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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日,杭城雪夜杂记

2023-11-21创作杭州文学散文 来源:百合文库

二月二日,杭城雪夜杂记


杭州下雪啦!
身为身份证上的“北方人”,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词的不真切——我出生在西安,真正的飞雪之地。但毕竟是已阔别十五年。倘若我真的属于那里,那个风声并不犹疑的古城,那我也不会享用着这份狂喜。
雪夜,我在纯白的喜悦里和这座南方小城相连。
霜雪玉花夜里和一位颇具钻研精神的朋友闲聊,收束这一年。对方抛出一句坚定有力的结论:“现代人的生活总是混沌压抑的。”似乎无比正确,无可挑剔,忧惧现代性的乡愁症患者习惯性地准备点头称赞。不过这到底是个落雪的夜晚,雪的形影让最习以为常的想法松懈下来。我暗自想道:杭州似乎理应是个诗意的城市。印象里的古老的她似乎是松弛、疏离尘俗的——至少在某些被现代文明遗弃的边缘之地——尽管我并不诗意,我疲惫而匆忙,此地也游走着千万个我。

二月二日,杭城雪夜杂记


想起一位敬仰的女士——我心中诗意生活的最佳诠释者。一个草木葱茏的夏日,她为西溪的雨写下:“雨点是个真实的,凉凉实实的点吧,可它落在水面上,就成了一个撞出的凹坑的点?一个空间的虚点?这些虚虚实实的点组成丝帘与锦簟,可真像是首唐诗。”住得远,我很少涉足城西,西溪湿地也像是一个扁平的、潮湿的苍绿色概念。读到这里惊觉,原来狭窄的城区里还有池塘、木桥、晴雨和容色淹然的翠意,还有不可历数的、千千万万个我永远不能到达之地。然而在每一个我无法触及的繁盛之处,都同样被无数渴望的目光描画着——来自同样遥远的钢筋水泥空间中的,无名的我们。
我们习惯性地只相信眼——眼要说,空中的雨才是隐匿的,而波心绿色的小圆坑们是坚实的。雪却恰恰相反,用它失真的白攫取了视线,真正占据了半空——那里通常因为充斥着透明的空气而被视为“无”。前所未有的雪占有着空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积感。世界的上空骤然被点亮,从无到有,连无形的风都被召唤了出来。从无到一切,物理世界因落雪变得陌生,是弗洛伊德的uncanny feelings或拉康所言的欠缺?会是一次骇人的体验?

二月二日,杭城雪夜杂记


并不。我们并非被迫投掷自己到这个陌生之地。我们走了出来,从钢筋水泥怪物的腹中,立足于那片被称为“无”的大地。天地茫茫,一片真干净——我们以新生儿般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一切。
于是这里诞生了笑响,狂欢和秩序之外的清亮的目光。降雪阻隔了不间断的生存惯性,网住了流逝的时光。现代南方都市里的雪,珍稀,匮乏,在万众瞩目中涂抹着同样珍稀匮乏的诗意。这比白更纯粹的短章里诞生了无数个孩童,游走在生活的彼岸。
然而人类从未战胜过时光——尽管驻留岁月的渴望和我们的历史同样悠长。挥霍着八月日光的花意味着凋谢,雪意味着销蚀。它制造了一场比没有文字的年代更久远的梦,一个动人而形影模糊的幻象。那飘摇的狂喜里永驻了晶莹的诗,诗在最后重新成为酒神盏中的玉液。雪无声地消隐在大地上,消隐在“无”中,空茫如是。

二月二日,杭城雪夜杂记


短命的雪,不要哀悼雪。康德不是说能被把握的只有表象吗?那就不要怀念表象。然而尽可以去描绘表象——里尔克曾言:“那最后的已被抛掷了一半的灰色日子全都串起来。在我眼前,在杜伊勒丽宫那边,向着凯旋门的地方,开阔,明亮,清扬,仿佛这是一个有着千万条路可带你逸出尘世的地方......这棵后面是全然无助的蓝色,后面是无尽的、巨大的苍茫——上帝在其自身面前延展着,没有任何透视。”
这些点缀着纷纷玉花的枝条现身了,后面是无尽的、巨大的苍茫。然而我们仅仅享用这花枝,罔顾其下的新绿。说来有趣,三月樱花季节里我们称它们为霜雪;真正的雪季里,枝头上的又是春花了。
雪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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