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盒】暧昧依存症患者生存守则

在何钟盯着手机打字的时候，我吃完了一碟儿小麻花。
“喊我来看你玩手机？”我伸过手去敲了敲他的手机屏幕，“要单纯喝酒你这酒也没动啊。”
何钟的目光还是没有从手机上移开，只是摸起他那杯曼哈顿下了一大口。
“呆会我一同事过来。”他说。
“男的女的？”
“女的啊肯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抬眼了，顺带着还扬了一下他那锋利的下巴，“长得挺好看的。”
通过这个熟悉的神情，我察觉到我似乎又一次走进了何钟的陷阱，不过这种危机感知并不会唆使我尽快脱身，与其他营造甜蜜幻象的陷阱不同的是，何钟从来不刻意遮蔽带着刀尖的机关，并不过量的危险一直是他屡试不爽的诱饵。
我没有说话，抿了一口我面前那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酒。
“跟人聊聊，别拘着。”何钟放下了手机，环顾了一下酒吧的四周，不出我所料，他的目光在过道对面那桌停顿了一下，停顿的原因根本不需要推测，我在进门选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里坐着一个时不时就要摸一下自己耳环的姑娘。

有人打来了电话，何钟的手机震动着蹭到了酒杯。
“喂？啊，来了就进来呗？还得接你吗？上二楼往右看。”何钟挂了电话，摸出一颗万宝路爆珠，夹在手里摆弄着，没有点。
我曾听到过一个理论，说在一个房间里，如果一个男人对异性感兴趣的话，就算他的上半身故作矜持，他的某只脚尖也会不自觉地朝向那个异性的方向。我开始按照这个理论想象桌子底下的画面——一只直立的瘸腿青蛙突然挤进了我的脑袋。
青蛙突然举起了他的右手，朝着楼梯口摆了摆，“这儿！”他高声说。
我回过去头，先是看到一件浮动的格子裙，白色和绿色的色块在颤抖中搅在了一起，然后我才注意到，当时酒吧一楼的驻唱正唱着一首《梦中人》，我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奇妙的联结，过道上就像刮过了一阵风，转瞬间那件格子裙就在何钟旁边的沙发椅上降落了。

“也不提前说，我都没来得及回家一趟。”格子裙说。
“喝酒不就是想起来就喝了么，这哪能提前知道。你喝什么？”何钟又伸起手来叫来了服务生。
“日落吧还是，还是想喝甜的。上回那个太酸了。”
“行，来杯日落。哦对，我得介绍一下。”服务生刚转身，何钟的手指头就听着他的口令摇起了脑袋，“这我大学舍友，张卯，叫卯子就行。然后这是我同事，昃小豆。”
跟着口令行动的不只有何钟的手指头，我和昃小豆的眼睛也一直等待着正式交汇的口令，在何钟说这句话之前，我们只能利用对方撇头或者低头的时间缝隙完成着对彼此的初步审视。
“也叫我小豆就行。老听钟说你，一直没见过。”昃小豆说。
我终于在昃小豆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脑袋的轮廓，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便只是点头。
“你还真别说，你这是第一次带我见你朋友吧？”昃小豆的身体侧倾向何钟那一边，她的眼睛里顿时满载了何钟的大头。

“别搞笑了，以前吃饭喝酒的时候一块儿来的不是我朋友？寒哥不是还是凯子不是？”何钟没有扭头，他似乎极不想从昃小豆的眼睛里找自己的脑袋。
“那不一样嘛。那个圈子咱俩都在啊，卯子这样的朋友也算是出圈了。谁知道你大学的时候是不是比现在还讨厌。哎你说，”昃小豆又看向了我，“他以前是不是也特爱聊姑娘。上次我们部门吃饭，他还说以前他没谈过呢，我是不信。”
谈到何钟的过去，我终于可以如愿在昃小豆面前进行一次完全脱稿的讲演，“他以前啊确实招小姑娘喜欢，那时候他可瘦了，打打球弹弹吉他。刚上大学嘛，小姑娘都喜欢这一类，但你要说他正儿八经地……”
说到关键处，在需要精心挑选语词的时候，我的演讲出现了短暂的卡壳，这马上就被何钟捕捉到了，他插嘴道：“你看我这让你俩认识认识的，光说我的事儿了。”刚好这时服务生把日落端了上来，何钟借机托起了曼哈顿，“走一个吧先。”

“先说为啥走一个。”昃小豆用指甲压在日落的一角，并没有附和着举杯。
“为了、为了卯子今天生日啊，生日快乐啊卯子。”曼哈顿抢先在我的眼前碰出了一声脆响。
这一丝突如其来的庄重感似乎让昃小豆猝不及防，短暂的错愕过后，日落才与曼哈顿相遇在半空。又是一声脆响。
昃小豆开始“长久”地看着我，其实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是这已经比之前在“窥瞄博弈”中她看我的时间总和还要长久了：她在向我求证。
我抿了一口那杯叫不上名字的酒，冲着昃小豆笑着摇了摇头：“感谢钟，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今天又过生日了。”
我的酒杯还没放下，何钟的肩头已经挨了轻轻的一拳——昃小豆立马就明白了自己又受了他的愚弄。
“好啊你，人家卯子过生日，你连生日礼物都不给？而且还真是巧了，我今天也生日啊，这你都忘了？”昃小豆力图挽回败局。

“怎么能忘。”何钟的反映出乎了我的意料，他几乎没有思索，就从他的斜挎包里摸出了两个盒子，“我这么周到的人怎么能忘？不仅卯子有，你俩一人一个，自己挑吧。”
他把那两个盒子摆在桌子上，一个是透明的塑料盒，能看到里面装着的人偶。另一个则是普通的快递盒，棕色的盒体上攀附着大大小小的孔洞和皱褶。
“这不是DOKU SERVE和迪士尼的联名手办么？真送我呀？”昃小豆抓过那个透明的盒子，娴熟地拆开来，将里面那个长着米奇耳朵的黑色人偶提溜出来摆在了桌面上，“听说不便宜，但说实在的我也看不出贵在什么地方。”
“贵在牌子呗。你这样让人卯子没得挑了啊。”何钟说。
“嗐，我就要这个了，留点悬念。”我说，但我没有去碰那个快递盒子。
“你包里还随时塞着这些东西？”昃小豆问。

“哪有，这不是正好你俩生日，我特意准备的么。”何钟笑着说。
“你可别闹了。”昃小豆用指头点了一下“米奇”的脑袋，“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爱好。”
我接过了何钟没有接过的话：“你去过他家没有，他家全是这玩意儿。肯定是今天随便摸了俩不想要的准备处理了，让你一激给激出来了，我也跟着沾沾光。”
“对啊，我都没去过你家，哪天让我去观摩观摩。”昃小豆终于把目光从“米奇”身上移开来，她看着我说，“这个何钟啊，神秘得很。我觉着我都认识他够久了，他还藏着一大堆我不知道的。”
“什么叫藏着啊，这是你没有发现美的眼睛。”何钟又举起了酒杯。
昃小豆无动于衷，我举起杯来跟何钟碰了一个，然而当杯底再次触碰桌面之后，我们突然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何钟又掏出了手机，昃小豆的手指又开始敲打“米奇”的脑袋。我？我看到邻桌的姑娘起身走掉了。

“我去个洗手间。”何钟起身，昃小豆也不看他，只是侧了一下身子放他走了。
服务生端来了第二碟小麻花，昃小豆拈起一根叼进嘴里，像是点燃了一根香烟。
“怪好吃的。”她又拈起一根，然后望了一眼楼梯口的方向，“他不是去厕所了吧。”
“不知道。”我不置可否。
“咱不跟他喝了，第一次见面我们先喝一个吧。”她举起杯子，我还没来得及碰，日落已经只剩下了灯光穿过玻璃的颜色。
“挺奇怪的哈。”她说。
“什么奇怪？”
“何钟这个人。大男人家里头全摆着这些娃娃，五颜六色的，哼，想想也是怪好玩的。”
“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我看着那个棕色的盒子，也将我的酒喝完了，“他家里看不到娃娃，全是各式各样的盒子，我也不知道那些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确实是五颜六色的。我都怀疑那些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昃小豆呆住了，我注意到她的指尖紧紧地掐住了“米奇”的头。然后，她笑了，脸颊上浮现出那杯日落的红色。
“你是说，他买了很多盲盒，但是他都没有拆开过？哈哈哈。”她大声地笑了出来，突兀的笑声让我注意到了酒吧里短暂的安静，驻唱的声音消失了。
“你看他给的生日礼物，一个是不小心知道了里面是什么的，一个是包装又丑又破的。我还以为你刚才开玩笑的，原来这两个确实是他不想要了的。”昃小豆说着，将“米奇”弹倒了。
我默默祈求着酒吧里赶快响起下一首歌，但是并没有。
“咱们再点点儿什么喝吧，你还喝什么？果汁喝不喝？”我摊开酒水单，想要化解一下尴尬。
昃小豆没有回答我的话，她将沙发椅上的挎包拎了起来，在起身之前对我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这是贪心还是自贱，嗯……跟他说一声吧，我有事先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驻唱终于又唱起了另一首歌，但我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格子裙就在这没有名字的背景音乐里飞走了。
何钟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我可以先去结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