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禹】你居然跟他好上了？

极禹
今天偶然拆开一封信，纸张已经泛黄。
指尖在上面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动，那是流年划过的声音。
01.
张泽禹最喜欢雪。
他之所以喜欢北方，就是因为北方有雪。
但他的家乡在C市，爸妈要回去，他只好离开北方，往南走。
张泽禹从小就被人夸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
在一个大雪纷飞寒冬凛冽的日子，他转学来到了C市，在重点中学C市二中学习。
02.
张泽禹走进教室做自我介绍，女生们热情的尖叫让他的脸变得红红的。
他坐在教室后排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同桌的位置上有堆起来杂乱无章的书本，那里没有人。

“张泽禹，你出来。”
班主任把张泽禹叫出去谈话。
“刚来这里没有什么不习惯吧？”
“没有，很适应。”
“那就好，不过老师得给你个忠告。”
“什么？”
“别理你同桌。”
“为什么？”
“他有病。”
03.
C市靠南，张泽禹本来不指望这里会下雪。
没想到到了下午，白皑皑的雪花竟然飘落下来了。
有几个热情的男生女生叫他出去看雪。
他们站在二楼靠楼梯拐角的地方，雪花飘落的样子一览无余。
这里的雪没有北方的雪大，也没有北方的雪灵动。张泽禹有些失望，他把胳膊支在涂了白漆的栏杆上，往楼下看过去。

一楼的同学都跑出了教室欢呼雀跃，张泽禹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笑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张极。
张极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不跟其他人玩闹，静静地站在雪地里，看着雪花飘飞。
张泽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像是感觉到了张泽禹的目光， 他毫无征兆地抬头和张泽禹对视了一眼。
张泽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乱了。
这个人像一位下凡的仙子，来到人间增添风月，又被飘飞的雪花装点。
他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张泽禹，就把目光移到了雪花身上。
“喂！张泽禹！”
一个大嗓门的男生突然叫了张泽禹一声。

“你找我？”
“别看了，那底下站了个叫张极的男的，就是站在那儿不动穿着白羽绒服的那个人，你长得也不赖，可别叫他看上了。”
“他很危险吗？”
“他有病。”
“什么病？”
“学校里的人都这么说，谁知道他有什么病，总之离得远一点最好。”
“不知道是什么病就这样议论人家？”
“……随你便，爱听不听。”
04.
教室外面看雪的人都裹着寒风回来了，暖流冲上来，雪花全化成了晶莹的小水滴。
“你怎么才来？”
班主任责怪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同学们被吸引着往外面看。

“对不起老师，路上太滑了。”
“行了进去吧，以后少请假。”
那是张极。
张泽禹看着他走过来，坐在自己旁边，他的同桌竟然就是张极。
“你好，我叫张泽禹，是今天转来的。”
“张泽禹？”张极还是和刚才一样瞥了他一眼，“刚刚我在楼下，好像看到你了。”
05.
张极似乎经常请假，每次都要等到下午才能过来。
觉睡得也多，那天张泽禹给他吃一块饼干，他刚咬了一口就说自己困，张泽禹看见他把饼干放在桌子上，头刚埋在胳膊肘里就睡着了。
“这晚上得熬到多晚呀，能这么困。”

06.
这天下午又下起了雪，天空雾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土，显得极为干燥。可降下的雪却是晶莹剔透惹人怜爱的。
张极没有睡觉，张泽禹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撑着头看雪。
“你醒了？”
“嗯，不睡了。——这是第几次下雪？”
“应该是第四次了。”
“真好，我在这里长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雪呢。”
“你也喜欢雪？”
“不，我喜欢白色，雪花是白色的。”
“雪花是透明的。”
“不对。”张极轻轻地笑了一下，“世界上没有透明的东西。”

张极说完这句话就转移了视线，仍然撑着头看雪。
张泽禹有了机会好好观察他。
眼前的人正在淡淡的微笑，可双眉却是有了褶皱，不太自然，舒展不开。
这样的人心里一定藏了很多东西吧。他们的双眼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双眉也能锁住很多很多的东西。
张泽禹伸手摸了摸。
“你为什么连笑着的时候都要皱眉头啊？”
张极敏捷地，轻轻地，抓住了张泽禹的手腕。
张泽禹总算从张极眼里看到了自己，他听见他说：“笑得太开心，会有人骂我。”
07.
最后一节课张极还是睡觉，不同的是两个人多了点互动。

“快放学了叫我。”
“张极，张极！老师叫。”
罕见的拖课。
物理老师的课平时都排在上午，所以他没怎么见过张极，今天他跟数学老师调了课，见张极睡了整整一节，以为他是故意砸场子，就让张泽禹把他叫醒了。
张极站起来，眼睛都舍不得睁。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了？现在不好好学习，你的前程怎么办？！”
张泽禹不知道张极到底在想什么，物理老师被气得不轻，他反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别的班都放学了，张极也焦急起来。
令张泽禹震惊的是，张极趁着物理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一溜烟儿窜了出去。

张泽禹没见过这种场景。
这么着急回家？！
08.
放学出了校门，雪还没停。
C市那年的气候反常，按地理书上说的，这里就算有雪也该是搓绵扯絮的程度，像这种接连数日的雪天实在是稀少。
这些天下雪，张泽禹又不熟悉路，所以一直是爸爸接送他上学。
张泽禹站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就知道爸爸大概又有事了。
他得自己回家。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出租车来，公交车到了这个点也停了。
张泽禹不想迎着冷风站在学校门口，就往学校对面走。
对面有一个小型的广场，红砖铺成的，不厚不薄的雪洋洋洒洒的飘落到广场上，像是千万个来到人间飘飞的小精灵。

不行的话就看看这附近有没有旅馆酒店之类的，先暂时住一夜。
张泽禹想玩雪，附近的行人稀少，张泽禹走上广场，打算堆个小雪人。
小雪人堆了一半，远处传来一些笑声。
他往那边看，一黑一白两个人正往这儿走来。
两个人又笑又跳的，穿白衣服的还把穿黑衣服的人抱了起来。
咦惹，单身狗可看不得这些。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音色也越听越熟悉，张泽禹听出来了，这是张极的声音。
被抱的穿黑衣服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张极也看见了张泽禹。
“张泽禹？”
“嗯。”

“你不回家吗？”
“我打不到车，等下直接找家酒店睡一觉就行。”
“啧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啊。住酒店一晚上得好几百呦……”
“没事，我钱够。”
“害，你长得这么好看，住酒店多危险啊——不如你骑我的电瓶车回去吧，骑慢点很安全的。”
“真的嘛，你不用？”
“我家就在学校对面，挺方便的。”
张极把电瓶车骑到张泽禹身边。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好像不会骑电瓶车。”
“？！”
“S市禁骑电瓶车，我就没学。”
“……”
“……真是麻烦你了，我还是睡酒店吧。”

“这有什么，我送你回去！”
09.
十几分钟后。。。
“张泽禹你家怎么这么远啊？！”
“刚从S市回来，我爸看我家那个小区绿化特别好，就直接买下来了。”
“啧……有钱。”
“对了，刚刚在广场，你抱的人是谁啊？”
“啊，你看到了。”
“当然，你们两个一黑一白很显眼。”
“好吧，那是我男朋友。”
“那你送我回家，他不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呗，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本来就想明天分手的。”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啊？”

张泽禹从上车开始就把脸贴在了张极背后，电瓶车跑的这一会儿，后背那里已经很温暖了。
张极沉默了一下说：“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
我就比你小了九个月，才不是小孩子呢！
张泽禹这样想。
10.
“张泽禹你到底多重啊？压得我小电驴都跑不动了。”张极调侃了张泽禹一句。
“不好意思啊。”
“你咋这么客气，咱俩好歹坐了一个星期的同桌，怎么还养不熟你啊？”
电瓶车带了两个高个子男生，加上路面结冰，所以跑得很慢，张极觉得电瓶车的电量快撑不住了。

果然，刚开了一半，电瓶车就走不动了。
“emmm……”
两个人只好推着车寻找充电桩。
“我记得这附近有充电桩的。”张极推着车说。
两个人过桥，果然看到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充电桩。
“油价涨了出租车都没人干了是吧，这破天气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也真是罕见。……晦气，谁在这儿扔了这么大条树枝……”
充电充了差不多够一来一回的电量，张极再次启动了电瓶车。
这次很顺利，一直开到了张泽禹家住的小区门口。
张极把车停下，张泽禹从后座下来，没有着急走的意思。
“站这儿不嫌冷啊？赶紧回家去，别站这儿了。”

“张极，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张泽禹突然问道。
这次张极沉默了更长时间，眉头锁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啊张泽禹？刚说了不用客气就直接问人家这种问题？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这么潇洒的人，能有什么心事。”
“……”
才不是，哪有人连笑都皱眉啊？你明明就是不开心。
“我走了啊。”
张极一个潇洒的转身，抛下一句话走了。
11.
雪花还是洋洋洒洒，张泽禹回到了他爸爸刚买了一个星期的家。
张泽禹他们一家人都不怎么住在家里，一个个的都挺忙，这套房子都到手一个星期了还是没什么传说中的人间烟火气，不暖和，有点冷冰冰的。

张泽禹父母都忙，他一个人住习惯了。
张泽禹进卧室找到手机，打开一看，爸爸妈妈给他打过几个未接电话，张泽禹回拨过去。
他们又要出差了，这次是去海南，大概还是要走十几天。
C市不大，消费不高，爸爸妈妈给他留了两千块钱作为生活费。
张泽禹站在窗前看风景，楼下的雪地里，有几个小孩子在堆雪人。
张极没见过连下几天的雪，他会不会也像这几个小孩子一样，和好朋友一起玩雪呢？
12.
“死东西你死哪儿去了？！”
“我送同学回家。”
“你就是不想回家！你就是不想回家！你死外面吧！”

张极把房门锁上，门外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咆哮怒吼，嗓子眼儿居然发出了女人一样的尖叫。
“害死你哥还不够，非得把整个家拆散了！你就是个畜生！”
张极捂住耳朵。不听，不理会。
“你有本事别用老子的钱！”
13.
二中早上七点上早自习，张泽禹找到了C市出租车的电话，六点钟就出发了。
二十分钟到学校。
时间很早，完全可以好好吃顿早餐。
学校门口的早餐店人很多，大多数穿着二中的校服，从店面雾气斑驳的玻璃门往里看，一片蓝色和白色交汇的场景，当然，还有些其他行业的服装和打扮。

张泽禹推开店门，暖流把他包裹起来。
很多人抬头看他，女生们还激动地跟朋友们指指点点，他却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张极。
他太亮眼了，以至于张泽禹一眼就锁定了他。
张泽禹取了早餐，贴着张极坐下，一不小心撞到了张极的手肘。
“谁胳膊伸这么长……哦，是你啊。你打到车了吧？”
“嗯，今天早上打电话约的车。”
张极没有再问什么，低头喝粥。
张泽禹吃了几口，悄悄地打量着他这个同桌。
侧脸如刀削，很是立体，脖子也是长长的，白白的……等等，有点不对劲。
“张极，你脖子流血了！”

张极却一点也不慌：“小事，昨天晚上回去绊了一跤，不知道磕到哪儿流血了。”
“那你可得小心点。”
多年以后，张泽禹才意识到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嗯……张泽禹，你教我堆雪人吧。”
“啊？你不会吗？”
“一直想玩，但是没人陪我，这地方还不怎么下雪，就没试过。”
“现在？”
“嗯。”
14.
“圆台做好了……再滚雪人头。”
张泽禹去找来了两根树枝，张极说：“身体和头都做出来了，接下来眼睛和鼻子呢？”
“这里没有其他材料，用雪团两个眼睛出来就好了，至于鼻子嘛……”

张泽禹蹲下来，用树枝在雪人鼻子的位置上轻轻地划了两下。
那个地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凹下去的小坑。
“成了，塌鼻子的雪国王子。”
“居然还挺可爱。”
张极看了雪人一会儿，把充当雪人胳膊的树枝拿下来，在雪地上写了几个字：不要弄坏。
写完又把树枝插了回去。
“你这是？”
“你不知道，这里有几个坏小孩，喜欢破坏东西，写上字应该会好一些。”
15.
玩的太久，路上已经没有学生了。
张泽禹和张极一路狂奔到教室，还是迟到了。
张泽禹和张极被值日班干部拦在了外面，张极正努力地和他周旋。

“张泽禹是新来的不知道咱们班规，你得理解一下。”
“那你为什么迟到？”
“他才刚来，路痴一个，我路上碰到他了不得带着他四处看看？咱学校又不让带手机，我也不知道时间呐。”
“怎么不看手表？”
“我是沉浸式带张泽禹同学了解的，带手表还得抬手腕，多麻烦啊。”
“不行不行，你俩站出去。”
“嘿——你这人怎么不讲……啊，老师。”
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班里的读书，你们两个给我站出去。”
16.
班主任象征性的让张极解释了一下迟到的原因，就让他回去了。

看样子班主任早就放弃张极了，张极回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张泽禹这边。
“不是说不让你理他吗，怎么今天还一块迟到？”
“可是老师，我觉得张极没什么病啊。”
“你居然质疑老师，老师还能骗你不成？”
“……不能。”
“行了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回去吧。”
张泽禹从后门进去，见张极正趴在桌子上，并没有看到他。
张泽禹以为他又要睡觉，没敢打扰。
过了一会儿，张极主动开口了。
“陈春会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张泽禹看不见他的脸，忐忑地“嗯嗯”了两下。

“让我猜猜，他是不是说我有病？”
张泽禹又是“嗯嗯”两声。
“然后还让你别理我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我都习惯了，这话他跟班里每一个同学都说过。”张极坐直了身子，撑起头看着张泽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班里是不是也有人这么跟你说过？”
“嗯。”
“所以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为什么？你学习这么好难道不听老师的话？”
“就算是老师说的话，也得先看他说得对不对，我觉得你没病就不用听他的。”
“为什么觉得我没病？他们可都是这么说的。”

“你肯帮我，还喜欢雪人。”
“就这？”
“就这。”
“行，小孩儿读书没读傻。”
“我就比你小三个月，才不是小孩儿。”
“不是小孩儿？那是……小宝？”
“你怎么知道？”
张极把下巴一抬，示意张泽禹看语文书：“傻孩子，你语文书上都写了。”
晚上放学两个人一起出的校门，为的就是看看那个小雪人还在不在。
小雪人头首分离，身体被踢了个稀巴烂，雪地上已经看不出曾经有过的字了。
张极什么也没说。
17.
陈春会在班会上说，等到期终考试成绩一出，他就会按照名次重新排座位。

到时候同学们都要出去，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听他从第一名念到最后一名，念到谁，谁就能进来选座位。
他说这是因为高二了，得快点养成同学们相互学习竞争的习惯。
同学们一片哀怨，只有张极平平淡淡的，没有一点反应。
张泽禹忍不住问了：“哥，到时候你坐哪儿？”
“我随便，你呢？”
“我还想和你做同桌。”
张极笑了，这次是眉目舒展的笑。
“张极你笑什么？你是能考第一名还是怎么，竟然能笑得出来？”
陈春会骂张极，张极止住了笑。
陈春会把视线从他的身上转移。

张极弓起腰，悄悄瞄了一眼陈春会，捂着嘴偷笑：“我就说吧，笑的太开心，会有人骂我。”
18.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张极呢？
张泽禹和张极相处的这段时间，没觉得张极哪里有问题。
从前在S市的学校，兴许是雪下的又多又大的缘故，同学们好像不怎么爱堆雪人了。
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张泽禹有次跟同学提议出去堆个雪人竟然被嘲笑说幼稚。
他从来没觉得堆雪人幼稚，就像他从来没觉得张极讨厌一样。
19.
C市有条河，河水波光粼粼，载着阳光，缓缓的流向东方。
渐渐的，雪化掉了，冬天悄无声息的过去，春日降临，C市春树生芽，青草泛绿。

张泽禹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张极因为违纪被叫了家长。
张极没办法再淡定了，张泽禹清晰的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
他的父亲像一条疯狗——张泽禹觉得自己这样想一点都不过分。
张极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下，被他爸爸踢出了两三米远。
“真晦气。”
“你是要把我逼疯！”
“死东西！别犯贱！”
张泽禹甚至要怀疑那是不是张极的亲生父亲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能在学校把亲生儿子打到耳膜出血的人。
张极一直趴在桌子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
这是张极心里敏感的东西，他不主动提起，张泽禹也不会问。

20.
青春里，转学生的故事总是很多，然而到了张极张泽禹这里，却似乎反过来了。
“小宝，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讨厌我吗？”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回家，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张极还叫了几瓶酒。吃着吃着，突然开口跟张泽禹说话。
“初三暑假的晚上，我发现陈春会倒卖野生动物，就把他举报了。谁知道他会是我高中的班主任。”
张泽禹能看得出来陈春会不是个好人，但没想到他会做出违法的事。
“整个学校的人讨厌我也有原因，高一升高二的暑假，下着暴雨，我被我爸赶出家门——他总是说我贱，说我害死了我哥，还说我一无是处。我觉得脑袋全部清空了，那天下着大雨在大街上撒泼，挺疯狂的，砸碎了很多东西。”

“正好被陈春会拍下来，慢慢的，大家都觉得我是个疯子。”
张泽禹想说话，被张极做手势制止。
他脸红红的，醉了。
“校外有很多人喜欢我，男男女女都有。我喜欢男生，本来不想谈恋爱的，我爸骂我，我就跟他们胡闹。一直到现在，简直声名远扬。”
张泽禹知道他刚转来那天那个男生为什么叫他小心张极了。
可是张泽禹觉得喜欢男生没什么。
“今天在学校你看到了，别怀疑什么，那就是我爸，亲生的。他原来发火的对象不是我，是我妈。我妈被他打得不敢露面，把我和我哥留在家里。”
“那是冬天，没下雪，我记得天冷得很，我和我哥，还有几个人，就是那次堆雪人我跟你说可能会弄坏雪人的那几个小孩，我们一起到楼顶玩，有一个小孩离楼顶太近快要掉下去，我哥想把他拉回来，谁知道脚一滑摔下去了。”

“他根本不信我说的话，他就觉得是因为我我哥才掉下去的，他就是想找一个发泄的对象，找一个打我的理由，没人挨他的打，他就打我。”
“掉下去的是我哥，我哭都哭不出来。”
张极像是要把所有的酸楚都说出来，酒水一瓶一瓶的往下灌，张泽禹怕他出事，却被他一把搂住。
张泽禹想安慰他，只看到了他的泪光。
“他们说我恶心，说我是疯子，说我有病，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我哥不是我害的，他们都不信我。”
“他们都不喜欢我……这一年里我一点也不想来学校，可是待在家里要面对他，不去家里又不去学校，我都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

张极死死搂住张泽禹，哭声闷闷的，由高到低地起伏。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想做点什么事但又什么都不想做，看到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就觉得好难过，总想睡觉。”
张泽禹抚摸着他，心口莫名奇妙地发堵，有什么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再去看张极，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张泽禹觉得自己的体温似乎比张极低，他们两个抱着的时候，张泽禹能感觉到张极比他更温暖的身体，那甚至是滚烫滚烫的，像是燃烧了他的心。
21.
期终考试张泽禹得了第一名，开学调换座位他选择坐在原来的位置，陈春会气得不行，但他奈何不了张泽禹。

换了位置，张极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常常会偷看张泽禹，被张泽禹发现还会装作睡着的样子伏在桌面上，张泽禹觉得好笑，没有拆穿他。
两个人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张极旷课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他身上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伤痕与淤青，睡觉的时长一点也没有缩短。
张泽禹知道他不怎么熬夜，这种睡法让张泽禹很担心。
某天体育课，张极和张泽禹坐在操场上，张极忽然问他了个奇怪的问题。
“小宝，如果你穿越到了哈利波特里，你是当麻瓜还是哈利？”
“当然是哈利了，男主角。”
“如果是我，我要当麻瓜。”

“为什么？”
“当麻瓜不累，当哈利的话，要有很多人议论我。不喜欢。”
22. 
张泽禹能看得出来，张极患有抑郁症，而且不轻。
张泽禹要他去治，他不肯，甚至觉得无所谓，两个人因为这个问题吵起来，冷战了一段日子。
张泽禹和张极走得近，时间一久，老师同学也开始孤立他了。
张极的病越来越重了。
某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张泽禹对张极说：“哥，最近有个同学对我特别好。”
是的，他想看看张极的反应。
“对小宝好，那他一定是个很不错的人。”

“你就不问问他是谁吗？”
“他是谁啊？”
“他是张极。”
“……啊，我当然对你好了。”
“你就……”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张泽禹有些失望，但也理解他。
23.
张极的病更加严重的表现是什么？
有一次上着英语课，张极突然醒过来，先是张泽禹制止不了的无声无息的哭，紧接着张极在英语课堂上跑了出去。
他爬上了天台。
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张泽禹把他救了下来。
英语老师吓得直哭，张极被他父亲领回家去。
张泽禹担心张极的父亲会伤害张极，怕张极出事，跟陈春会请了几天假，跑到张极家楼底下守着。

张极父亲刚走，张泽禹就上楼找到了张极。
张极已经平静下来。
24.
可是回去的时候出事了。
张极送张泽禹回去，还没碰到门把手，门就自己开了。
张极他爸回来了。
张极他爸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一把随身携带的刀划伤了张泽禹。张极死命地抱住他爸，大声喊着张泽禹快跑。
张极被他爸戳了五刀。
25.
一切都太突然了。
张极父亲被警察带走，张极被救护车拉走。
伤口包扎完成，张泽禹坐在张极病床前，愣愣地想着救护车上满身是血不省人事的张极。

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不通水性的人掉入大海，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不停挣扎，慢慢的，手脚会抽筋，甚至觉得整个肺腑都是剧痛的。
大海蓝得发黑，只看得到绝望。
张极还在昏迷中，呼吸器已经上了。
张泽禹暂时当了张极的家属，他找爸爸借了钱。
爸爸让张泽禹回去上学，张极这边他找人照顾。
张泽禹离开的时候张极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张泽禹放心的走了。
26.
张泽禹每天晚上都会到医院看望张极，幸运的话能看到清醒的张极。
张极在写着什么东西，张泽禹想看他还不让看。

张泽禹坐在床前对张极说S市好玩的事，说S市又大又美，等张极伤好了，暑假带他去看看，他父亲已经被抓进去，他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事情好像在向光明的一面发展。
27.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天张泽禹正在教室里钻研一道数学题，就快解出来了，新来的班主任突然给了他一张假条，让他回家去，他爸爸在等他。
张泽禹心里忐忑，恍恍惚惚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太平间里停着一具人形的尸体。
是张极。
张泽禹哭的眼睛红肿，看到的东西都扭曲变形了，全都飘着白色的丝带。蓦然，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信封。

是爸爸塞给他的。
“小禹，你朋友给你留的，我没看。”
28.
是一封不算很长的信。
信封里有一朵快要干掉的小花，紫红色的，很好看。
To张泽禹：
小宝，你好呀。
我是哥哥，张极。
我的字写得不好看，你别嫌弃，一定要认真看完——这可是我废了好大劲，用了好多脑筋才写出来的。
纠结了很久，还是想买束花送给你，可是没有钱，只好叫护士姐姐摘了一朵路旁的野花。
有些不文明，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我的心意，你能收到，我就满足了。

我活在泥泞里，遇见你，是我莫大的幸运。我走的时候，你别哭，想哭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舍不得你哭。你哭了，我在天上看到，一定会难过的。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早一点认识你，我这一辈子，就是彩色的了。庆幸的是，遇见了你，我的回忆好歹被填充了一些彩虹的明媚，可以带进土里，下辈子也能起作用。
彩虹明媚而短暂，神奇的是，一旦人看到了，就能收获满心欢喜。有些东西有些人，就像你，仅仅是看见，就让我觉得美好的不忍心破坏。
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我，我也是一样的，甚至比你喜欢我更加喜欢你，只是你没说，我也就默认了。

我当然不能把心事说出口，你太美好，我会觉得我不配。
太喜欢一个人，总会有深深的自卑感。
我想把你捧在手上，你不愿意，我就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
可是月亮不愿意被我摘下来，就像我想拥有你却得了这个该死的病一样。
躺在病床上，月光照不进来，无奈不甘和无‍‍助把我淹没了。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走了，你千万别伤心。
散场是难免的，尽兴就好。你只要记得有一个人喜欢你就够了。
29.
张泽禹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止都止不住。
张极下葬的时候天空下了雨，张泽禹把脸埋进黄土里，呜咽声便传进了大地。

玫瑰花落下，晚风又吹起了它。——他心里玫瑰花烧成的火熄灭了。
那之后没过多久张泽禹就成年了。又是一场大雪，张泽禹说他想出去堆雪人。
“都十八了还堆雪人，幼稚不幼稚？”
幼稚吗？
张泽禹独自一人堆出了一个小雪人，眼泪流出来，滴在雪地上，冷风吹得人脸生疼。
张泽禹拿着一条小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张极。
今后他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