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看豪门媳妇有多难当

《红楼梦》中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点，那就是自从故事开始以来就没有一个新生命降生。王熙凤好不容易怀了一个男孩儿最终还是因为操劳过度而滑胎了，尤二姐的孩子也被庸医用虎狼药给打了下来，邢夫人嫁给贾赦多年一无所出，才刚三十多岁的尤氏也没有个一男半女。除此之外，美艳风流的秦可卿嫁给贾蓉之后也没有生下宁国府的新一任继承人，就连贾蓉的填房胡氏也没写到她怀孩子的事情。这种现象是偶然还是作者有意为之？
我们知道，根据癸酉本的描述，红楼梦所讲述的并不是康乾盛世时期的故事，而是风烟弥漫的明朝末世。作者是怎么来讲述这个末世的故事的呢？除了正面写贾家的衰败、贼寇兴起之外，没有新生命的降临也是描写末世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法，在另一本名著《尘埃落定》当中也是使用了与此类似的手法。阿来老师的这本书讲述的是土司制度的覆灭，除了通过正面描写土司家庭内部的夺位之争和战争以外，整本书从开头到结尾一直没有一个孩子出生，这已经有了末世的味道，《红楼梦》也是如此。

87版王熙凤剧照 那么没有新生命的降临除了暗指末世以外，是否还有别的信息呢？在我看来，新生命的缺失实际上是和贾家媳妇的艰难处境密切相关的。因为孩子是贵族媳妇安身立命的基础，即便是出生于大家族王家的王夫人也把唯一的儿子贾宝玉视为自己的命根，在贾政下狠手打贾宝玉的时候王夫人除了关心儿子以外，还对贾政说道老爷这是要绝我啊。在古代，母以子贵和子以母贵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孩子和母亲在封建大家族里是彼此依靠和彼此支撑的重要对象，他们所形成的亲密纽带直接决定着母亲和孩子的处境与命运。
因此，即便王熙凤出生名门、长相美丽、性格泼辣、管家有方，又深得老太太和太太的喜爱，但是因为她无所出，一直没为贾琏生下儿子，贾琏便可以打着子嗣的名头光明正大地娶小老婆，虽然王熙凤知道以后撒泼大闹了几场，不过也终究无法扭转乾坤。连聪明泼辣似王熙凤般的媳妇也因为没有儿子而备受欺负，最终甚至沦落为被休后哭向金陵的命运，那么可想而知，出生不如王熙凤的秦可卿因为无子一事必然也是分外不踏实的。根据癸酉本的内容，秦可卿之死并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她和公公贾珍偷情的事情败露，贾家高层一致同意让她悬梁自尽、以死谢罪。

贾珍和秦可卿尽管癸酉本中认为是秦可卿主动勾引了贾珍，是秦可卿的淫为贾家的败亡埋下了伏笔，可是如果秦可卿有王熙凤那样的出生，贾珍敢对自己的儿媳妇下手吗？又比如，尤氏有王夫人那样的出生，贾珍敢背着自己的太太和儿媳妇乱搞吗？可以看到，贾珍的肆意妄为表面看来是因为秦可卿的美貌和主动勾引，但其根本原因是因为秦可卿和尤氏相比于贾家更为低微的出生。秦可卿是小官秦业抱养的女儿，出生并不显贵，至于她为什么能够嫁进贾家当宁国府的正牌奶奶，大概是因为她极为出色的美貌和温顺的性情。在清虚观打醮的那一回中，贾母也说了娶媳妇重要的是容貌和性情，即便是家里再穷，给他家几两银子也就罢了。虽然贾母的话并不一定坐实，但是可以推测出对于贾家这样的家族来说，女孩子的家庭背景、人脉、长相和性情都是重要的参考标准，大概其中只要有一两项极为突出的话，对其他方面的要求也就不十分高了，毕竟谁也不能样样都占全。

尤氏是贾珍续娶的填房，并不是贾蓉的亲生母亲，对于封建时期的大家族来说续娶妻子的家庭背景一般会低于原配，这是出于财产分配和家族稳定等多个角度综合考量的结果。试想一下，如果尤氏的出生远远高于贾蓉的生母，尤氏嫁给贾珍以后又再生下男孩儿的话，贾蓉这个嫡子嫡孙在财产分配上必定占不到什么便宜，等贾珍一死，家里的几兄弟为了争夺财产必然会打个头破血流。再说，如果填房的出生高于原配，她又怎么会愿意嫁来当填房呢？因此，可以看到的是，尤氏和邢夫人的出生都远远低于贾珍和贾赦的原配夫人，她们本人嫁进贾府实属高嫁。虽然中国一直有高嫁女，低娶媳的传统，不过嫁进豪门的尤氏和邢夫人等人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尤氏嫁进贾家以后一直无所出，再加上贾蓉已经成年，贾珍又十分的荒淫，就连尤氏的两个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也沦为了贾珍甚至是贾蓉的玩物，而她这个宁国府的正牌太太却连劝告的话也不敢多说几句。

后来，贾琏执意要娶尤二姐做外室，尤氏尽管百般不愿意，却根本无法阻止贾珍等人，只好眼看着自己的妹妹羊入虎口，被王熙凤折磨致死，可想而知尤氏其人在贾府主子中的地位有多低、她说的话又有多么不管用。
贾琏和尤二姐 邢夫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尽管她是荣国府的大太太，可是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她，管家的权力也没交到她手里，反而给了二儿媳妇王夫人和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作为大儿媳和婆婆的邢夫人一直对此愤愤不平，她心中的委屈和不满应当是相当多的。在丈夫贾赦面前，邢夫人也不敢劝告，只知道一味讨好。贾赦要娶多少个姨娘她就给娶多少个姨娘，就连贾赦看上了鸳鸯也是她主动去撮合，后来还被老太太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身为妻子，邢夫人的本意肯定是不愿意丈夫娶姨太太的，可是她出生低，人微言轻，在贾家这个复杂且功利的环境里，她只有贾赦这一个依靠，为了能过上好日，邢夫人也只好一味地讨好这个丈夫，尽管她的内心也不好过。

如果说邢夫人和尤氏的不幸是由于她们身为填房和出生低的原因而天然造成的，那么王夫人和王熙凤身为豪门大族媳妇的不幸就更让人心生哀戚。王夫人出生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自己又是嫡女，嫁到贾家以后又接连生下了贾珠、贾元春、贾宝玉等几个子女，她的大儿子是贾家玉字辈里最有本事的，不过早死了；她的女儿贾元春后来被封为贵妃，成为了贾府里最煊赫的人物；而她的小儿子衔玉而生，又极得老太太的宠爱。无论怎么看，王夫人都是贾家媳妇里面实力最强的一个。那么她的日子好过吗？其实也并不好过。王夫人在贾家不幸的命运是由几方面构成的，第一：她最有本事的大儿子早早就丧命了。这对王夫人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她也由刘姥姥嘴里响快的王家小姐变成了贾母嘴里锯了嘴的葫芦，整日里吃斋念佛，并不得贾母的喜爱。第二：她的丈夫贾政移情别恋。在《红楼梦》全书当中，贾政这个人无论是在王夫人，还是在儿子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唯有在赵姨娘那里才流露出一点儿烟火气。

贾政虽然也多次在外人面前叱责赵姨娘，可是赵姨娘无疑是受宠的，这从她能够接连生下贾探春和贾环就可以推测出，同为姨娘的周姨娘就没有这么好命生下一男半女。
赵姨娘可以猜测，赵姨娘的上位大概是贾珠去世、宝玉出生不久以后发生的事情，这时候的王夫人沉浸在儿子去世的悲伤之中，丈夫又转头宠爱其他的女人，这对王夫人而言无疑不是致命的打击。那么和其余姨娘相比，备受宠爱的赵姨娘在贾府的日子好过吗？无疑也是不太好过的，无论她多受宠，无论生下多少子女，她一直只不过是半个主子、半个奴才的姨娘，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叫自己母亲、自己也无权抚养一儿一女，再加上王夫人和王熙凤对她的排挤和打压，赵姨娘在贾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和舒畅。到了最后，唯一的女儿远嫁他方，儿子又落草为寇，一辈子心气儿高的赵姨娘在经历了短暂的繁华旧梦以后最终含恨而终。

和姑妈王夫人相比，王熙凤虽然深得老太太的宠爱，可是她毕竟没有儿子撑腰，贾琏又一味的好色，经常把脏的臭的往屋里引，王熙凤虽然美貌要强，也因为这些事不知受了多少气。最为令人恐惧的是，贾琏这个出生名门的贵族公子竟然一心一意盼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早死，在和鲍二家的幽会的时候、迎娶尤二姐的时候都从心底里巴望着凤丫头早死，就连凤姐得了血山崩的时候也没见他如何关心，只是一味的和秋彤寻欢作乐。当然，王熙凤本人也并不算善类，她霸道、泼辣、心狠手辣，贾琏似乎有理由盼着她早死，可是温和柔顺如尤二姐一般的人贾琏也并不如何真心疼爱。在二人耳鬓厮磨的时候，贾琏确实把自己的体己交给尤二姐收着，还承诺她等王熙凤死了就把她扶正，可是海誓山盟的贾琏转头就爱上了秋彤，两个人打得火热。
87版平儿剧照在尤二姐吞金自杀以后，贾琏确实哭了一场，就当读者以为贾琏还算有情有义的时候，转头贾琏就把尤二姐的死祭给忘记了，他那一句“我竟忘了”确实是触目惊心。有人说贾琏和贾赦比起来不知道要善良多少，可是一个整天盼着自己的枕边人早死、连爱妾的忌日都忘记的男人真的是一个好人吗？一般读者都认为尤二姐是被王熙凤折磨致死的，可是仔细一想真的是这样吗？如果说王熙凤是逼死尤二姐的主谋的话，那放任自流、朝三暮四的贾琏是不是尤二姐之死的帮凶呢？

和以上的这些媳妇不同，李纨本来是最有可能享受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女性，她的丈夫努力上进，又有父亲贾政的严格管教，将来必然成为有用之才。可惜，李纨时运不济，她在度过了一段十分短暂的婚姻生活之后丈夫就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一个幼子，从此以后本来处于青春年华的李纨也变得如槁木死灰一般，一点儿青春的气息也看不见了。尽管有老太太和太太的怜惜，领的月钱也比别人多些，可惜终究是一个不圆满的人生。
87版李纨剧照
从古自今，有不少年轻美貌的女性都指望嫁入豪门，走向人生巅峰。可是这些女子到底是走向了光明灿烂的未来，还是走进了逼人致死的坟墓，这二者或许总是相辅相成，难舍难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