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无限人生路——罪与罚

“咔哒，咔哒——”
发条声飘荡在空房间中，随之响起的是有些间歇断续的清脆八音盒调。
屋内没灯，月光惨兮兮的透过窗户落进来，微光边缘隐隐显出麻布材质的人偶娃娃，粗糙身躯套着上好西装材质制成的衣裳。
“嚓——”火柴燃起。
豆大的火光印出长发女人有些惨白的面容，围绕娃娃的七只白色蜡烛被一一点燃。
“……是你逼我的，纪纶，你不得好死……”颤抖的声音稀碎的从女人喉咙间透出来，就像破败的风鼓。
静寂。唯留时针转动声。2021年2月21日午夜交汇时，五行极阴。
“当，当，当——”十二点。
阴风起，邪念盛。
“嗡帕摩唔虚尼夏毕玛雷吽呸——”
咒语尽，钟声歇，蜡烛也燃断了。
午夜之后，S市异于反常的下起了大雨，伴着滚滚天雷，一些地区通讯信号受到干扰。
滕玲玲坐在地上，望着蜡烛残痕，拨通电话，单调的嘟嘟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了应答。

“喂，师父，我将能试的都试了，为什么纪纶还活的好好的？”
“害，做法这东西，心诚则灵，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还是没效果，说明你心不诚，之前就说好的，我不包售后的啊！”
电话被挂了，再打就是忙音。
“我信了鬼才信你，垃圾。”滕玲玲愤怒的将手机摔到一边，本来围在那一圈蜡烛中的麻布娃娃突然就四分五裂了。
烦躁的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撸进垃圾桶，滕玲玲躺瘫在地上，看着手机里只有个位数的余额，还有一大堆短信催缴欠费和贷款的通知，有种一死了之的冲动。
闭上眼，再醒来便已经是天亮时分，手机不停震动着，不是闹铃。
接通——
“滕玲玲！纪总出事了！我擦，你真是神了，前几天酒会上是不是你说要诅咒他去死的？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他死了！”
嗡。
滕玲玲脑子一空，猛的坐起来，震惊的瞪着垃圾桶里那一堆还没来及收拾的法器，阳光正好洒在它们之上，却透着明显的阴森和邪祟气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早晨九点左右，纪纶在自家别墅车库前被司机撞死了。
喉咙里像被呛灌了几十斤辣椒，滕玲玲神魂未定的打车去了纪纶家，以往这个时间她早就应该候在他小区门口了，纪纶有个毛病，早餐一定要去距离他家不到一百米的法式咖啡店吃蒜香法棍，司机要准时接送他不说，作为私人助理的滕玲玲也必须按时到场。
其实她每天在这个时间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在他吃饭早餐后准备漱口水以及清新口气的用品。
但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住在三十公里外的她每天早上为了错开上班高峰期，必须六点就出门才能保证不迟到，挤公交换地铁，争分夺秒还要应对时刻都会掉链子的一号线，但凡迟到一分钟，一天奖金就没了。
3105天，八年零六个月，没有节假日，没有私人时间，不止996，更甚007，被搅黄过四次相亲，被抓包两次暗地面试，她职位肉眼可见的升高，卡里的余钱却仅她可见的减少。
“所以，你真的该死啊！”

站在纪纶家小区门口，看着警车一辆辆进去，又一辆辆出来，滕玲玲喃喃自语。
突然很想奖励她自己点什么，在这没有前途可言的时间，在这明明被阳光照射却冰冷刺骨的早晨，滕玲玲漫无目的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向右抬头，看到一家寻常的糖酒铺子，门前小摊上摆满了各类烟花爆竹。
“阿叔，这种我要两盒，多少钱？”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滕玲玲想也不想习惯性的回头对那孩子说了一句：“你买这个，会死。”
半人高的小娃娃微愣，仰头看了滕玲玲几秒钟，画面明明非静止却像是定格了一样，还是交了钱，带着花炮快速跑开了。
“今天还要买女士香槟么？进了新货。”带着后瓶底眼镜片的阿叔笑着递出来一深咖色，女人头像的酒瓶。
“不了。”滕玲玲摇头，注意到阿叔身后老旧的钟表上的时间，早晨九点十分，阿叔无所谓的收回酒瓶，将日历上的纸撕去一页，日期显示1996年11月1日。
下意识的望向街角方向，明明什么也没有，滕玲玲却习惯性的闭上眼睛，几秒种后，一只肥胖的三花猫叼着偷来的肉跑过，原本正常行驶的自行车为了躲避它迅疾转弯，跟着一声巨响，急促的刹车声，七零八落被撞飞的杂物，还有人，堆叠在一起。

血泊中的男人，怀抱热腾腾的米糕，垂死之际挣扎看向她，已经不能发声，却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玲玲。
男人大概已经没救了的身体被送进医院，滕玲玲一路跟着，终于有医生出来，郑重的对她说：“进去看看吧。”
床上的老妇人没有动静，除了检测生命迹象的仪器还有一定的数值显示。
滕玲玲握住她的手，虽然早已泪流满面，却近乎麻木的叫了一句：“奶奶。”
老人的心率监控仪器报警，医生说不能让她过于激动，还没来得及抢救，那挣扎的折线就变为了一条平直长线，任是其余人再怎样努力，都没有再起波澜。
太阳依旧刺目的照着，滕玲玲让它晒干脸上的眼泪，搭起手妄图阻止阳光射进眼睛，耳边清脆的高跟鞋声规律的由远及近，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拖着一只沉重皮箱，只看了她一眼便走出好远，终是停下来，微回头，声音带着些哽咽的说了句：“妈妈走了。”
心口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的疼痛，从内心迸发出的火焰燃尽了身边所有的场景，终只剩下黑暗。

外面走廊里忙碌的脚步声，孩子偶然的哭声，还有大人的训斥声交织在一起，勾出人内心的抗拒和恐惧。
门吱呀打开，透进一束光线，隐匿于光明中的人轻蔑的对她说：“不要不识好歹，来的第一天就打算绝食么？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竟敢咬人！”
大门沉重关闭，只留下规律水声，伴随着滴答滴答的节奏，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学校的公共卫生间里，一个孱弱女孩推开了有些歪斜的木板门，湿哒哒的从里面走出来，病态的笑望着她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脸被不停的浸入带着浓烈尿骚味的水中，后背也被坚硬的鞋底踢的生疼，女孩子奸佞的笑声闯进大脑：“你就是福利院来的那个？学习好性格是垃圾有什么用？马桶水好不好喝啊？多喝点！”
大雨浸过，滕玲玲悠悠睁开了眼睛，脸上依旧潮润，但在雨中也擦不干净。
身后是车水马龙的公路，面前的金碧辉煌的威仪大楼，她抱着一箱简单物品，想着方才纪纶新助理说的话：“你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纪总可怜你才留你这么久，你这次惹了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公司替你担着，卖了你也赔不起，不赶快引咎辞职，还打算等公司赔偿金么？这么大人了，要点脸不？”

呸出一口带血的吐沫，这操蛋的世界，腌臜的社会，豪华大楼里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砰的一声，远处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几个小男孩凑在一起往地面上的井里扔东西，等候几秒就会炸裂，他们手舞足蹈的笑起来，再扔……
一阵剧烈爆炸后，地面上数十个井盖都飞了起来，其中一个重击了小男孩的头，他倒下去就再也没有动过。
哭嚷着冲向小男孩身边的女人，突然反手给了穿卡其色风衣女人一个耳光，大吼着说：“你给他钱干什么！他不买炮就不会死，你这个扫把星！”
卡其色风衣女人沉默的看向身后站着的小女孩儿，凄惨的笑着说：“人这一生，明明可以经历那么多美好风景，我给自己选的旅途，为何这么苦？”
……
“求求你，不要继续了，我求求你，不要再继续了！”
滕玲玲崩溃了，跪坐在地上，用力抱住自己的头，孩童一样蜷缩着身子，周围的空气逐渐具象，恶毒的大笑着，凶悍如地狱饿鬼，远处天空中，巨大的日历又撕去一页，庞大的时钟指向午后一点。

“嗜恶之心不死，惩罚永不停止，为你量身定制的旅程，一日，一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你要走下去，不停的走下去……”空洞的声音回声样消散在远方。
一点钟声短暂而过，拄着拐杖，戴黑墨镜的男人颤颤巍巍走到滕玲玲身边，笑眯眯的问：“小姑娘，瞧你哭的这么伤心，你有什么诉求？我很灵的，升官发财，祈福下咒，样样精通……”
心里无数次呐喊着不要，滕玲玲还是诡异的抬起头，眼神近乎疯狂的问了一句：“咒死一个人，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