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白】三生·上古篇其二

  白龙将军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瘦小、正趴伏在地上的的身影，眸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小乞儿抬头，双眼变得湿漉漉，显得更加明亮，正好映入那人的眼睛。他看见神明向他招手。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乞儿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慌乱，他跟在白龙将军身后，眼睛半眯起来，带着期待，也带着忐忑。
  雨已经停下，破庙内肮脏不堪，外面却是春景一片，被春雨洗刷后绿意更显。出了破庙门，便可见到一株梨树。已是晚春，梨花凋零了大半，被雨冲洗后花瓣更是凋落得厉害。
  白龙将军伸手摘下花瓣所剩无几的枝丫，带动其他树枝，于是有花雨洒了他一身。
  隔着三五步，乞儿仰头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看上去颇爱玩闹的男人，眼神停留在他的俊朗的脸上，不知不觉入神。
  那人弯下腰，将缀有零星花瓣的枝丫递到他面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在自己该待的地方待着呢？这么小，偏偏要来人间受苦。你父母呢？”
  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枝丫，小乞儿呆愣在原地，表情变得倔强而茫然。他低声说了两个字，将军不由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他说:“没了。”大概还保留着固执的自尊心，或者受够了无父无母的嘲笑，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怕得罪眼前的人，不能不答，便敷衍着，语速很快。
  白龙将军施展法术，绚丽的神光萦绕在乞儿头顶。没想到神明就在眼前，乞儿看得痴了。将军收手并且在他头顶拍上一下时，发愣的他才猛然回神，后知后觉地摸向头顶，接着往下。
  那双兽耳果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廓形好看的白皙的人耳。白龙将军将花塞到他手上，扬声道:“我施的法力足够维持到你成年，如果到时候你没有学任何妖术，但是还想做一个普通人的话，只要将它插到白龙庙里的香炉上，我就会赶到，教你怎么化形。”语毕，刺眼的白光闪现，一条白龙腾空而上，直达九霄。
  小妖小心翼翼地拿好那花，虔诚地跪下叩首。
  那些话，他一直记着。
  从此白龙将军又多了一个信徒。
  有路人经过，碰巧看到神明显灵的一幕，关于白龙将军的奇谈，便又多了一个。也不知这故事是怎样传的，衍生的话本风格倒是各异，演出来都是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好戏。
  只有故事的主角知道，那个洒了一身花雨的男人，纵使看惯世间百态，也难以封闭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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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凡间关于白龙将军的传闻，大都是好的，赞美崇拜不绝于耳，在仙都却也免不了落下木秀于林的俗套。于是对于他便有了“清傲孤高”“喜戮尚武”如此种种的风评。
  白龙将军不屑与他们为伍，至于这些评价，倒也不能说完全不中肯，是以也懒得反驳。
  他纵行山河万里，肆意九州五岳，心胸也跟着宽广了许多。他的信徒众多，信仰为他提供强大的法力，他也尽到武神的职责，竭力护佑众生。
  听闻幽州有石妖作乱，几位小神官险些陨落，白龙将军当仁不让，迅速前往幽州，想要将妖物一举斩杀。石妖行踪诡秘，好几次让它险些脱逃，白龙将军围追堵截，终于在一间庙宇将它拿下，长枪一动，白龙吟，妖物无处遁形。
  本以为就此事了，感官敏锐的他却闻到了一股妖气。白龙将军好看的眉峰一皱，长枪再出，枪尖却被一个青年用双指夹住，再不能往前。前面是青年秀气的眉眼，枪尖所指的，正是他的眉心。
  年轻武神微愣，冷声提醒:“要是不想被我杀了，就马上离开。”
  他的心思倒是一直未变，对着擅闯人间的狐妖，还存了他并非败类的善念，而不像其他武神，只知屠戮。
  青年拨开长枪，眼神微闪，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口酒，笑颜瞬时添了一抹艳色。
  他狂放不羁的样子引得怔愣的武神眉头越发紧皱，直到青年开口，问道:“白龙将军，你愿意收我为徒吗？”
  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白龙将军依稀记得，这是第三次遇到他不知该作何回应的境地了。
  多年前，被天帝派去铲除紫狐余孽时，他的长枪停在那对年轻夫妻的面前。这样的境遇让人着恼。刚飞升到仙界的武神在心中叩问自己，何为邪魔。
  好在这样的局面并没有僵持多久，天帝用通灵术再三催促时，他咬牙，让这对璧人一同去到黄泉碧落。第一次不知所措的最终结局，到底是对是错，他不敢多想。
  第二次是见到那个小妖，在他为了能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跪地乞求时，心中一片茫然。
  帮了又如何？做人真有这么好么？白龙将军未曾体会过人间种种，就算化形飞升成神之前的日子，也比这乞儿好不知多少。
  他便想看看，这个小妖逗留凡间，能活出怎样的不同。
  白龙将军收回思绪，觉得眼前这狐妖是在为难他了。他有些生气，青年却浑然不觉，舔着脸把酒壶递了过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挑飞。
  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酒壶，爽朗地笑了两声，调侃道:“原来师傅不收拜师礼，倒是徒弟考虑不周了。”
  都说妖物惑人，此话果然不假，尤其是狐妖，无论是身姿还是相貌，亦或是声音，都是蛊惑他人的绝佳工具。
  白龙将军一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关注眼前的狐妖，便急忙收回视线，化作一道白光，回了仙都。
  青年又灌了口酒，举止更加恣意随性，动作洒脱，眼神却有几分不满。
  白龙将军刚抵达仙都，便有小神官急急忙忙传话让他速速会见天帝。除妖过后一直有些心绪不宁的他来到天帝所在的大殿后，心里不详的预感更盛。
  天帝背负双臂，下达的指令果真印证了他内心的忐忑。
  青丘狐族传来消息称，沉寂多年的占星阵自行启动，九尾紫狐即将现世。
  这确实称得上是十分糟糕的消息了。九尾紫狐一出，祸乱三界，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天帝迂回曲折地表达了意向，让他再现神龙大将军神威，重操旧业，彻底剿灭九尾紫狐。
  白龙将军在心中补全了其他神官的愿景——最好是与那妖狐同归于尽，一起消失在尘世间。
  他苦笑两声，从未像现在这样厌弃自己身上的这一副白铠。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身上所承担的，不止有信徒的祈愿，还有无休止的杀戮。
  他是天帝最好最锋利的枪，却不好操控。过刚易折，多么简单的道理。
  不知所措的武神徘徊间来到青丘。这里灵气充沛，山清水秀，倒是不可多得的宝地。这样的地方是狐妖一族的归属地，却并不属于人人唾弃、恶名昭彰的九尾紫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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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有棵缘结树，相爱之人一起挂上同心结，希望来生再续前缘。此时他正走到树下。
  缘结树高大且枝繁叶茂，树冠上的情形他有些看不清。有些疲惫的武神背靠着粗壮的树干，打算小憩一会儿，那柄长枪就立在他身旁。
  谁知闭上眼后从前种种不断浮现在脑海，引得他思绪更加混乱，终是无法放松。
  接着就有什么重物从树上坠落，堪堪砸中他头顶。白龙将军睁开眼睛，看到地上滚落一只酒壶。
  有些眼熟。
  他起身向树上望去，果然见到那个青年从浓密的树冠枝叶中探出头来，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甚至得寸进尺地赠与他爽朗的一笑。
  青年开口说道:“怎么，师傅，才这么会儿不见就想徒弟了？”说罢笑得更加放肆，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白龙将军想，论轻狂他何时输过，随即不服气地飞身上树，扬手时长枪挑起酒壶一并到了他手上。酒壶有些沉，显然里面还有不少酒，怪不得打得这么疼。
  他打开酒壶，拼命地往嘴里倒酒，不理会身旁青年对他弄洒酒时的心疼与不满，只想一醉方休。
  毕竟清醒了这么久，却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还不如真的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