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沉沦者

庞大的魔力在初云身旁涌动着，在她的精神力引导下凝聚成各种属性的法术，如雨点般落下。另一边，糯米吟唱着仿佛鸟鸣兽啼的古老咒语，身上萦绕着层层叠叠的辉光涟漪，一大堆增幅法术的特效让她看起来像个冲锋陷阵的大号LED灯。一柄太刀裹挟着光与影，夜暮的身形与刀影重叠，向博尔顿斩去。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似流星陨落，兽爪与刀锋撕碎黑雾，在那干瘪的躯体上留下道道伤痕。那伤口中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更多的黑色雾气。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影子”笼罩了他的全身，笼罩了他身后的那座研究所。
路旁的行道树似乎变得很远很远，远得像是天边的一幅剪影。整片战场在能量洪流的冲刷下渐渐模糊，渐渐分不清黑白，只剩下朦胧的灰色。
糯米焦躁不安起来：“这老头在用这种办法拖时间！小桜可能有危险，我得去救他！”
泷暮点了点头：“好，让夜暮和你一起进去吧。你们两个近战选手在里面比较好发挥，夜暮她也会暗影系的法术，能抵御这些黑雾的侵袭。”
糯米和夜暮宛如一道锋矢，再次划破那团黑雾，没入其中。
泷暮召唤出一个炽白的光球，扔了过去。炽烈的光芒能驱散黑雾，却在那灰色的天幕下渐渐黯淡，直到融入灰色之中。
泷暮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地方太诡异了……”

“这里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找嘛？”黑雾深处，找不着路的夜暮有点烦躁。她的本体太刀上再次亮起炽烈的光辉，将黑雾驱散，照亮了四周的通路。
嗯，四周的通路。
没有了灰色天幕，光属性的力量在这里变得格外好用，甚至有点好用过头了——房屋的墙壁和一楼天花板竟也是黑雾凝结而成的，此刻也被刀刃上的光辉驱散，就连二楼的天花板也有了虚化的征兆。
锋利的太刀高高扬起，便有刀意喷薄，一往无前，刀气纵横，挟光而动，所过之处，黑雾散尽！
黑雾外，泷暮看着刀气撕碎黑雾，冲天而起，又仿佛无以为继般消融在天幕下，心中警铃大作：“光与影既相生又相克。若没有光，就显不出影的黑暗；若没有影，就显不出光的明亮。光与影相遇，碰撞之下威力更甚，可碰撞后会发生什么……”她的思考莫名一窒，“我，想不起那个答案？”
随着暗影力量的衰退，对“答案”的屏蔽大大削弱，她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被刀气撕碎的黑雾渐渐稀薄，呈现出朦胧的灰色。黑与白也褪去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单调的灰色。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东西恐怕比纯粹的暗影力量更危险，更诡异。
夜暮、糯米带着昏迷中的小桜冲了出来，泷暮拼命挥着手：“危——险——”

那声音听起来很远，很缥缈，好像隔着一个世界，很不真切。
危险并不来自那座支离破碎的“房子”。
灰蒙蒙的世界仿佛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抹鲜活的色彩浮现在天空中，宛如一只巨手随笔涂鸦，自混沌中点化万物。随后是第二笔，第三笔……笔落处，万物生。无形之笔越画越快，似那巨手的主人画到兴处，拿起一桶桶颜料随手泼下。
日头升到了将近正午的位置，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飘飘忽忽地被风一吹，正吹到低矮的小山坡上。它在林间流淌着，遇着古木便绕个弯儿，一路蜿蜒而上，好似一条青灰色的丝带，一头牵着村中某座茅草屋子，另一头系在青山的腰处。山脚下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时不时有几条鱼儿跃起，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繁华的城镇中人流如织：街边小贩大声吆喝着推销自己卖的小玩意儿；偶然相遇的熟人打着不咸不淡的招呼；远道而来的吟游诗人讲起了天南海北的传说故事，预备着向观众们讨两口酒喝；一队身披轻甲的骑士骑着快马匆匆而过，扬起些许尘埃……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甚至能听到一旁的老太太在数落自家老头子：“你说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一把年纪了就知道去打牌，一打就是一早上，让你买的菜买了吗？你说啥子？菜钱给输光了？你这个败家老爷们，中午别想吃饭……”

魔力驱动的机械在庞大的工厂中轰鸣着，曲轴与连杆带动沉重的飞轮，它们拥有比土元素君王更强大的力量，却又比宫廷法师释放的塑魔之手更加精准。千篇一律的工业产品从流水线尽头涌出，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莫名的震撼。
黑天鹅绒一般的天幕上星光璀璨，好像缀满了各色宝石。其中一颗星辰急速放大，化作一个深蓝色的火球，又化作一片暴虐的火海，带着无边的威压……
白色的环状管道上，符文辉光明灭闪烁。环的中心处分明是一片黑暗，却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刹那间天地倒置，一切都向那黑暗坠去。那环逐渐缩小，符文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连成一片光流，无法分辨。随后便是盛大的爆炸……
之后的画卷皆是一闪而过，便被新的色彩覆盖，没有太多的变化与细节，像是一幕幕剪影：黄绿相间的雪从天空中落下；白色泡沫如巨浪般卷起，比山岳更高大；碧绿色的太阳绕着行星转动；流淌的河水在某条界线上戛然而止……
一幅幅精美的画卷瞬间挥就，又瞬间消失。一个个世界在毁灭中重生，又在生存中走向毁灭。万物皆如蜉蝣般朝生暮死，唯祂独自在此挥毫泼墨，不死不灭。
又不知过了多久，狂欢一般的大泼墨渐渐止息，无形的画笔随意调和一番，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众人惊愕地发现，博尔顿教授和他的“下水道”早已消失不见，脚下的地面光洁如镜，反射着湛蓝的天空。水平的地面延伸到无限远处，看不到一丝弧度。大地与天空好似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不对，好像不是天空。它看上去是那样深邃，那样遥远，似乎，似乎什么都没有？
“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蝼蚁。”一个声音回荡着，带起无数重回音，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应和。它听起来是如此动听，如此完美，但又显得过于空灵，过于完美了。
就像这个世界。
无面的身影乘着一叶轻舟，荡开水波，伴着风铃的轻响，自极远处而来。他负手而立，恍若天上仙人。
“像秃子头上的虱子。”这是初云的评价。
“你这鬼地方到底是地面还是湖面啊？又能站人又能划船的。”这还是初云。
其他人也没她这么心大不是？
“我要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那声音依旧平静淡然，波澜不惊。
“哦~诶对了，你谁啊？”初云怕不是在使用血压攻击，想让对面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我们曾泛舟于星海，曾洞察一切魔法之秘。我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宇宙，我们发现这个宇宙真的很小……我们无法忍受这个逼仄的宇宙，于是我们建造了自己的世界——在有限中追求无限！我们创造了这个伟大的奇迹！名为‘乌托邦’的伟大奇迹！”
“后来，后来……唉，我们精心计算了一切，本以为没有留下一丝纰漏，本以为‘乌托邦’会一直运转下去……我们留下的自动维护系统最后还是出了问题，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你们知道吗只差一步啊！”

“但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只要抽取足够多的灵魂来充当伺服器，‘乌托邦’就可以永远运行下去……极乐，极乐！你们懂吗？！蝼蚁啊，我们需要你们的灵魂！”那声音已不复最初的平静，而是变得支离破碎，由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幽怨，透着无限的渴望，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有的威严，宣读不容置疑的命令，好似这个世界的主宰；有的暴怒，带着混乱的疯狂，宛如残暴的野兽。
乘着轻舟的无面人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整个世界恶意：狂风暴雨骤然出现，硕大的雨珠紧紧相连，形成的水柱自极高处而来，直击地面。一根根水柱编织成雨的帷幕，流火的陨石混杂其中。本如镜面一般的湖水掀起滔天巨浪，又有山峰那样大的冰锥穿浪而出，狠狠砸下。
嗯，大约的确已经是失心疯了。
“沉沦者文明啊……你们曾是这个宇宙最伟大的文明，你们的力量也曾凌驾于星辰之上。可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初云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却是浑厚的男声，“我在家族传承的古老记忆中看到了你们离开时的景象：宏伟的飞船遮天蔽日，宛如一片钢铁铸成的大陆，它的引力仿佛要将山脉连根拔起，将海洋全部抽干。你们的引擎就像九千个太阳，刺目的烈焰灼烧着大地，神灵族的祖先匍匐在地上，对这份恐怖的力量充满敬畏……”

“你们的航迹跨越星海，你们的力量足以摘星揽月，可你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你们衰弱了很多，但还是能够在瞬息间移山填海，在雀屿大陆上创造出山峦般高大的奇迹——那是‘乌托邦’的主服务器吧？你们走了进去，再没出来过。”
“再后来，桑田化为沧海，沧海又化为桑田，高耸入云的山峰深埋于地下，新的文明开始繁衍生息……神灵族感慨于你们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寂灭，惋惜地称呼你们为‘沉沦者’……”
粗大的雷柱刺破云层，穿过雨幕，轰击在厚重的护盾上。这一方小小的净土中，初云看着外面那末日般的景象，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浑厚的男声将远古秘辛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