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夜路（极东）

又是一年中秋。 
月儿满满的一轮，亮堂堂地悬在夜空中。
‘真美啊，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王耀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左手边是几碟凉菜和一精致小壶。
‘不同的倒也有......’
他悄悄将余光瞥向身边多出来的人。本田菊捧着酒盏，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树的影子里，微微低着头，不发一言。
哎呀。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将视线收回。
轻啜一口杯中的酒，酒浆带着秋夜的寒气，淌过喉咙时却又变得温热，在唇齿间留下青梅那略带酸涩的果香。
“酒不错。”王耀突然偏过头，目光直直的看向本田菊。
本田菊极小幅度地抖了一下，似乎被从沉思中抽离了一样。
“中/国桑能喜欢是在下的荣幸。”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盛满月色的琥珀般的眼睛，只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看着杯中的明月被掀起的波澜晃碎，又悠悠地变回圆满。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漫漫几千年的时光里，本田菊陪着王耀过了无数中秋佳节。但大多数时间是王耀在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而本田菊默默地在一旁为他斟酒倒茶，偶尔插上一两句自己的看法。

仅仅只是偶尔。
本田菊一直在察言观色。从小时候就是这样，谨慎地做好每一件事，基本不发表自己的观点，随着大流做出适当的选择。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菊？我好像从未看透过你......’
‘还是说，你在恐惧着被我看透......’
“这是在下按照您以前教的方法酿的.....”本田菊鼓足了勇气，轻轻地开口。“算了算时间，今天是中秋，所以就想着送给您当礼物。”
【其实只是想和您见一面罢了。】
这种说法似乎太突兀，于是本田菊将它吞回肚子里。
"谢谢你，日/本。"王耀对于本田菊主动开口说话这件事感到诧异，但是心情没由来地雀跃起来，心上有些沉重的东西好像也轻了不少。
他眯着眼睛朝本田菊笑，端着酒盏的手向本田菊伸去：“其实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所以，为这次团圆干杯吧。”
面对眼前眉眼弯弯的人，本田菊的双颊染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红晕，他小心翼翼地与王耀碰了杯。清脆的响声打破了二人间微妙的气氛。

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苦涩与清甜回荡在唇齿间。明明不是烈酒，却让本田菊有一种沉醉的感觉，心就好像被火烧灼一般滚烫起来。
或许酒精真的可以让人变得坦率些。本田菊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此时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久......没有和耀君这样一起赏月了呢。在下还记得，上次中秋时您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兔子在月亮上捣药吗......真让人怀念啊。”
王耀将酒盏放下，站起身来。
“一起走走吧，日/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散过步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王耀家门口的竹林小道慢慢地向前走。
今天王耀穿着他非常喜欢的红色长衫，莹白的指尖随着手臂的摆动在宽大的衣袖里若隐若现。两人都不说话，本田菊在后面默默看着，却没由来的想起王耀与自己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久，什么也不懂，只是随着使者一同来到中/国学习先进的文化与技术。
他隔着人群，望着那身着长袍的背影，听着他爽朗清亮的声音，虽然很想靠近他，却还是止步于离那人远一些的地方。

当时使者吩咐他要跟着中/国走，于是他就跟着那人走了。那人的家在竹林的尽头，尽管他非常努力地追随着那人的步伐，却还是迷失在竹林里。
“哎呀！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正当他迷茫之际，那人却如神仙下凡一般出现在眼前，蹲下身子，也不在乎衣摆会不会被泥土弄脏。“迷路了吗？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我可是好人哟!”
那人的眼睛就像琥珀一样，浸透了月光，眉眼间笑意盈盈。
当时心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情感，他在那一瞬间忘记了早已排演好的礼仪用语。“日落之时的中/国您好，我是日出之国日/本。”他讷讷地，将平日里上司们讨论的一些话语组织成语言。
那人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生气地捏住他的脸颊:"你这孩子——说话也太不吉利了！"但他很快就松了手。“关于你的事情我早就听说啦，欢迎来到中/国！”
“走吧，去我家。”
那人牵起了他的手。那只手很大，软软的，可以把他的小手整个包住。
夜风带着凉意，可那人却是温暖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除了中/国这个名称，还有一个作为人类的名字——王耀。本田菊这个名字也是在学习写字时王耀为他起的
"希望小菊成为像菊花一样迎着寒冬绽放，坚韧不拔的君子哟！"
王耀似乎是有点冷了，他放慢了脚步，向本田菊身边靠近了些，两人变为并排行走。他们挨得很近，本田菊的指尖甚至能轻轻碰到王耀的。
这条路他其实已经走过无数遍，王耀带着他从这里走出去认识世界，也带着他从这里回到竹林深处的那个小屋。千百年间，有无数个夜晚是王耀牵着他走过的。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拐角，每一块石板上的裂纹，还有......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本田菊刹那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用手指钩住了王耀的掌心。虫鸣声，竹叶被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在那一刻归入虚无，天地悠悠，好像只剩下夜路上再次握住手的他们。
王耀并没有给本田菊反悔的机会。他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将本田菊禁锢住。
【不要逃避我，不要欺骗我，告诉我啊本田菊，你究竟......】

【请您继续爱我吧......就像您依然爱着千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继续爱我吧......】
"你长大了，日/本。"王耀笑着将二人紧扣着的手抬起，“看哪，我的手已经包不住你啦。”
本田菊感受着那本不属于王耀的，带有粗糙茧子的手，心底漫起无尽悲凉与无奈。
“其实，我们都已经成长了。”
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不知道，心中的千言万语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只能用一句徘徊在口已久，却显得没头没脑的语句去回应。
对于本田菊来说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王耀还是笑着，只是视线模糊了。
是的，无论本田菊还是他，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成长着。那双善于勾勒日月山河的手，如今也习惯了握枪的姿势；那双曾经被他握在掌心的小手，也已经骨节分明。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所有人都在向前看，所以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孩子才会显得那么孤单。
但王耀必须放开那只小手，让那个孩子一人走出那条夜路，而他则会在竹林深处看着，目送他的远去。

因为哭泣只会让一切变得心酸起来，所以王耀一定会笑。
他悄悄用袖子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小菊，我们回家。】
【谢谢您，带我回家。】
就让那时因羞涩而无法说出口，现在却再也开不了口的感情随着苦酒淌进喉咙，在今夜的微凉月夜下默默地干杯吧。我们并肩走在熟悉的竹林小道上，彼此站在离对方最近的天涯，但至少此刻的我们依旧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
那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你”最终只能伴随着某种缠绵与心间的东西散落在月光里。
就稍微保持这样吧，这样就好。
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