鸣知趣地说：“郑队长，光盘先放在您这，我回去了，有需要我随时配合。”
“吴教授”郑巧玲犹豫着开口拦住对方，“您能不能一会儿参加我们的会议，给一点专业方面的建议？”
吴一鸣有点惊讶。
郑巧玲进一步解释道：“吴教授，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冒昧，但是这个案子涉及连环杀手，我们除了查明案件的发生，也希望尽可能知道更多背后的原因，而您是深入了解过犯罪嫌疑人的，这方面我想您肯定能提供帮助，况且我听涛子刚说的意思，您在这方面是有研究的？是不是能给我们顾问一下？”

吴一鸣有点为难的笑了，他说道：“刚才姜队长谬赞了，我之所以匿名参加电台节目，不是我清高，而是犯罪心理学只是我的个人爱好，我主要研究方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这…”吴一鸣看着郑巧玲真诚的表情，转念一想，又改口道：“好吧，我就临时当一次顾问，献献丑。”
得到肯定的回答，郑巧玲开心的笑了：“太好了，吴教授，请您跟我来。”
但是在出办公室门前，郑巧玲又停住了脚步，她心里有件事不得不问出来，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吴教授，您在青山医院时候是不是治愈过很多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患者？”
吴一鸣诧异地看着郑巧玲，回道：“我治愈过一些，但心理疾病不同于身体疾病，很少有可以根治的。怎么？郑队长对这方面也感兴趣？”

郑巧玲赶紧摇头否认，也不再多说，开始为吴一鸣带路。
刘猛听见可以放了冯森的命令，好像比正主还高兴，他一边去解手铐，一边佩服地说：“冯检，您太厉害了吧，刚那推理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说小郑怎么在警校那么高分，都是遗传啊。”
冯森斜眼打量刘猛，心想这小子可真会拍马屁，听得人舒服。
而郑锐那边就没那么愉快了，宋春来和郑锐还较着劲呢，听见姜涛的命令他气得摔了笔，让姜涛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才不情不愿给郑锐让了路，两人互相给了白眼，出门口还因为谁先迈出第一步而狠狠挤了对方一下，这次无所顾忌的郑锐火力全开占了上风，宋春来差点摔倒在地。
父子俩在会议室终于见上面了，隔离不过几个钟头，却快赶上那十年沉默的煎熬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谁也抹不开面子说什么，冯森用力捏了捏郑锐胳膊，父子俩对对方点了下头，便是互相道了平安。俩人挨着坐下不久，郑巧玲带着吴一鸣进来了。

冯森非常惊讶，吴一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只听郑巧玲介绍道：“各位，这位是东方大学心理系的教授吴一鸣，他今天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另外因为他本人也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所以我今天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参与这个案件的分析讨论。”
郑巧玲又看了眼冯森，略带抱歉地说：“冯检，今天的事请您理解，按照规定我不得不这么做。”
冯森板着脸，却大度地说：“没事，能理解。”
郑锐瞄了眼他爸，气鼓鼓地把委屈吞肚子里了。
郑巧玲对对方不满地态度完全接受，接着说：“既然冯检对案件也有了一些推理，也很希望冯检能列席一起讨论。”
冯森只答：“没有意见。”然后又跟了一句：“那么请问吴教授提供了什么线索？”

郑巧玲二话不说开始放录音，放完后在场的人有人吃惊，有人纳闷。只有冯森问了一句：“没了？录音就这么短？”
吴一鸣主动说：“是的，我的录音都征求了他的同意，开始到结束都是他同意的时间点。很抱歉我只能给警方提供这么多。”
“那吴教授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呢？”冯森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吴一鸣礼貌地笑着回应：“冯检察官，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医生也是有职业道德的。”这明显是揶揄冯森，吴一鸣见冯森不回嘴，只是审视地对自己笑，他便接着说：“更何况之前警方已经抓了看停尸间的曹勇，我当然认为他才是凶手，只是他被抓起来以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尤其是昨天晚上李院长死了，周围还有另一具尸体，我才把李院长的话和这些事联系起来。”

郑巧玲见冯森将矛头转向了吴一鸣，二人间剑拔弩张，她赶紧打圆场：“要不其他人也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一时间又是鸦雀无声，冯森看了眼郑锐，示意他来讲讲，郑锐先是不情愿，冯森看他的眼神更紧迫，郑锐才赌气开口：“郑队，我想说一下我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郑巧玲知道之前冤枉了他，所以由着他的脾气，好声好气的说：“小郑，你说吧。”
郑锐“腾”站起来，走到案情板前，拿起笔，比划起来：“东方大学碎尸案初步判断涉及12个失踪的女性，而实际上从曹勇值班室里搜到的尸块，根据dna比对，只有六个失踪人口，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很可能林可儿在我们认定死亡的时间点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直到今天才因为失火爆炸而身亡。而根据刚刚录音的内容，六个人里有两个人和李朝阳有联系，樊凡和林可儿，而且这两个人都和李朝阳有不正当关系，那么李朝阳谋杀他们的动机很强。再者，根据李朝阳生前的反常举动，杨清清的死和他应该也有关系。最后，就是今晚袭击王曼丽的事，先是王曼丽因为发现了林可儿的真相而被李朝阳攻击，同时李朝阳担心冯检在调查中发现镇纸的秘密，正以此故意栽赃冯检。”说到这，他看了眼冯森，冯森欣赏地看着儿子，父子俩想法完全一致，郑锐点了下头回应父亲，继续说：“而他事后想销毁不利证据，却不慎引发大火，以至于事情完全败露。

但是，截止目前，现有证据，只能间接证明樊凡、林可儿、杨清清有可能是李朝阳杀的，而其他失踪女性还不能证明与李朝阳有关系。因为存放尸块的袋子里出现了李朝阳杀害的樊凡和林可儿，因此可以推断因为尸块存放地点所指向的曹勇是被陷害的。”
“但是根据连环杀手的特征，他们的犯罪行为一般具有连贯性和关联性，既然基本可以确认杀害樊凡和林可儿的是李朝阳，以及他录音里对年轻女性既渴望又仇视的复杂情感，我觉得他符合这起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特征。”吴一鸣直接拦了郑锐的话，一气呵成发表意见。
“我同意郑锐的意见”冯森也马上压住吴一鸣的气焰，滔滔不绝起来：“刑事诉讼中，在没有清晰完整指向唯一的证据链之前，我们不能凭推断和直觉判案，所谓的心理侧写仅能是辅助作用，这也就是疑罪从无的精神，因此我们不能起诉曹勇，而本案目前的犯罪嫌疑人李朝阳已经身亡，检察院也会作出不起诉决定。但是仅限于樊凡、林可儿、杨清清、王曼丽的案件，至于其他几名已经发现身体组织的受害者，以及其他生死未卜的受害者，不能简单一概而论作并案处理。”

就在郑巧玲对这场辩论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姜涛跑了进来，并气喘吁吁说：“玲儿，有结果了，”他把报告递到郑巧玲手里，并叙述给在场的众人：“昨晚出现在化学楼的另一具尸体确实是林可儿，且她是因吸入大量烟尘窒息而亡，死亡时间是昨晚。另外，吴教授提供的录音和李朝阳生前的录音比对过是同一个人。”
郑巧玲拿着报告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她对冯森说：“基于现有证据，我们会将李朝阳作为碎尸案全案的犯罪嫌疑人，因其已经死亡，直接做撤案处理。至于已经移送检察院的曹勇，就由检察院作不起诉决定吧。”
冯森站起身，敲着桌面，字字铿锵：“一旦你撤案，我会向省高检相关部门申请立案监督。”
说完，冯森拂袖而去，郑锐赶紧追了出去，冯森大步流星，听见儿子的呼唤才停下脚步，他怕郑锐闹事，收起怒容，回身跟郑锐说：“小锐，你先回去，现在是工作时间。”

“不是，爸，刚有个事我忘了问你。”郑锐刚才分析案情时是故意没有提这件事，他总觉得这个被人忽略的细节可能是个关键点。
“什么？”冯森没想到自己还有猜不透儿子的地方。
郑锐提醒道：“昨晚在化学楼楼顶抓捕您的时候，您把针管放进证物袋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是什么意思？”
听了郑锐的话，冯森愁眉舒展开了，他高兴的说了句：“好儿子，我差点忘了。”然后他附在郑锐耳边嘱咐了一句话。
郑锐重重点点头，转身回了警察局。
又过了几天，公安的撤案决定和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都下来了，曹勇被放回了家，只是王曼丽还在昏迷中，没有享受到这个案子胜利带来的荣誉。
与此同时，冯森交代郑锐办的事也有了结果——冯森让郑锐去曼丽弟弟王浩处取得他的血液样本，然后与王曼丽的血液样本做比对，确认他们两个体内的残留毒素是否是一致的，而结果不出冯森预料，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毒素，也就是说袭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