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那个人】爸爸

4岁
小影静坐在沙发上，双手玩弄着自己的碎花裙摆，光着两只小脚丫在空中摇晃。一缕夕阳从窗外慢慢爬到了她那小巧的羊角辫上，小羊角辫摇晃着，时不时地望向门口，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吱呀——】
门打开了，两只小脚丫飞快地奔了上去，开心地问道：“是爸爸吗？”
门被推开，是妈妈，而妈妈身后似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妈妈笑盈盈地看着小影，小影也好奇地追问着：“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
妈妈弯下腰，轻轻抚摸着小影的脑袋，温柔地回答到：“是妈妈和陈叔叔，以后呀，陈叔叔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快去欢迎一下陈叔叔吧！”
妈妈身后的陈叔叔走进了屋，夕阳也照在了他的脸色，他有点尴尬地看着小影，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
小影静静地看着陈叔叔，心里委屈，不说话。
妈妈用手肘偷偷顶了顶身后的陈叔叔，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从拎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泰迪熊玩偶，递给了小影。
小影没有拿，妈妈便接过泰迪熊，一边摸着小影的脑袋，一边轻声对小影说道：“小影，快拿着，这是陈叔叔给你买的礼物，答应妈妈，以后让陈叔叔当你的爸爸，好吗？”
在听了妈妈的话语后，小影轻轻拽住了泰迪熊的一只手，妈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身后的陈叔叔似乎也松了口气，微微笑着。

“可你......不是我的爸爸。”
泰迪熊落在了地上。
6岁
系好了红领巾，背上了小书包，小影双腿合十，激动地跳过了门槛，在楼道间兴奋地催促着妈妈。因为从今天起，她就是一名少先队员了，能去新的学校了，能认识全新的朋友了。
妈妈站在小影身后，关好了门。小影拉拽着妈妈的衣角，锁好门后，妈妈牵起了女儿的手。
行道树站在街道两旁，看着一个个鲜红的红领巾和他们的父母，一同行走在自己所守护的道路上，为他们遮住阳光。
小影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也走在这条街上。
小影左手牵着妈妈，看着许多小朋友从自己身边走过，看着大家都是爸爸妈妈都来陪，都是双手牵着自己的父母，小影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撅起了小嘴。
“妈妈，你说，爸爸今天会来吗？”
这几年，小影没少问过这种问题，妈妈看着小影，眼里满是歉意。
“爸爸他......很忙，要不然，我叫陈叔叔来好嘛？我们一起牵着小影的手，好嘛？”
小影低着脑袋，原本兴奋的心情，突然消失：“爸爸不是说，等小影长大了，就回来吗？可为什么小影都不上幼儿园了，还没等着爸爸？”
妈妈突然停下脚步，蹲在了小影面前，轻轻擦着小影的眼泪，用力挤出一点点微笑，对着小影说道：“等小影再长大点，爸爸肯定就会回来的，听妈妈的话好吗？爸爸说过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对吧？”

小影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红红的双眼，没再留下眼泪了。
9岁“同学们，这是这周末的一篇命题作文，叫做《我的爸爸》，希望同学们都可以认真对待，写得好的不仅能得到小红花奖励，还能张贴在咱们班的宣传栏上！”
......
放学回到家的小影，快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间门，掏出作业后，便将书包轻轻扔在了床上。
老师给的作文纸，她很有心地夹在了书本中，没有一点折痕。刚想动笔，想了想，又掏出了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了标题——“我的爸爸”。
房间外，妈妈问道：“是小影回来了吗？”
小影在房间内“嗯”了一声。
紧接着妈妈又招呼小影：“回家洗手了吗？我你今天看葡萄很新鲜，就买了一点，洗了手来尝尝吧。”
“我写作业呢！等会儿再吃！”小影回答到。
这时陈叔叔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也回家了，手里拎着水瓶在门口换拖鞋。
“小影在家呀？平时放周末不都是要和朋友去玩吗？”陈叔叔问着妈妈。
妈妈摇了摇头，递上了洗干净的葡萄，说道：“我也不知道，一回家就进屋把门关上写作业了，可能是这周作业比较多吧。”
陈叔叔抓起两粒：“嗯，哇哦~这好甜！小影一定喜欢，她没吃嘛？”

“还没呢，忙着写作业，说的等会儿。”
“不行，我得给孩子送一点进去，这葡萄放会儿就不好吃了，只有刚洗完的才好吃。”说着陈叔叔从橱柜里掏出一个饭碗，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把碗放下了，先去把手洗干净了，笑着对妈妈说：“我开了一天车，怕孩子吃了不干净。”洗干净双手后，再从大份的葡萄里捧了一大半，放在了碗里，把整个碗塞得满满的。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朝着小影的房间走去。
“诶！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孩子喜欢吃甜的东西，比起外面买的糖，不如多吃点甜甜的水果。”
陈叔叔轻轻敲了敲小影的门，听见敲门声的小影业已最快的速度将作业收好了，上前打开门。
陈叔叔看着小影，小影看着陈叔叔。
“你妈妈买了葡萄，我觉得很好吃，就给你送点过来。”陈叔叔有点尴尬，递上葡萄。
“谢谢！”小影接过葡萄后，便将陈叔叔拒之门外了。
陈叔叔心里的一些关心的话刚到了嘴边，又被小影的关门给打了下去了。
......
“小影，你真的不是在网上抄的作文？”老师将小影的作文放在了桌上。
“老师！呜呜呜~真的不是！呜呜~”小影一边不断抽噎，一边否定着老师对她的猜疑。

“可你的爸爸明明就是一位公交司机呀，老师还经常坐你爸爸的车呢？可为什么到你的作文上，就变成了消防员了呢？你好好跟老师说，老师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是希望你可以明白，撒谎是......”
“可我没有撒谎！他....呜呜...他不是我的爸爸！”
14岁“妈，我求您了！别再送我了！我已经14岁了，可以自己去学校了，您就放心吧！”叛逆期的小影半蹲在玄关处换鞋。
“你是女孩子呀，我怎么放得下心嘛！”妈妈着急地脱掉围裙，脱掉拖鞋，一手拿着外套，一只脚插进靴子里。
“哎哟！您就听听吧，我同学他们都是一个人上学，没事的，学校又不远，我赶个公交就到了，每次您都来送我，同学们都笑话我长不大呢！”
“那就让他们笑吧，反正我就是放心不下！”妈妈说着准备往门外走，却被陈叔叔拦下了。
“我觉得小影说的对，已经是大孩子了，我们不能总这样约束着她，让她一个人去吧。”
“可...万一他遇上坏人了呢？这个社会这么复杂......”
“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现在长大了，应该让她自己独立一下了，你总惯着她也不是办法啊。”陈叔叔苦口婆心地劝着妈妈，妈妈看着小影，又看了看陈叔叔，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小影一个人出去了。

小影离开后，妈妈一直站在窗户边看着小影，心里总放不下，看着小影在小区内碰上了顺路的同学，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着，身后陈叔叔搂住了妈妈，轻轻说道：“你看她不是和朋友们在一块吗？你就放心吧。”
“可是我就是担心嘛，你说公交车上万一遇上色狼，扒手什么的，她该怎么办嘛。”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明天去申请换线，去开小影上学的那条线，我就踩着点，就开她的那一班，有我在车上，你就放心吧。”
妈妈转身靠在陈叔叔的胸口，轻轻说着：“你真的对我女儿好好，就可惜我没能给你生一个孩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已经是一家人了，而且小影不是我的女儿吗？我也不需要别的孩子，小影很懂事，只是还不能接受我罢了。”
“可这都十年了，她怎么还不能接受你呢？”
“没事，不需要她完全接受我，父亲本来就是孩子心中的英雄，更何况她的爸爸还是消防员战士，这样一个在任何人心中都无法泯灭的形象，我能一点点替他照顾好小影就足够了，真的不需要她完全接受我。”
17岁【哐啷——】
茶杯被小影狠狠地砸下，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你进我房间！不要你翻我的东西！你又不是我爸！凭什么！”

积怨已久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就像这热腾腾的牛奶被撒的满屋都是。
“我...小影你别激动，我只是来给你送杯热牛奶，你不是每晚都要喝一杯吗？”陈叔叔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大女孩，十多年了过去，明明以为自己已经了足够解了她，可就在刚刚，突然间又觉得格外陌生。
“怎么了？怎么了？”听见躁动的妈妈赶了过来，看见眼前的一幕直接上手就给了小影一巴掌。
【啪——】
清脆无比，这一巴掌也意味着母女之间积累了十余年的怒火化成了战争爆发了。
小影开始歇斯底里，宣泄着自己则十余年来积累的委屈，而妈妈则不闻不问，一个劲地要让小影对陈叔叔道歉。
“我凭什么要给一个偷看我日记的跟踪狂道歉！”
小影指着陈叔叔的鼻子质问到：“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是开516路公交的，就因为我去上学，就突然开启了623路了！这么多年来每天我上学都能看见你！你还找我同学打听我！我一会儿家你就假惺惺地不看我！从小到大没少想进我房间！”
陈叔叔沉默了，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调和的关系，却被误解了，而且误解还这么深。
“你好好对你陈叔叔说话！他是你的后爸！是的合法监护人！他那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需要偷看我日记？保护我需要找我同学打听我？他不是我的爸爸，他只是一个变态跟踪狂！我讨厌你！我不希望任何人和我爸爸相提并论！我的爸爸应该是英雄！不是变态！”
愤怒下，屋内再一次传来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一只厚实，长期捏握方向盘，磨出了老茧的手，拍在了小影的脸上。、
这只手的主人，此刻无比的愤怒、慌张、失望、后悔。
屋内安静了，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
18岁自那天后，陈叔叔暂时搬离了小影家。不过每天依旧准时准点开着公交，等着小影上车。
两人之间如同陌生人，见面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余的，陈叔叔做好自己的工作，小影当好自己的乘客。
上学早高峰，人很多，一个小混混也挤上了公交，他偷偷摸摸的，就往人多的地方靠，打算顺点学生的早餐钱。
车辆飞快且平稳地行驶着，临近高考，小影经常睡眠不足，每次在车上都会一手扶着把手，一边小睡一会儿。
一只手贴在了小影的屁股上，准备盗窃。
陈叔叔习惯性地望向后视镜，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他担心突然的大叫会打草惊蛇，又怕对方携带者什么管制刀具会伤及无辜。
一番思索后，陈叔叔一边呼叫车站说出了点故障请求临时调车，一边将公交车停靠在了路边，并开始疏散车厢内的乘客。

这时的小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朋友的提醒下，擦了擦口水，也准备下车。但因为他们都在人员堆积较为严重的位置，便留在了最后。
见车上人走的差不多了，陈叔叔一个健步上去从小影身边飞过，扑到了小混混，和那人扭打在一块。
慌乱中，陈叔叔不断大喊：“这人是个贼！刚才在车上偷东西！不能让他跑了！”
小影和朋友不知所措，突然意识到这人之前就在自己身边，她连忙摸了摸口袋，自己的手机没了。
小混混两脚踹开了陈叔叔，顺势站起，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弹簧刀缓缓后退，与陈叔叔拉开了距离。
看见凶器的众人将本来堵住的下客门给让开了，小影自然在站离小混混最近的位置。看见人群开始后退，小混混急了，开始胡乱挥舞手里的凶器，打算逼退人群冲出去。
眼看挥舞的刀尖离小影越来越近，趁着小混混的注意力全在人群上时，陈叔叔想都没想，再一次一个冲撞将混混撞在了车内的扶手上，看着小混混被制服身后的民众也上前帮忙，最后一群人抱着小混混在公交车上一直等到警察来。
人群开始庆幸，却不知陈叔叔在第二次撞上小混混时，被小混混用刀刺在腰部三四刀，鲜血洒在了地面，当人们发现时，陈叔叔已经倒下了。
耳边传来的是那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的声音，那声音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温暖，这是他等了一辈子的称呼，也是他愿意花上一辈子去成为的那个角色——爸爸。

......
一封信交到了小影手上，是陈叔叔给她的，是一封道歉信。
信里，小影明白了陈叔叔想说却没说出口的一切，日记、打听，这些误会其实都只是希望能够更加了解自己，希望得到小影的认可，希望成为小影真正的爸爸。
葬礼上，小影烧掉了这封信。
望着眼前的墓碑，一滴泪水划过，滴落在了熊熊的火堆中，小影用最真挚的声音，说道：“对不起，爸爸......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