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璧～情不知所起，緣不知所深 白虎篇(第8回) 朱一龍水仙

当公子景离开老翁家时还正是日正当中、豔阳高照的大白天，已为了不引来旁人不必要的议论与侧目地口唸隐身咒，右手平举地命令着置于手心上的那纸地契：「带路。」
没想到公子景话才刚一说完，手中那纸地契像似拥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地随风缥缈升空，不急不徐地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飞在前头领路，一路上公子景悄无声息地与其他人摩肩擦踵的尾随其后，直到在一处虽不算僻静却远离喧嚣的大宅子门前才总算完成使命地翩然而下。
公子景将缓缓飘落手里的地契重新收回衣袖，明亮灵敏的眸子旋即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四周，只见眼前是略显斑驳的青砖黛瓦外墙、大门石板阶梯上前的积灰以及石缝间的青苔，正无声地诉说着被主人遗忘的悲凉，而且更加嘲讽地是眼前这扇曾经门庭若市的大门，如今仅隔着一条街道的与身后一处大宅子门口遥遥相对，他下意识转过身去的仰起头来，却在瞥见大门上方刻有苏府二字的牌匾之后，不由得神情玩味的睁大双眼：不会真这么巧吧！？
其实以苏家丰厚家产相比，这处楼宇虽然恰巧与苏家祖屋对门，但是整座宅第的幅地并不算大，公子景一抬手便轻轻推开这已经紧闭多年的厚重大门。一座座脊角高翘的屋簷、雕花镂空的走马楼、砖雕门楼、明瓦窗、过街楼…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而杂草丛生，但是仍然依稀可见昔日此处门不停宾的盛况！

公子景虽然才刚出世不久，不过一身集齐历代聿明氏智慧的他，自然不会真傻得连什么是阴错阳差地巧合？什么是避无可避地缘份都分不清楚，眼下苏家一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的也只能暂时选择在这里住下，不过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那么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他随意挑了其中一处拥有楼高三层的院落，缓缓十阶而上之际，同时口中唸唸有词的拂手一挥，脚下踩着的朽木顿时就像新舖盖好一般地散发出幽幽香气，身旁原本布满蜘蛛网的扶手与窗櫺也在他目光探去之后瞬间变得窗明几净…待他登上高楼后，此处院落已经焕然一新的耸立在满是断垣残壁与荒烟蔓草之中。
夜里！已经取下眼罩的公子景此刻正姿态悠閒却神情专注地独自坐在书案前，身子微微前倾的坐在一尘不染的桌前，直接就着边上微弱烛光的低头绘制丹青，笔轻轻落在纸上的稀疏声与屋外虫鸣蛙叫地喧哗形成了全然不同的情境，直到他用醉墨毫勾勒出划中人白色衣衫下襬的最后一笔后才踌躇满志地抬起头来，只是这厢才刚停下手中的笔、那一头便直接左手撑住下颚的微皱眉头，右手若有所思的转起了醉墨毫，内心不由得油然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孤寂感：如果这东西也能让丹青里头的人从划里走出来，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时间就在公子景专心一意赏划下宛如指缝流沙的渐渐消逝，甚至浑然不觉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不过即使再深刻地盼望，终究还是不能让这个可以笔下所有一切都生动起来的醉墨毫为自己展现奇迹。

眼前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是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纯白衣衫将本就鹤立鸡群地身姿突显的更加玲珑剔透，一头长长黑发用一条蓝发带束于脑后，直接披散在雪白颈后的少年…在闪动烛光的照映下，划中人的表情似乎稍稍有着些许变化，只是一待夜晚凉风吹开所有窗子并熄灭了屋里唯一一盏烛光后，少年的脸似乎也跟着恢复平静。
公子景略略垂下一双哀伤的眸子轻叹口气，即便现在的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叫做哀伤，对于喜怒哀乐仍还是一知半解的他只是清楚的明白到，就算划中人被描绘的有多唯妙唯肖，始终都只是一幅好看的丹青而已：「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为什么自己就独独只记得你的长相而不知道名字呢？哪怕只是知道你姓氏也好呀！」
这时突然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直朝着自己方向而来，只可惜这份惊奇并不是源自于等待了一整夜的划中人，而是来自于身后的窗外，公子景如临大敌地直接转身回头望向己是漆黑一片的苏宅，察觉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翌日！终于成功从牢里将孩子赎回来的老翁特地备妥厚礼，并且带着妻儿前来登门道谢，只可惜公子景始终充耳不闻的闭门不见。劫后馀生的一家三口这番大阵仗还是引来不少人好奇与打探，于是老翁一家人便将他如何神通以及如何如何大发善心，一股脑儿的全说给左邻右舍知道，而本应该只是大夥茶馀饭后閒聊的玩笑话，竟在短短不过一天的时间里＂有一位法术高强的道长与苏家成了邻居＂一事，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另一方面！当玄武凭着之前留在月见草身上的那一丝气息找来之际，连城璧已经完全没有了鼻息的正由冰冰一路亲驾马车地赶回无垢山庄，隐去身影的玄武则始终冷眼旁观着眼前所发生地一切，就连现身无垢山庄拘提连城璧魂魄离去的鬼卒临行前朝他拱手作偮都被无视，只是一昧神情专注地牢牢紧盯着跪在棺木前为死者焚烧金纸与生前衣物的女子。
反正也只是基于礼貎上的一个小动作，鬼卒们见玄武一脸冷漠的没有搭理，倒也没有过多大情绪的直接扯动魂链离开。
曾经叱咤一时的无垢山庄在连城璧罪行被武林同道们当众揭穿后迅速地分崩离析，这主人家连头七都还没过完，家中奴仆便已经散去了大半数，就连山庄自己内部尽是个个人人自危的情况更遑论外头那新人倍出又瞬息万变地江湖，现如今的无垢山庄早已不再是众望所归地正义象征而是几乎与天宗齐名的藏污纳垢所在，自然也再无人有兴趣拨空来前瞻仰这个已经故去的魔头、伪君子，昔日那用来议事与宴客的大厅，如今徒留萧瑟地停放着一口尚未盖棺的棺木，四周阴森地竖立着令人见了都不禁毛骨悚然的白幡…
「冰冰已经打发好银两，明日便会有人上门来为你风光大葬，无论如何我不会坐视不理的任由旁人折辱于你。」本来就不奢望真会有人来送连城璧最后一程的她，步履蹒跚的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朝棺木走去的喃喃自语。

原本还犹豫不定的玄武见她终于有了新动作，这才如梦初醒的立即惊觉过来，随手一挥地将藏于衣袖里那道白虎神识直接打入棺中人的身体里，可是原本应该要马上离开的他却像似老僧入定一般纹风不动，兴许是脑海里琼璎为爱癫狂的模样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如果她也像琼璎一样反悔变卦了怎么办？应不应该现在就收回自己血珠直接与她解除契约，只不过这么一来势必只能由自己亲自唤醒监兵，那么到时候就很难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曝露了行踪，甚至为他带来难以防备的伤害。
玄武与冰冰俩人各自身处在不同空间里的并肩站在棺木旁，只见她眼眶泛红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精心打扮过的连城璧好一会，旋即挥动手中匕首的当场仰首自刎，汨汨而出的热血直接溅在连城璧一身紫衣黑发，浓稠的血腥味果然是唤醒他神志的最后媒介。
「冰冰…幸不辱命的终于保护主人平安无恙！」随着自己意识的逐渐飘远，冰冰！不应该说是身为月见草的小妖也跟着想起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也包括执明神君对自己叮嘱的嫣然一笑，口中不停咳出更多血鲜的直到轻轻阖上双眼：原来竟然是这样！难怪…自己是何等的幸运有主人这么样地爱护自己，我再也不羡幕和埋怨沈璧君了！无论是做为监兵神君身边的一个小妖，还是连城璧身边的冰冰，我都好喜欢、好喜欢你哦！

白虎就像是方刚从梦里甦醒过来的缓缓睁开双眼，但是之前强制取出龙泪的痛楚以及神识与眼下这付躯体融合所带来的异样感受，还是让他脑筋一下子转不过来的呆愣出神，直到渐渐熟悉了这付身体所给予的重量以及随着原生主人记忆地渐渐回拢，这才微皱眉头的右手扶额坐起身来：「这个人还能不能再更傻一点了呀！」
玄武直到瞥见白虎平安无事，这才总算是真正搁下心头大石的松了口气，但正当他布置好一切的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白虎饱含无奈的叹息：「还在吗？执明！」
已经强行几乎被削去一半灵力的白虎，再加上又刚刚才从人族身上甦醒过来，气息稍嫌不稳的他虽然依稀能够感应到玄武还在自己身旁，但是却完全瞧不见他的身影。
「还在。」玄武动口不动手的瞧见白虎走出棺木，面容阴晴不定地将已经气绝倒地的冰冰拥入怀中。
白虎也认同这不失为唤醒自己最保险的方法，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玄武居然会这么绝决！况且将月光草就这么带在身边不过只是当时的一时兴起，从来没盘算过想要从中获得对方什么回馈，但没想到一直默默跟在身上、吸取自己灵力静静成长的月光草，居然闷声不响地就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白虎将她打横抱起地放进方才自己躺过的棺木之中，在伸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同时，突然一道青烟缓缓自她体内并发而出，那缕离体的青烟渐渐转为几不可见的白烟往自己手腕上聚拢，白虎手指轻轻触碰再度重回自己手上花环的喃喃自语：「妳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我找到了殿下就带妳一起回家。」

月光草闻言！像似无声回应着白虎一般，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后便失去光亮的再没有了动静。
「还是由我暂时帮你照顾她吧。」玄武见白武似乎执意将月见草留在自己身边的连忙开口制止：「如今你身上的灵力还很虚弱，没有那馀力继续浇灌她…」
「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白虎不等玄武把话说完的直接打断他，心知玄武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为自己安危着想怨不得旁人，但是不去责怪玄武并不代表就可以饶过自己：「为什么？要用鲜血来做为唤醒我的代价。」
「这是最安全的方法，其实我也可以选择由自己来唤醒你，但是哪怕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我都绝不会拿你的性命来赌。」正如同白虎不舍得苛责玄武，他又怎么会不明白白虎的想法：「当日都怪我误信了琼璎才会让她有机会伤害白泽也连累了朱雀，我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现在只能希望这付身躯真能帮我尽快寻找到殿下。」事已至此再多的感伤也不能让事情回归重头，白虎只能选择默认这一切的阖眼轻叹。
…如果以这付尊容都无法寻回殿下，那么普天之下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办到了。」玄武险些脱口而出的将这些话给硬生生噎回肚子里，正因为自己对白虎的理解，这些话要是一旦传进他耳里，势必会引起对方注意的继续追问下去，那么到那时候就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坦诚说出＂这个人与你有着极度相似相貎＂的事实，结果坏了殿下的姻缘不说，还要冒得得罪白虎的风险，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幸好现在他还没办法看清自己的模样，于是连忙改口的立刻溜之大吉：「放心吧，一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