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禹】月亮

水滴落在白纸上的时候，是清脆的吧嗒一声。
眼泪也是。
张泽禹蓦的被眼泪砸在纸上的声音惊的一颤，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子被攥出褶皱，脸上看不出表情，眼下红的让人心疼。
隔着大概几十米的距离，张极和苏尔尔在接吻。
高大的身形把女生拢在阴影里，只隐隐约约能看出是谁，可他猜得到，苏尔尔喜欢张极人尽皆知。女生的手臂纤长，环着他的腰极细，衬的肩膀越发宽阔。
其实是看不太清在做什么，但是偏头的角度，亲密的距离，让张泽禹无法不认为是在接吻。

此刻张泽禹恨自己视力1.5。
学校天台少有人来，四下静的只剩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
刘海有些长了，张泽禹想，扎的眼睛生疼。
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张泽禹转身从天台下来，却在楼梯拐角遇见看上去无所事事的左航。
“没找到？”左航保持着靠墙的姿势，眼神扫过神色镇定的张泽禹，如果不是走廊的灯线实在有些昏暗，他就能看到湿润的长睫毛和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失落。
张泽禹停在原地，慢慢深吸一口气，再抬头又挂上熟悉的微笑，“嗯，没在天台。”他没敢看左航，眼睛盯着一旁的楼梯，“走吧，快该晚自习了，可能已经回班了吧。”

“我去看看。”左航作势要上去，刚走一步就被拦住。
“诶！”张泽禹像是猛然惊醒，一下子拦在左航面前，“快上课了。”
左航扭头看他，这才看到泛红的眼睑和湿漉漉的眼神。心下大概有了数，便也没在问什么，揽过张泽禹往教室走。
快要进教室门时才停听到张泽禹喃喃的说了声，“别问。”
“好，不问。”
张泽禹喜欢张极，今年恰好是第五个年头，按天数算的话今天应该是第1642天。

从初一的暑假一直到高三，心里盈盈满满的竟然都是这一个人。
和所有的竹马一样，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打球一起吃饭，会一起讨论班里那个女孩最漂亮，一起咒骂哪位老师简直不讲道理，一起吐槽作业多到怎么也写不完，一起争论库里和詹姆斯谁更胜一筹。
张泽禹以为，张极会是他的全部，包括整个青春和以后。
可事实上道路好像出现了岔口，火车脱轨，铁路变两条。
晚自习上的枯燥，张泽禹咬着水笔的另一头啃着难懂的物理题，却始终心不在焉的想要往斜前方看。

张极在他前一排，隔着他恰好两列，角度在微微偏头就能看清的方向。
头发因为随意的往后捋变得有些乱，却又被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衬托出港风的味道，头顶的白炽灯明明只会把人照的惨白，可又像偏爱似的，把张极照的温润漂亮像羊脂玉。
张泽禹看得出神，手边的物理题摆着半个小时一个字也没写。
心下忽的一沉，他看到张极接过了苏尔尔传过来的字条，打开字条，嘴角勾起轻柔的微笑，落在张泽禹眼里那笑满是宠溺。

他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苏尔尔，果然苏尔尔也在转头看张极。
酸涩涨满了胸腔，涨的有些难以呼吸。
头又转回来看着没算出来的题目，情绪被委屈占领，手指都用力到骨节发白。
委屈有什么用，他喜欢的又不是男生。
“干什么呢？！”左航终于忍不住伸手敲敲同桌的卷子，“不会做？读题呀，你看这个力的方向……”
“你，还好吧。”感受到身边的人微微开始发抖，左航停下来，看到张泽禹浑身都在用力，喉结都有着颤抖，眼睛瞪的圆却没有一丝灵魂。

“所以你去天台到底看到什么了？”
半晌无言。
“算了……”左航转回来打算不再追问，他知道，除非张泽禹想说，问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
“他们接吻了。”张泽禹呢喃，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左航没有听清，侧身靠近。
“张极和苏尔尔接吻了，在天台。”
把这件事说出来倒没有张泽禹想象的那么困难，就是有点脱力。说完他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左航低头却看到蓝色的校服裤子上氤氲出了几个深色的圆圈。

放学铃响是十点三十分。
张泽禹懒懒的，难得收拾的一点都不积极。
今天一点也不期待放学，更不知道要如何和张极一起回家。
张极已经背好书包走过来，“小宝，快点呀，今天怎么这么慢。”嘴角咧开，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干净阳光又温暖。
却像一个火把，在张泽禹心脏就那么大大咧咧的烫出一个洞。
“你不和苏尔尔一起吗？”左航瞥一眼张泽禹，转头带着十七八岁男孩子惯有爱起哄的笑容问张极。

“啊…”张极低头笑的有些羞涩，左手不由自主的挠挠头发，“不顺路啊。”
“哦～”左航故意拐着声调，语气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玩笑，“我还以为你得送人家回家呢。”说完又看看张泽禹，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终于把书包的拉链合上，张泽禹起身，面带微笑，“你先走吧，我和左航说好了，今天去他家睡。”
“嗯？啊……啊对，去我家睡。”左航迅速作出反应，“咱们也不顺路。”说完拍拍张极的肩膀故意作出一脸悲痛的样子。

“啊，那行吧，明天见。”
没有询问，没有怀疑，也没有要加入，就只是道别，和所有普通的同学朋友一样，嗯，明天见。
张泽禹忽然有些轻松，本来这场暗恋也是没有结果的，又有什么好失落难过的，本来就是普通的同学朋友，最多就是认识的时间长了一些，是他自己贪心了，想要对方和他一样，也喜欢一个男生。
怎么可能。
躲人躲了四五天，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端倪。
“张泽禹！”体育课下课张极没有急着回班，在操场的边边等着张泽禹。

等着张泽禹走过来，一脸的疑惑，张极没说什么，攥住人的手腕就走。
“去哪？”张泽禹倒也没挣扎，想着这几天自己确实在躲些什么，也大概知道他是为了些什么。
张极没停，带着人绕到教学楼后小小的杂物间，把门刚刚关上，就把张泽禹摁在门上，“你躲我？”语气里是克制着的颤抖，想也能知道他在生气。
可他凭什么生气。
张泽禹的眼神没有躲闪，就那么直直的迎上去，是，他是在逃，可他没有理由心虚。

眼睛眨巴眨巴，不由自主的染上潋滟的水光，心里委屈，一句话都不说也从眼睛里跑出来。
“为什么躲我？”张极盯着那双眼睛没法不心软，语气里的愤怒减了七分，多了些莫名其妙的酸楚和无奈。
从他俩认识那天起，就没有被冷落过这么长时间。
“没有躲你。”张泽禹垂下眼睛。
“你放屁，”减下去的七分又回来两分，张极猛地往前一凑，鼻尖都快要碰到鼻尖，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张泽禹的瞳仁里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吃饭不等我，放学不等我，体育课也不和我一组，还要怎么样才算躲。”

“怕她不高兴。”张泽禹垂下头，话说的别别扭扭。非得要说的明明白白的，撕破脸面才好嘛，张泽禹嘴上不说，心里早丝丝绕绕勾出一整片密密的森林，张极就是森林上头那轮明晃晃的月亮，他在，森林里就亮亮堂堂，他走，森林里就晦暗一片。
“谁？”张极不解。
张泽禹有点生气，气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是谁，还能是谁。”
“我说不出来啊，才问你。”张极又急了。
“苏尔尔，”张泽禹死盯着张极的瞳孔，盯到眼睛都酸涩，红血丝慢慢浮现。“怕苏尔尔不开心。”

说完胸口顶着一团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生生的顶着，顶的肋骨都开始酸痛。
更怕你会因为苏尔尔不开心而不开心。
张极手上泄了力，退了半步，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半晌，才缓缓说，“你看到了？”再小心翼翼的抬头，睫毛已经湿了一半。
“看到什么？”张泽禹索性放开了，“是看到你们在天台抱在一起，”说着又低下头，哽着生疼的喉咙，眼睛里点了火，“还是看见你们接吻。”
“张极，我祝福你。”

张泽禹说完转身拉开杂物间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极留在原地，怔怔的，有些不知所措，杂物间的门再次被关上，他才喃喃的说，“没有，我没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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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泽禹强撑着从出租车上下来已经是凌晨了，今天才不过十号，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应酬了，喝到烂醉仿佛成了常态。
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打开家门，摔进柔软的沙发，雪白的布偶猫跳过来趴在张泽禹的胸口，房间不开灯，只有月光撒的一地银霜。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和张极分开的这些年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也就这个时候，旁的声音都没有的时候，脑海里才会疯狂的闯进他想了好久的面孔。
手机铃声响起，张泽禹懒得接，就任它兀自响着，有一瞬间甚至在空旷的客厅听到了回声。
猫咪扒拉扒拉他没反应，纵身跳上茶几，阴差阳错的接通了来电。
是左航。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到家了吗？”能从同学做到同事，有些话不用说彼此也是心知肚明。

“小宝？小宝？没事吧？”左航的声音着急起来。
“没事。”张泽禹应声，嗓音哑的不像话。
“喝点蜂蜜水，洗漱脱了衣服再睡昂，不然明天要头疼。”
“左航。”
“嗯？”
“我碰见他了。”
“......”
“我碰见张极了。”
在餐厅的卫生间吐过第三次，张泽禹的眼睛满是猩红的网，抹掉流出的生理性眼泪，整理一下衣服，转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处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张泽禹连忙说着对不起，转而又听到对方熟悉又略带迟疑的声音，“张...泽禹？”

猛地抬头，被明亮的灯光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聚焦到年轻漂亮的脸上。
眼睛依旧深邃，更多了几分成熟，棱角依旧分明，还添了几分坚毅，眉毛鼻子嘴巴，这些年想忘记却没能忘记的星星点点猛地闯进来，猝不及防的让张泽禹愣在原地。
“真的是你。”张极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好...好久不见。”
“没说点什么？”左航在厨房给张泽禹煮晚餐，右手的刀都还没放下就冲出来质问安稳坐在沙发里撸猫的张泽禹。

“嗯，没说。”顿了一会，“都这么久了。”
“你也知道都这么久了，”左航一脸恨铁不成钢，“放不下的不还是你。”
“微信你总加了吧。”当初毕业说什么也不加班里人的微信，导致张泽禹这些年除了左航没联系过任何一个人。
“加了。”张泽禹抬头，“说不准以后可以合作。”笑得淡漠又冷静。
人禁不住念叨，正聊着，微信提示新消息。
—忙吗？
张泽禹看到备注后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怀里的猫被扔到一边。

—晚上吃个饭吧。
谁的邀请都可以拒绝，可是张极的，张泽禹拒绝不了。左航看着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趁着年轻的时候不纠缠一回，一辈子都是心里的一道坎儿。
“去吧，”左航了然，故作难过的笑笑，“可惜了我这红酒炖牛腩。”
“今晚住我家，我很早回来。”张泽禹抓了件外套就冲出去。
猫咪雪白的一团蹭到左航的脚边喵喵叫着撒娇，左航蹲下来揉揉猫头，有点自嘲的苦笑出来，“还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啊。”

“放不下的不仅仅是他。”
“我不也是吗。”
张泽禹心向月亮，却在见到面的一刻兀自噤了声。
熟悉的脸，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再碰面却是完全陌生的人。
酒吧灯光昏暗，算不上吵闹但氛围感很足，张极坐在窗边，宽大的套头卫衣和浅色牛仔裤显得他很年轻，像是出来找乐子的在校大学生，头发乖顺的垂着，被窗外的霓虹染得旖旎，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倒是粘上几分欲望的气息。

张泽禹走过去镇定的打招呼，心跳声却砰砰砰的大过live house的鼓点。
“等久了吧。”张泽禹笑笑。
“还好，喝点什么？”张极抬手叫来服务生。
“和你一样吧，加冰。”
酒气上头的时候也不过喝了三杯，大概是心里不痛快，开始还彬彬有礼的人此刻已经染上浓烈的怨气。
“张泽禹，你好狠啊，这么些年消失的无影无踪。”张极顶着脸上的两坨红晕，拘束感消散了大半。

“你突然就不理我，突然就和我保持距离，什么也不说，到底为了什么。”
“你说是怕苏尔尔，我才不信。”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她苏尔尔算个什么。”
“你躲我，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张极说着说着着了急，早在好几年前就该说出口的解释延迟了这么多年，让他一度以为要弄丢了张泽禹。
“我和苏尔尔，没有亲过。”
“脸也没有，嘴巴更没有。”
“张泽禹，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张极慌慌张张的握住张泽禹的手，掌心的潮热和黏腻覆盖住张泽禹一整个手背，温度就这么直接的传过来，混合着酒后乱七八糟的心事，在深秋的夜晚不小心就点亮的张泽禹内心的小小火把。

没等张泽禹开口，张极自顾自的继续，“我喜欢你倒是真的。”说完咧开嘴角露出整齐的大白牙，一如八年前十七岁的高中生。
张泽禹抬手顺顺张极额前略有凌乱的头发，眼波流转都是冬日大雪中的烟火。
八年没有都忘记的人，此刻乖顺可人的在自己面前说着迟到的告白，大概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动的事情了。
“喜欢，”张泽禹靠近张极的耳廓，借着威士忌烧起来的勇气，“我喜欢的，张极。”
公寓没有开灯，窗帘大敞着任由月亮肆意观赏，四下安静，剩浓密的亲吻声回荡。

张泽禹手臂勾住张极的脖子，吻得动情又炽热，酒味散不尽，再无尽的交换中蒸腾。
张泽禹稍稍清醒，扭捏这呢喃，“张极，窗帘。”
“看不到的，”张极舍不得分离，“不怕月亮看的。”
“你就是我的月亮。”
森林茂密，浓密的绿色遮天蔽日，却挡不住月亮的光溜进缝隙填满树缝。
我离不开月亮，更离不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