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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铁路的最南端

【科幻】铁路的最南端



傍晚已到,大气逐渐被灰蒙蒙的天空包裹了起来,正午残存的阳光从云彩之间奋力的探头呼吸。一架棕绿色的直升机盘旋在云朵之间,螺旋桨呼扇个不停,嗡嗡的响着。
阿凯没有时间抬头。压在他右肩上的是百斤重的枕木,算上他要六个人才能扛得动。缺乏打磨的木头狠狠摩擦着他的耳背,巨石般的重量则让他的肩膀阵阵酸痛。幸好太阳决定仁慈一回,不必再让他忍受难忍的高温。他的左侧是连绵不绝的一人高的草地。一路上他一直盯着这片草地。几个小时的路程里它们一直在随风摇着头,惬意的欣赏着他受难的样子。右肩的那一侧是那条巨型铁路。铁轨,枕木,都是穿着吊带裤的铁路工人们一根一根铺起来的。时不时,铁路上会传来工具的声音:电焊,钻头,扳手……。平南城是是南境四城里最大的,也是最靠南的,再往南便没有了人烟,因此没人知道这条铁轨准备通向哪。或许是上面在南边发现了新的矿井,或许是准备修个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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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左右被高草丛裹挟着。幸好在修筑的路线上,施工队最前方的开路者把草丛全部铲平了,所以他能稳稳地踏在棕黑色的土地上。阿凯其实挺想当开路者的,与其受这种苦,不如让草丛刮刮自己的胳膊来的爽快。他毫不怀疑扛着枕木的其他吊带们也是这么想的。
“三,二,一,放!”,领头的口号声响起。阿凯配合其他五人缓缓的放下了枕木。他晃了晃自己麻木的胳膊,擦了擦耳朵。另外几个穿吊带的里,年纪最轻的那个直接坐在了地上,几个年长的则在原地舒展他们的肩膀。
“收工!”从他后方的铁轨上传来了一声遥远的叫喊,接着,此起彼伏的“收工!”响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火车上的督管下达的命令。每个吊带像是宣读圣旨一样把这两个字从车头一直传递到他们这里。“收工!”轮到阿凯了。紧接着是他前面的领队,然后是领队的前面,再前面,声音渐渐的离远了,变轻了。“收工!”,“收工。”,“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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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凯的周围嘈杂了起来,他前后张望:吊带们四散在铁轨的周围,三四个聚成一团聊起了天。人们在打发时间,等待着车头的人做好发车回城的准备。阿凯把目光移到铁路上。光是建造这样的铁路就令人难以想象:近十米宽的两条铁轨,粗壮的枕木,碗大的钢钉,只有巨兽列车这样的怪物才能配得上这种待遇。铁轨纵横整个王国,连接着三十六座城市。从南到北,最长的线路就是从平南城到隘关城,也就是盆地的入口。这个庞然大物每次都能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高耸的盔甲,暗黄色的车灯和沉重的引擎声,再加上从烟囱冒出的巨大黑烟,仿佛像一条搁浅在陆地上的鲸鱼,用她的威严和肃杀诉说着人们的挣扎。
他们的工作是重要的,阿凯知道。没有了铁路,没有了列车,人们就得回到五百年前的黑暗时代。那时候,人们散落在世界各处,驻扎起一个个孤独的城邦,在刺猬和其他怪物的势力下苟活。终于,最繁华,最强大的领土——盆地,为临近的城市带来了修筑铁路和装甲列车的方法。就这样,各个城邦被铁轨陆陆续续连接了起来,而盆地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所有城邦的领袖,至少是严格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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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向天空。幸好,他没错过晚霞,天空厚厚的云彩被染成了橘子,太阳穿过几瓣橘子皮,朝地平线滑落。那架棕绿色的直升机还在盘旋着。
他沿着铁路继续向南走去,和无数的吊带擦肩而过,他们有的在喝酒,有的围坐在一团打着扑克,有的就两三个人一组聊着天。
过了十几分钟,他到了一个篝火堆前。火堆上支着一鼎铁锅,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铁锅周围,围坐着四个背着绿色箭袋的护卫。他们的反曲弓被随意的靠在铁轨上。从他们的背影里,阿凯一眼认出了他要找的人。他一头凌乱的黑发,身上裹着几块厚布,右手拿着一个不锈钢酒杯,正在手舞足蹈的和其他箭袋讲着什么。
“傻子。”阿凯叫道。
拿酒杯的人站起身,酒洒出来了一点。他把上半身转过来,看见了阿凯。“阿凯?”那人说,“来点酒不?”
“少喝点,”阿凯说,“你一会不是还执勤吗,还是说一会小炮替你?”
“哎呦。”那人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他半弯下腰,又呡了两口酒,才惺惺的把酒杯置在地上。“走了,和我兄弟聊聊去。”他拿起自己的弓,拍了拍做他旁边的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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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子,这单你买?”坐着的人一边推开他的手,一边回答。
“你买,下次我买。”票子回应。说罢拍了拍阿凯的肩膀,两人一起沿着铁路散起了步。傍晚已过,太阳不见了踪影。不少人直接打起了灯笼,零零散散的亮光一路点缀到铁轨的那一头,在地平线上消失了。
“今天出了啥岔子不?”票子先开了口。
“能有多少岔子。”阿凯切的笑了一声,“老罗今天上午把脚崴了,走不动路了,干脆在地上坐着,喊我们背他。”
“老东西又装病。。”票子咧着嘴哼哼的笑了,“估计歇两下就好了。”
“今天受伤还挺严重的。他真没装。他就一直喊一直喊,喊的巡逻的铁皮过来了,他把老罗靴子一脱,好家伙整个脚踝都肿了。”
“好家伙。”
“铁皮扶着他颠簸颠簸的回列车上去了。”阿凯搓了搓鼻子。
“这铁皮人还挺好?”
“铁皮也有不少好人。”阿凯回答,“反正他们没拿鞭子抽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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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敢?”票子挺着胸,“一帮惯坏了的,以为上面给他们发了步枪和盔甲就咋样了。真要上拳头,还是我们天天拉弓的劲大。”
从票子带着怨恨的语气里,阿凯轻松就猜到了缘由。他想了想,问到:
“所以,你升上铁皮的申请还好吗?”
票子的眉毛耷拉了下来。他嘟了嘟嘴,不情愿的解释着:
“征召处的人都是呆子。”票子摇了摇头,“他们情愿让住街道上的废物去当铁皮,也不愿意让我这种田里的去。反正,”票子直了直腰,拉了拉他反曲弓的弦,“我用这个也挺好的。”
票子显然忘记了阿凯也是住在街道上的,但是阿凯没有生气。他轻轻拍了拍票子的背,说:“雨季过后还有一次征召,你再去试试。”
票子不再说话,冲阿凯微笑了下表示感谢,然后把头低了下去,看向地面。阿凯会了意,也不再说话。
两人继续往前踱步。天空黯淡了下来的,云鬓上那些顽强的白色也渐渐的放弃了抵抗。远处的山顶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碗大的月亮。今晚的第一个月亮是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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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票子又先开了口,“我之前跟你提的事你想了吗?”
票子指的是上周。那天,票子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小胡死了。不是刺猬干的,这倒霉蛋刚上岗没几天就迷路了,掉到沼泽里淹死了。
“老子花了大力气给你争取的。”票子提高了嗓门,“他们说就给你保留两个星期。你考虑一周了都。”
阿凯沉默着。他考虑过了。箭袋这个活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虽然算不上一流,但也算不错了。总比起当个吊带工人天天吭哧吭哧的搬枕木要吸引人的多。他可以拿上自己的武器,藏到草丛里,不用天天晒太阳,运气好的话还能杀几只刺猬。当然重要的地方是钱。即使大部分时间都不用干什么体力活,箭袋也能比吊带挣多一倍的铜币。要是杀了刺猬,那就更多了。阿凯需要钱:乔乔要吃饭,他也要吃饭,家里的屋顶要修……
阿凯不是傻子。尽管箭袋占了这么多好处,这毕竟是要随时远离铁轨的一个活。每次吊带们干活的时候,箭袋和铁皮就得分散开来进到草地里去放哨。虽说上次刺猬大举进攻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可要是真运气不好,铁皮有护甲和步枪来自卫,而箭袋靠弓和几块裹在身上的破布就凶险的多。要是再倒霉点,遇上传言里的那些东西,那才是完蛋了。不过到那时候,别说铁皮箭袋了,列车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所以说,比起这些吊带们喝酒扯皮时候提到的传说,刺猬的威胁还是最令阿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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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早就不在了,母亲也过世多年。 要是他再出啥事,乔乔就得一个人承担家里所有开销。照她的性格,指不定又会给自己揽多少她干不完的活,然后再把自己累病了去。
“要是生在盆地就好了。”他自言自语。
“你们城里人天天说盆地这盆地那的,到底有人去过盆地没有。”
“我是不认识谁去过。”阿凯实话实说。他对盆地的了解和平南城里其他人并无差异。无非是从书本里,或者是小道消息口口相传。只是城里关于盆地的书本大多都有点神神鬼鬼的色彩,仿佛盆地的人是天选之子,个个都会魔法。阿凯不信教,小时候,每当街道里经常有诺伊塔教教徒经过,父亲就会把他和乔乔拉的远远的,然后告诉他们这些教徒有多愚蠢。
票子摇了摇头,“要我说,盆地说不定就是个纸老虎。什么‘建在上帝的遗迹旁’那些教徒的屁话。说不定等他们再派使者过来的时候就会知道我们南境四城早就和他们不相上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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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凯没有回应。他希望票子是对的,但是盆地仍然静静的南境每一个居民的生活中炫耀着实力。天上飞的直升机,铁轨上跑的列车,甚至车队很多的仪器都是多年前从盆地买来的。平南城最精湛的工匠到了现在都没能找到制作他们的方式。只不过二十年前和刺猬那一仗结束后,盆地的商队,访客,甚至任何音讯都和父亲一样消失无影了。
见阿凯又陷入沉默,票子吭吭的咳了两声,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拍了拍手,把话题拉了回来。“别说这个了,箭袋你干不干?”
阿凯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回答:“我得去问问乔乔。”
“我替你跟她说。”票子用手掌轻轻拍拍胸脯。
“我可从来没杀过刺猬。”阿凯提醒。
“废话。”票子搓了搓鼻子,“说真的,你就这毛病。总是这担心那担心,还什么都得问你妹。像不像个男人啊。上次和你去靶场的时候我可见过你打枪,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宁可扛木头都不愿意当护卫。说不定你能混上个铁皮呢。你就给我个准数,行还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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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票子的批评,阿凯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好吧。”他说。
票子一下子咧开了嘴。他把胳膊搭在阿凯肩上,凑近他的耳朵说:“告诉你,我就等着你出事呢。等你出了事,你妹妹我就收下了!”
阿凯笑了,他骂了一句,使劲想推开票子的胳膊,票子不给松开,于是他就用手去拍票子的头,票子则用另一只手狼狈的格挡着。
阿凯整了整他的吊带,“你明天上午有空不?”
“可能帮我爹收玉米。咋了。”
“我今天还跟乔乔说呢。前几天西滩那边的火车到了,运来了不少蹙脊虾。这几个月我攒了不少闲钱,明天要不要来吃。”
票子假装清了清他的喉咙问:“你请客?”
“我请客,你毕竟替我找了份活干。”
他听见票子小心地问:“那乔乔来不来?”
“当然。”
票子抬了抬他浓密的眉毛:“那肯定得给你点面子。话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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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子的话戛然而止。只见他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耳朵。他耳朵里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阿凯注意到票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停的点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不一会,票子松开了手。
没等票子说话,阿凯先把自己的问题塞了进去:
“你按着耳朵干啥呢?”
“哦,这个吗?”票子从耳朵里扣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石头,上面贴着奇形怪状的电线。“这个叫传音石,稀有货,盆地还来商队的时候,上面买过来的。每个小队只有队长才能拿到。”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阿凯伸手想拿过来看个仔细,票子把手一抬,把东西塞回了耳朵里。
“别耽误事,走,咱们杀刺猬去。”
“杀刺猬?”阿凯有些好奇,“出啥问题了?”
“瞧你说的,”票子挤了挤眼睛,“鸟上面的人看见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只刺猬,车头让我们去解决一下。”票子顿了下,“常有的事,就一只,还是小的那种。大的那种都是铁皮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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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阿凯缩了缩下巴。
“我。”票子边说边把一根箭搭在弓上前后拉了拉,“不过你早晚会去的,是吧?”
阿凯咬了咬嘴唇。
“我们怎么回来?这么高的草,进去了你整个一盲人。”
票子指了指天,阿凯抬起头,那架盘旋许久的直升机正在飞向北方,列车的方向。与此同时,另一架几乎一模一样的直升机从北方缓缓的向他们飞过来。
“他们只在铁轨上飞。”票子用手指前后晃了晃,“训练的第一课。鸟既是眼睛也是路标。等这两只鸟换完班我们就去。回来的时候朝着鸟的方向走就行了。”
阿凯不再问问题。票子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指南针,拨开了高草,钻了进去。阿凯愣了愣,快步跟上。
高草比他想象的坚硬的多。没过多久,阿凯的胳膊就被划出了几道血痕。血蝇在他耳边嗡嗡的叫着,腿上不时会爬上一些蚂蟋,用它们牙签状的触须戳着他的腿毛。阿凯时不时要搓搓胳膊,弯弯腰,把这些恼人的小生物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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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子在阿凯前面带着路。因为身上裹着布,他不用太过在乎昆虫们的骚扰。他的主要对手是草地本身:稍微软点的草他会推开,硬一些的他就用砍刀砍断。每走上几十步他会回头看看阿凯跟没跟上,然后再专心到挥舞他的砍刀上。
走了大约走了两里地后,票子停下了。阿凯弯着腰看不见前面,一头撞到了票子背上。
“你就不能…”阿凯抬起头,突然发现票子紧闭嘴唇,瞪大了两眼,直直的盯着前方。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在十几步的距离外,被挤倒的高草凌乱的躺在地上,形成了一小块空地。空地当中蹲着一只黑漆漆的生物,背对着他们在缓缓的喘息。那东西成一个人形,浑身长满了黑色的尖刺,随着呼吸一伸一缩。尖刺一直覆盖到整个怪物的背部,它的两条腿弯折着压在它的身下,好像在跪着一样。怪物的一只爪子在摆弄着什么,被它的后背遮挡住了。另一只爪子的四根手指轻轻的拨弄着它背上的刺尖。它的身子前倾,微微颤抖,发出咀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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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
阿凯直起腰,缓缓的开始后退。阿凯只在小的时候亲眼见过一次刺猬,那时候他坐着列车路过一片树林,朦朦胧胧的他看到树林里几只刺猬用他们绿色的眼睛盯着他看。自从老爸出事之后,他就时刻铭记着这种生物的可怕。“不要惊扰它们”是阿凯在工棚里收到的最多建议,“缓缓后退。”
票子伸出右手,拉住了后退中的阿凯。
“蹲下,别出声。”票子压低了声音,命令。
阿凯停下步伐,手扶地面缓缓蹲下。票子很少变得这么严肃,他知道为什么。
票子紧张的盯着刺猬。它被手上的美食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票子稍稍放低了身子,把右手缓缓伸向腰间,取出了一把手枪。说是手枪,其实不过是木头和铁管做出来的土质武器,六发子弹。票子把手枪递到阿凯手里。
“别急。枪声大。”票子瞟了瞟那只刺猬,接着说:“要是我被抓住了,你就开枪。”
“我打不准,打到你了怎么办?”阿凯轻轻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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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
票子回过头,一只手伸进了箭袋,取出了一支箭,另一只手把弓架在他的腿旁。他把箭搭在弓的左侧,捏住弦和箭尾,缓缓的拉开。阿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悄悄的看着。那只刺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吭哧吭哧的啃着不知道什么,完全没有察觉。阿凯听见咚咚的心跳声,不是他自己的。他抬起眉毛,票子紧闭着一只眼,轻微但急促的喘着气。他很紧张,阿凯看得出来。但票子的箭头始终稳稳的指向那个怪物。
票子放开了弦。一支绿影从弓上飞了出去,蹭到了一株落单的草,“唰”的一声。
“嗤——!”
阿凯顺着声音看去,刺猬侧倒在地上,疼痛的痉挛着,它的背上紧紧插着那根绿色的箭。一个球状的,上面长着毛发的东西从它怀里滚了出来。它的爪子疯狂的企图去抓挠自己的后背,暴露出了它肉色的腹部。它尖叫着:
“嗤——!”
票子没有停顿,又取出了一支箭。张弓,搭箭,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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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箭不偏不倚,正中刺猬的腹部。刺猬发出了更大的一声嘶吼,伴随着液体搅拌的声音。“嗤—咕噜—嗤——!”背上的,两只爪子疯狂的往空气中挥舞着,红色的液体从它的腹部流下。很快,它便不动了。
两人愣在原地,喘着气。沉默着。
阿凯开口了:“它死了吧?”
票子没有立即回答,伸出头又看了看刺猬。“应该是死了。”
“什么叫应该是死了?”阿凯稍稍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行家吗?”
“就算是行家,死不死也得问它!”票子有些不悦的回答。
于是两人又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刺猬一直没有动。
票子递给阿凯一把匕首:“你去把它解决了去。”
“为什么要我去?”
票子用嘲笑着说,“捅个死刺猬都不敢,还敢捅活刺猬?”
这句话有点刺激到阿凯了,他一把夺过匕首。站起身朝刺猬走过去。票子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紧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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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已经变暗了,于是阿凯弯下腰,眯着眼睛检查它的伤口。它的腹部还在缓缓流着血,嘴巴一张一闭,发出无法分辨的声音。
就是这东西害死了阿爸。
这样想着,他抬起匕首,重重刺向了刺猬的脖子。一股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喷出。
刺猬的爪子呼的一声的打向了阿凯,阿凯被打了个踉跄,后退两步。票子也连忙搭起了弓。刺猬的那只爪子伸向天空,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阿凯,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嘶嘶的声音。阿凯盯着那张嘴巴,里面是一层尖尖的獠牙,上面挂着一些丝状的东西。然后,它的前爪无力的滑落到了刺猬的胸口,红色的液体也失去了势头,渐渐地不流了。
阿凯一屁股坐了下来。票子把弓背回了背上,又踢了踢刺猬。
“这下它应该死了。”票子说。
阿凯呆坐了一会。突然他感觉很想笑,于是他笑了起来。票子盯着他愣了愣,也笑了起来。
第一个月亮已经攀上了天空,锃亮的月光洒了下来,随着晚风一阵一阵的在草尖上滑来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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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带总是把油灯别在他们的腰间,阿凯也不例外。他取下油灯,划了根火柴把它点着,然后凑近了刺猬。
刚刚比较暗,阿凯看不清刺猬的样貌,现在他才发现刺猬其实并不像个动物。它有着两只碧绿色的大眼睛,细小的鼻子,两只尖尖的耳朵,瘦瘦的脖子。胳膊上长着一簇簇肌肉,胸口的皮肤上长着薄薄的绒毛。背上的刺软了下来,松散的耷拉在它的身旁,好似黑黑的秀发。
他不自觉的想起了阿爸在他小时候说的。“刺猬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来的一样。”
“你觉得这只多少岁?”他招呼票子问。
票子走上前来,也弯下腰。“这只好像挺小的。”
刺猬躺在地上,阿凯不好判断身高。他把油灯放低,凑到地板上想找找刺猬刚刚在吃什么。他看见了那个圆形的东西,是个地瓜。地瓜的一半被咬光了,好几条丝般的根茎散落在地上。他又回过头看向刺猬,那只刺猬一动不动,两只大大的绿眼睛直直的盯着空气,没有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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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凯,匕首给我。”他听见票子的声音。
“咋了。”
“替我打着灯,我把它耳朵割下来,拿去我们好和车头领赏。”票子回答。
阿凯把匕首递给票子,票子蹲下身子把匕首放到了刺猬的耳根上。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像童话故事一样。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从阿凯的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他大声向票子喊道。
“我不知道!”票子回应,他的,“不会是火车的锅炉炸了吧?”
阿凯站起身,不安充斥了他的胸膛。“我们回铁轨上吧。”
“你先把耳朵……”
票子的话又中断了。只见票子看着天空,张着嘴。阿凯有些疑惑,顺着票子的目光也看向天空。
天空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除了灰黑色的云彩,从南到北,什么都没有。
胸口的不安变成了恐慌,阿凯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焦急的四处环视,天空的每一漆黑的角落,每一片暗淡的云他都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没有一丝棕绿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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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子,直升机在哪?”他用几乎恳求的语气问着,希望票子能给他一个答案。
票子没有回答。他和阿凯一样,疯狂的在天空中寻找着。
阿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是又在换班了?可是那也应该能看到换班的飞机才对。飞机故障了吗?那也起码能看到别的直升机吧。
这时,一阵阵沙哑的鼓点声从远处传来,咚咚咚,咚咚咚,凌乱的响着,像是未经训练的乐队在演奏。阿凯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声音的源头。
鼓点声愈发的猛烈了,有从南边传来的,有从北边传来的。甚至有更清脆的鼓点声传来了。
“凯尔。”
阿凯听到票子的声音。他从来不叫他的全名。他低下头,目光撞到了票子的两眼上。少年漆黑的瞳孔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阿凯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是铁皮的枪声。”票子用扭曲的嗓子说,“刺猬…刺猬打过来了…”
阿凯愣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上有蚂蚁在爬,他用手去摸,发现自己的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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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
是列车的鸣笛声。两人都听到了。一声长响表示准备登车,两声长响表示准备发车,但是三声短响,一声长响……
没等两人思索,草丛就开始发出杂乱的响声。四周的高草地开始倒下,一簇一簇的,被人砍断了一样。这些草在朝他们前来!
“小心!”票子大喊。
阿凯听见背后传来动静,刚回过头,他就看到一双巨大的绿眼朝他扑了过来。他想跑,但是双腿好像被固定住了一样。
突然间,一个影子扑向了那只刺猬。是票子。刺猬被他撞倒在地,票子一个健步上去,拔出匕首想要刺向刺猬,但是刺猬猛的一个转身,背上的刺伸展了出来,刷的一下,刺穿了票子的手掌。票子发出一声尖叫,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弯着腰痛苦的捂住了手心。鲜血从他的胳膊淌下,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刺猬缓缓的站起了身,巨大的身影笼罩着两人。趁着油灯微弱的光,阿凯看清了这只刺猬。和刚刚的那只刺猬不同,这只刺猬起码有一人半,背上尖刺向它的周遭伸展着,遮住了光线,让它本来就庞大的身躯显得更加压抑。在油灯下泛着光的,是它的胸口和胯部上穿着的灰黑色的甲壳,上面用白色的粉末涂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号。裸露在外面的躯体上,是一块块结实的肌肉排列着。它的右臂垂在一旁,爪中握着一把半人长,月牙状的武器,划着地上枯萎的草根,“咔,咔”的响着。阿凯看向它的眼睛,两只发着绿眼砌满了怒火,它的视线并不在两人身上,而是直直的盯着地上刺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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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票子后退了一步,悄悄从背上取下了弓,用他流血的手抓紧了一支箭轻轻的搭在了弓上。他瞄准刺猬,拉开了弦。
弓弦的摩擦声不大,但是还是被刺猬注意到了。它猛的回过头,目光死死的锁住了票子。票子立马放出一箭。刺猬迅捷的侧过身,箭从它的左侧擦过,落入草丛。紧接着,它半弯下身子,右爪的弯刀空气中挥舞了一下,朝票子直冲过来。
票子手忙脚乱的伸向箭袋,想掏出另一根箭。可他只听见“嚓——”的一声,他的反曲弓瞬间断成两截。不及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腹部又狠狠的挨了一脚。他整个人被蹬飞在地,腹部痛的让他难以呼吸。他挣扎着想要用手撑着身体爬起来,却发现左手不听他使唤。他用余光看去,发现他的大臂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猩红的肌肉暴露在外,鲜血疯狂的沿着他的胳膊流下。
票子痛的叫喊了起来。叫声并没有让那怪物有任何顾虑,它继续上前,用一只脚踩住了票子的腿,然后把刀狠狠的刺入了票子的腹部。叫喊变成了嘶吼。 这嘶吼终于让阿凯回过神来。他丢下油灯,往腰间去掏那把手枪。他抓了几次,手枪从他腰间滑落,掉在地上。他匆忙的捡了起来,两手颤抖的抓着。没有了油灯,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朝着刺猬大概的方向疯狂的扣动了六次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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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前五颗子弹全部都没有打中,只有一颗子弹游离到了刺猬的肩膀上。
那怪物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它抬起了头,两双发光的绿眼睛在黑暗里搜索着目标,很快便锁定到了阿凯身上。它站起身,把刀拔了出来。
阿凯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脸到手脚。
阿凯死死的抓住那把手枪,和刺猬对视着。他的大脑一片焦灼。要怎么救票子呢,没有子弹,没有武器,甚至不知道如何和刺猬搏斗。应该冲上去和刺猬拼个你死我活吗?这样的胜算有几成呢?
刺猬缓缓的朝他走过去,一步,两步,地上的枯草被踏断,喀嚓,喀嚓。地上的油灯被刺猬一脚踩碎,火花飞溅。硕大的身躯挡住了月光,阴影逐渐笼罩了阿凯。恐惧像一条蟒蛇一般盘踞在了他的颈部。
刺猬离他只有几步远,它并没有冲向他,而是弯下腰,把面部靠近阿凯,仿佛在观察他。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阿凯颤抖着向后退。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打不过刺猬。那刺猬观察了一会,甩了甩脑袋,似乎在清理思绪。这次动作之后,刺猬又恢复了杀气,加快脚步想冲过去,却发现迈不动脚。阿凯看向地面,只见票子一只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口,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了刺猬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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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少年奄奄一息的对他说,“快跑……”
这次阻碍显然惹恼了刺猬,它使劲的向前一踢,票子的身体被甩到了刺猬面前。刺猬像拎麻袋一样抓住了票子的头发,把票子的整个身体半提了起来。
阿凯只看见少年嘴里吐着血,两眼充满了绝望的看着他,含糊不清的吐出了最后的一个字:
“跑…”
刺猬的弯刀举到了票子下巴的下方。
不。
轻轻的一划。
不!阿凯的大脑一顿空白。悲伤,愤怒,一大堆情感充斥了他的内心,而最有压迫感的则是恐惧。这感觉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他丢下手枪,转身冲进了高草丛里。
他没了命的跑着,高草锋利的划过他的脸庞,他的手臂,他的小腿,他的脸上被划破了一道道的伤口,鲜血和他的汗水混合起来,从下巴滴下。
往哪里跑呢。四周除了草,草,草,还是草。往哪里走呢?哪里才是铁轨呢?他一边跑着,一边张望着。突然,他从草丛缝隙中看到一束亮光。铁轨上工人的篝火?他这样想着,于是加快了脚步,朝着这一丝希望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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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了不知道多久,一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他睁开眼睛,是一个铁皮,正双手握着把半自动步枪,透过头盔之间的缝隙,震惊的看着他。
“工人不应该往这里来!”铁皮透过他的头盔发出模糊的声音。
阿凯想说点什么,他拼命的理清思绪。
“票子!我朋友!”阿凯抓住他的双肩,语无伦次的说,“救救他,那里面!”他用手指向草地,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他还没死,他还没死呢!”
“快回车上去,来不及了!”铁皮推开阿凯,然后冲进了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阿凯的四周响着枪声,惨叫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他继续跑着,胳膊上的伤口开始流血,一滴一滴的从他的肘部飘走。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束光,疯狂的跑着。那束光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渐渐的他能感受到那束光的热量,他一把拨开草丛,扑进了光芒里。
一片高草熊熊燃烧着,在它们中间坠落着一架棕绿色的直升机。机头彻底的被撞毁了,玻璃撒了一地。三个螺旋桨扭曲的缠绕着,两个驾驶员一个撞出了挡风玻璃,一动不动的趴在机头上,另一个则静静的躺在驾驶席上,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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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凯愣住了。
草丛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他转过身,背靠着直升机的残骸,看见在的四周越来越多的草开始倒下。四面八方的将他包围了。
他无路可去了。
他的余光扫到了那把匕首,手脚并用地爬上驾驶席,使劲去拔那把匕首。匕首牢牢卡在了尸体的锁骨上,逼迫他疯了似的拔着。草丛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咔嚓咔嚓。
终于,匕首从驾驶员的身体里脱离。惯性让阿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用匕首撑着地,站了起来。
围在他周围的是十只…不,起码二十只刺猬。他们每个都有近两米高,拿着硕大的弯刀,肩并肩站着,在直升机旁围成了一圈漆黑的城墙。每一只刺猬都用绿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发出奇怪的声音,咕囔着。
阿凯绝望的笑了笑。他低头看向自己唯一的武器。匕首做工看上去非常精良,不像是刺猬,也不像是铁皮和箭袋用的。刀刃被细细打磨过,蓝色的刀柄上刻着金色的花纹,末尾还镶着一柄乳白色的环。

【科幻】铁路的最南端


起码能拿点贵重的东西陪葬了。
他举起匕首,摆起架势,冲着刺猬们高喊:
“来啊!”眼泪不自觉的从脸颊流下,“来啊!”
“咻——”的响声从天上传来,一颗闪亮的光球划过天空,飞向了草地。“轰——”的一声,在刺猬组成的墙里炸开了一朵鲜艳的火球,热浪和烟尘朝阿凯扑面而来。待他睁开眼,阿凯几只刺猬的碎片正从天上落下。
周围的刺猬发出慌乱的声音,同时又一发火球飞了过去,落在了不远处。
“轰————”
刺猬们一个接一个的钻回了草丛中,眨眼间,阿凯周围一只刺猬都没有留下。
是列车,只有列车上有这样的火炮!如果顺着炮弹跑,肯定能赶上。阿凯突然又有了力气,他拔起双腿疯狂的向着炮弹跑去。又有一发炮弹飞了过来,在他身后爆炸了。
“轰————”
几颗碎掉的弹片打中了他的大腿。阿凯继续跑着,他已经感觉不到双腿,胸口像被涨破了一样疼痛着,脸上已经全部都是伤口留出的脏血。他还是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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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里的鼓点声逐渐衰弱,铁皮的防线应该是溃败了吧。轰炸继续着。
“轰————”
这些炮弹到底是瞄准了刺猬,还是仅仅只是在随心所欲的扫射?我能救票子吗…直升机的驾驶员……票子……
阿凯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他胡乱的思考了。于是他开始数数。
十一,十二…
在他数到一千多下的时候,他冲出了草地。
灰黑的铁甲,暗淡的黄光,哐当哐当的撞击声,还有滚滚的黑烟。他看到了巨兽的车尾。列车已经开动,在缓缓的加速。
四面八方还有不少人在朝列车跑去。阿凯也加入了他们。没有人在维护秩序,没有人在监督,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
列车的车尾打开了,黄光变得更加刺眼,照在了铁路上。几个人影出现在了黄光内,冲他们招着手,说着什么。阿凯听不清。车厢顶上的大炮还在疯狂的开火。
“嘟、嘟、嘟、嘟——!”
“等等我们!”追逐的人叫喊着,“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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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了,他回过头,几十只刺猬伏下身子,紧贴地面,全力的朝他们冲来。越来越多的刺猬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加入它们,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巨浪。追逐队伍的最末尾,那些没跟上的人们,一个一个的被黑浪吞没了。
阿凯加快了脚步。
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睁不开眼睛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裂开,两腿的腿骨已经破碎,他疯狂的冲刺着。列车的灯光离他越来越近。车上的人开起了火,一颗颗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射入了黑浪中。
“嗒、嗒、嗒、嗒、嗒……”
他已经能闻到车厢的气味了。那种汗水,铁锈,血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明亮的黄光透过他的眼皮,他伸出了双手,两股有力的力量抓住了它们,把他的身体拖了起来。
“又拉上来一个!”在混乱的枪声中,他听见有人说。
“太危险了,关门,关门!”
齿轮的声音,还有生锈的钢铁摩擦的声音,中间混入了那些跑的慢的人的呼喊声。他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空气渐渐地变稳定下来,黑浪的脚步声也渐渐的变小了。有人给他递了一块布,他一把夺过,疯狂的擦拭着自己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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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围站着那些幸存者们。他们同样惊慌失措,有些人在呕吐,有些人坐在地板上喘息,有些人则站在原地发愣。
阿凯瘫坐在列车的窗旁,向外看去。草丛里不断的还有刺猬冲出来,加入了追逐列车的队伍,只是盯着看。他们绿绿的眼睛像是萤火虫,在草丛中发着光。
大炮还在开着火,是更低沉的咚咚声,像和弦在伴奏。
一簇簇的草还在倒下,但是倒下的越来越慢了。列车已经全速前进。刺猬追不上列车,也打不坏列车,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两个月亮在天空的两侧对视着。随着列车的加速,渐渐地,草丛也平静了下来,只是慢慢的随风摇摆,好像湖水上的涟漪。
列车嘟嘟的鸣了两声笛,向北方使去。阿凯闭上了双眼,依靠着车厢的墙壁,不再思考。车尾挤满了人,但是没有人再发出什么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只有铁轨的撞击声在车厢内回响。
图片引用:"Yankee Armored Train", by Bellumsaur, Deviant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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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Train Leaving", by David Knopf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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