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的眼睛（上）
普罗米修斯的眼睛
1
小型皮卡在崎岖的红土地上狂奔，车里颠簸得厉害。青木瑛太紧握着方向盘，嘴里叼着香烟，目光闪烁平视远方，充斥着兴奋，车载音响里放着宫崎步的《brave heart》。车后厢堆满了形状规则的晶体，它们被粗糙的铝箔纸草草包上，露出的一角在光芒下折射出七彩光。
青木今天很高兴，原因就在这里，他可算找到了一种不错的晶体，前所未有的晶格结构，准会给迟滞的实验带来一些前所未有的进展。自KP-86到KP-135，这是他探索过的第五十个行星，之前的结果简直令人失望透顶，而现在，沉寂已久的热情重新被点燃了。
“我现在给你三个选择！”穿透嘈杂浓稠的音乐，清冽的吼声从副驾驶传来，高仓夕子紧抓着车门框上的把手，脸色因愤怒而显得苍白。青木沉浸在喜悦中，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什么选择？”青木转头看了她一眼。
“降低车速，或者关掉这吵死人的音乐，要么给我滚下车！”
感受到夕子小姐熊熊燃烧的怒火，青木讪讪然低头笑笑，关掉了车上的音乐，看她还是面若冰霜，又松了松脚下的油门。
青木很喜欢这首金属气息浓重的插曲，每次听得都感觉要进化，想搜集到这样年代久远的歌极其不易，如同那些有价无市的古董。还是在整理历史文件时，从一个快要被挤压变形的SD卡中，青木发现了这样的宝贝，必须得说在那样多的旧储存卡里找到一首喜欢的歌，是多么幸运。
“你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青木抱怨了一句。
高仓小姐却不领情，“我只想顺利完成任务，车里声音太嘈杂了，如果风暴从周围出现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青木略显无可奈何，车里有百公里内的气象雷达和来自主舰的GPS导航，足以在危险来临之前给出提示和正确的逃离路线。但他选择保持沉默，想必再说出来任何反驳的话，都会继续遭受高仓小姐更加强烈的怒火。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们有过很多次争论，青木得承认他从未赢过。
嘴里的万宝路快燃到底，青木深深吸下最后一口，顺手打开车窗将烟头弹了出去，红光一闪很快在车后隐没。
糟糕！青木心中暗骂，手上控制方向，脚下狠踩了刹车。他怎么又把这事儿忘了。
“快捡回来。”高仓小姐一脸无奈，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
烟头带着未完的余烬，插在满是红色的砂砾间，冒着淡淡轻烟，青木拾起它扔进了备好的铁盒。毕竟严格的法令谁都不能违抗，火种计划对探索者们的规定之一，不能对目标行星造成污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微小的干涉会导致陌生的生态环境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变化，或者迅速灭亡或者畸形的进化，哪怕只是一个烟头。人们不想看到前者发生，更不想看到后者。
乱风骤起，吹得青木头发四散飞扬。并不是风暴将来，而是巨大的阴影笼罩，仿佛有天空之城降临。普罗米修斯号只是刚刚靠近KP-135星的同步轨道，它庞大的身躯就在青木眼中一览无遗。几乎看不到舰桥的位置，整个舰身像一头粗壮的蓝鲸遮天蔽日，图腾一样的眼睛在舰底闪烁着，眼睛很大，瞳孔释放这蓝色火焰般的光，覆盖了普罗米修斯号的整个底部，气势汹涌。
前面车喇叭响了两声，高仓夕子有点等不及了，“快上车，我们时间不多了！”
回头最后观望一眼KP-135行星苍凉的红色荒野，青木翻身上车，加速向标记的目标地点行驶。路上也不再孤独，几辆体型相仿的运输车和他们相遇同行，是来自不同采集小组的同伴们。
普罗米修斯号周身发亮，数十条管状的纳米材料通道延伸而下，速度之快，似要刺破大气，里面安装了导轨，方便运输车在内部加速。随后，人们之间的问候谈笑停了下来，这些并行的车队逐渐分散，朝着自己那条通道开去。
“气温35℃，大气湿度37％，范围值内，视野良好，目标通道9号，距离50米。”
高仓夕子平静念完传感器的数据时，青木已经操纵着皮卡冲进了伸到地面上的太空电梯。厚实的橡皮轮胎接触到导轨的一瞬就软化下去，和导轨精准贴合的同时，对速度的控制就离开青木脚下的油门，转交到导轨的控制系统。
不远处凄红色高地上，身形怪异的爬行生物静静而立，抬起浑圆的小脑袋看向前方发生的景况，作为这个星球最高等的生物，它依然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臃肿肥胖的钢铁巨兽在天空停留，无数吸管一般的东西从其中伸出插向地面，管子里的运输车缓慢蠕动着，似是从下面红色大地中被汲取的养分。
青木一点点收回自己快乐的模样，闪亮的眸子逐渐黯淡，眼看着又一颗星球将离自己远去，他低头在笔记上刻下一笔。高仓夕子也沉默不语，完成电子日志的内容后把注意力转到由蓝转黑的纯净天空，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静。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青木感叹。
“但旅程还将继续，我们会抵达下一个目的地。”高仓夕子语气平静，看了一眼车里的显示器，KP-136号行星的位置被标红，距离2.78光年，到达时间预计700小时。
2
火种计划，当人们开始认真回顾历史，会发现这个时期和六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是如此相似。葡萄牙的先驱者恩里克王子用梦想和实践打开了通向西非世界的大门；瓦斯科·达·伽马用三次远航和先进的火炮开辟了通向印度的新航路；命途多舛的热那亚人哥伦布阴差阳错发现了陌生的美洲大陆；结局悲惨的费尔南多·麦哲伦用生命完成了环球航行证实了地圆说。
六百年过去，地球在光与电之间变得更小，人类再次感到寂寞。心中对未知渴望的余烬被火种重新点燃。
青木瑛太刚从京都大学光工学部毕业，回到自己东京新宿区的老家，走出新宿西口站的地铁口，外面明亮的巨型投影电视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名为火种计划的第一阶段已经进入倒计时，几百枚微型火箭在发射台准备就绪，日本方面的代表人物在各国代表中异常显眼，他们都沉默而立，表情凝重地看向前方人影绰绰的控制台。
倒计时结束，在众人眼中，如夏日盂兰盆节烟火大会上逐放的烟火，火箭们依次发射升空，空间轨道张开大口将它们全部接收，而后送往各个不同的方向，画面转至卫星摄像，火箭闪烁着划出弧形的轨道，从地球中的一个点中升起，四散向各处。青木看到这里不禁打了冷战，他突然想起第三部终结者中的结尾，不过还好这些火箭没有重新栽入地球而是继续飞向宇宙深处。
无声的飞行画面持续许久才结束，身姿绰约的女主持人挤进屏幕里，神情激动地报道发射的结果。
“从国际控制塔发来的最新消息！300枚‘火种’全部成功升天，它们预计将在140小时后进入火星的同步轨道，那里有等待着它们的虫洞发生器，为它们提供穿越太阳系直达银河系其他恒星的通道。这是普通的一天，也是人类向银河系迈进的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一天……”
投影画面再转，航拍摄像镜头直对准几百米高空下的钢铁巨兽，火种计划的第二阶段产物，是名为普罗米修斯号的超大型舰船。命名取自传递火种的希腊神明，自由与勇敢的代言人，只是这形象与传说人物实在相差甚远。面貌和蔼的白胡子老头和那些油光水亮的领导人一一握手，向他们介绍舰船的内部结构。
“探测器的成功发射将为我们的探索指明道路，控制台会不断接受来自火种的信息，虽然可能在走过虫洞后会有延迟，但结果不会出错，那些火苗会照亮很多存在希望的星球。”记者的画外音格外刺耳。
青木低头打开手机，从里面翻出一张保存已久的电子聘书，看着它陷入沉思。
皮卡被弹射到地面上，冲击力即使被柔软的轮胎缓冲了很多，还是让两人险些撞到前面的车窗玻璃。
“开仓，卸货！动作快点！那个新来的小子！别傻站着，带着你的货快走！后面的要撞上了！”黄色制服的瘦高个子暴躁地指挥着全场，棕色乱发纷纷仰起，嘴边小胡子一翘一翘，仿佛所有人都是蠢货。
“这个该死的西班牙人！”青木低声暗骂，没有一次软着陆让他能舒服的。
强大的货运机器人在前几天彻底抛锚，全部的货物暂时靠人力运输，场面一时混乱不堪，缺乏搬运经验的年轻船员们磕磕绊绊地在运输带上前行，他们被大大小小沉重的包裹压得喘不过气来。使用机器太久了，令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肉身如何更好使用。
跳下车，青木矫捷地蹦上皮卡的后车厢，把一边飞扬跋扈的指挥官撞了个趔趄，嘴里持续不断的吼声戛然而止，险些栽倒在地。
“抱歉。”青木嘴上客气，心中暗笑。
哪知瘦高个也不在意，他瞪了一眼车上的青木，指着车上的货物一挥手，朝后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搬走！”
身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带着愁眉苦脸的表情，活动手脚准备干活。
“不用他们，我自己就行！”青木展示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抓稳捆在晶体块的绳索，像挺举的运动员般生猛，用力一挺就把晶体扛上了肩头。
瘦高指挥官连连摆手，目光扫视四周最后停在青木身上，语气急躁，“你在说什么啊？这些东西可是要先送去纳特比勒区的一号仓库，这里离那儿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就凭你一个人！？”
“你说什么？”青木愣在原地，纳特比勒区的仓库离这儿很远他当然知道，但此前从火种地运送的所有货物都是由各部门先行收纳，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小伙子们没有给青木辩解的机会，就从皮卡车上卸下了所有晶体，包括他肩上的那块儿。瘦高指挥官忙得像只失了方向的工蜂，当然也懒得再听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废话。
“我们回去吧，这些晶体从KP-135星离开运到这里，就已经是普罗米修斯号的公共财产了。”高仓夕子关上车门，抬头看了一眼车上沮丧的男人，她的语气中永远那么冰冷且公正。
离开运输货物的‘码头’，两人乘坐轨道电梯踏上不算远的归途，电梯厢狭窄又昏暗，青木倚在一旁，扶着脑袋瞅向不断光影变换的电梯缝隙发呆，在无事的时候，他总是发呆，以前在地球老家上时，他从没这样长久的沉思过，因为那时他总有事要做。高仓小姐则不停翻动自己记录的电子日志，查看接下来的诸多计划，她始终很忙碌，做事一丝不苟，和青木截然相反。
对于没有进入过普罗米修斯号的人，永远感受不到它到底有多大。从数据上显示，它全长近万米，宽四英里，里面的空间足够容纳上百万人，让人联想到希德尼亚那个从陨石中贯穿的播种船。
层式蜂巢结构将空间的每一块儿都完美分割并充分利用，每个人都像蜜蜂那样在其中生活，却做着比蜜蜂更多的工作。纵横交错的空间轨道连接在每一处，形成交通的网络，模拟的天空有时会让人们误以为他们还在地球母亲的怀抱中，只有铁壁的舷窗外，黑暗中的星点会告诉他们，这里是银河系中远离太阳系上万光年的某处。
普罗米修斯号底层，数不清的方形谐振腔被铁铜合金严密包裹，像中世纪安葬死掉骑士的棺椁，在深邃的环形隧道中一个挨一个沉睡着，它们产生的激光通过光纤传递到更下面的眼睛。这里就是青木瑛太和高仓夕子的归所，他们负责维护这些谐振腔，让它们源源不断的供给，令下面图腾般的眼睛始终明亮，为普罗米修斯号漫长的旅行指引方向。
3
滚轮在简陋的铁轨上滑动，发出沉闷驳杂的摩擦声，和日式工装皮靴敲打地面的哐声混杂在一起，犹如一支悲惨的交响乐，回荡在黑暗幽深的隧洞中，久之又化作凄澪的呜鸣。
青木使劲推着一只硕大的铁箱在副轨上前进，光滑的地面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即使换了摩擦力更大的皮鞋也无济于事，相反副轨上的铁箱下却如同有无穷的阻力。
铁箱里整齐的码着一排排长方体晶块，它们通体透明，端面被削得极平。青木随手捏起一块儿对准旁边的谐振腔扔了过去，他准头极好，晶块在空中走过优美的弧线，随后落入腔口打开的空洞，滑入安置它的卡位。恐怕一个世纪前的勇士队萌神库里看到这样的操作，都要为他叫好。
“高仓小姐，你想知道我们那批晶体的下落么？”青木脱下手套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抹了一把。
“注意措辞，不是我们的晶体，而是普罗米修斯号的。”高仓小姐忙着在笔记上记着数据，头也没抬一下。
“昨天我去了纳特比勒仓库的数据室。”青木完全忽视了高仓小姐冷漠的态度，“接待我的搜索官帮我检查了那批晶体的下落，那个西班牙指挥官说会送去一号仓库，实际却并非如此，它们只在一号仓库停留了几个小时，而后就被转到了十号仓库。”
“嗯！？”高仓小姐脸上带着惊讶，抬起头。一号仓库是普罗米修斯的公共仓库，可十号仓库却不是，而是那些上层居住的管理者们共同组成的私人仓库。
青木脸色憋得通红，青筋在脖颈下若隐若现，不知是因为吃力地推动装晶体的铁箱还是因为生气所致。
“其实最令我生气的不是这个，我问搜索官为什么会这样，他检查了调用日志，告诉我说，是一位上层能源控制的长官临时征调了这批晶体。”
“原因是——猎户座的星光太亮，他想用那些晶体为自己九平方米的卧室落地窗做一个华丽的窗帘。”青木一脚踹在铁箱上，将它蹬出好远。
“这恐怕是世上最昂贵的窗帘。”高仓小姐苦笑两声，便低下头去继续沉默地看着笔记。
“わが征くは星の大海！”青木指着狭小的舷窗外高喊，接着又换做讥讽的语气，“对宇宙的探索才刚刚起步，瓜分资源的罪恶就开始蔓延了么！？”
高仓小姐被青木亢燃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掌狠狠拍了一下他脑袋，将他的思绪打回这深不见尾的隧洞中。
“但愿你在感叹之余，能想到，你自己也是那罪恶的一员吧！我们还有489个谐振腔需要更换晶体，而剩余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五十九分钟。”高仓晃着手里的记录，驱赶着青木追上铁箱。
当最后一个晶体被粗暴的扔进谐振腔里，青木迈着沉甸的步伐从隧道尽头走出，颤抖的手掏出怀中的万宝路烟盒。他以前做完所有工作从不会这样疲惫，只在这些年开始如此。坐在台阶上，让外面明亮的天狼星对着自己的脸，青木轻轻吐出肺中的烟连带稍许的倦意。
来到普罗米修斯号之前，青木瑛太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他待在底层的眼睛这里已经九年，***得就是按时将谐振腔中那些烧坏的晶体取出，送进全新的晶体，每两天全体更换一次，每个月更换十次，每年更换一百二十次，九年，大概一千一百多次。也许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这可能还是个不错的活儿，但对于一个从京都大学光工学部毕业的光学工程师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没错，青木瑛太就是那个倒霉蛋。他早已忘记自己青木博士的身份，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天才投手可能更合适些。
就是这项精准的投掷技能，也被高仓夕子诟病已久。高仓小姐轻轻拿起一块晶体，避免触碰它平整的端面，然后缓慢而优雅的将它放在谐振腔的卡槽中。这才是正确的做法知道么？高仓小姐经常这样指责他。青木当然清楚该怎么做，他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缓慢而优雅的为近千个谐振腔更换，而后激动的钻进最底部的瞭望台，从全视角窗中观看那巨大的眼睛图腾闪烁。
结果却是两天后就要重复那些繁重枯燥的工作，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廉价的晶体承受阈值太低，撑不到两天就会碎掉，只要资源部不提供更好的材料，青木就一天都无法停歇，那他还对这些次品们客气什么呢？
普罗米修斯的眼睛每天都在闪烁，却没有人想知道它看见了什么。每一个荒凉的行星都不值得使用它强大的功能，舰桥控制室的人们只需连接早已发射其上的火种，就能在几分钟内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嗯，又一个低等生命组成的星球，又一个充满资源的星球。
眼睛逐渐被遗忘了，或者，那些大人物们并没有完全忘记它，只是觉得再次使用它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毕竟，上一次将眼睛带来的行星全息数据全部传入普罗米修斯的控制枢纽画了整整一天，仅仅是为了在第一次起航之前向地球的公民们展示这太空要塞的强大和那只眼睛带来的璀璨光辉。
青木呵了口气，确保一点烟味都没有，才敲响高仓夕子的卧室门，他们有各自的休息室，却同居已久。
房门开了一道缝，青木便钻了进去，淡黄的罩灯将房间晕染，暗香在空气中飘荡，贵妃椅上，高仓夕子褪下了坚硬笔挺的制服，换上了薄纱的睡衣，谁都想不到这冰冷淡漠的女人会有如此动人的线条，她眼神迷蒙微笑着，等待已久。
青木在旁边刚坐下，她就像条温软的雌蛇钻到了他怀里。
“别这样，夕子，今天我有点太累了……”青木喃喃道。
房间外，那个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高仓小姐，在房间里，却是这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夕子。直到青木明白缘由之前，他都对此十分惊讶。
“瑛太，你还在为晶体的事生气么？”夕子坐直了身体，从身旁拿起威士忌的酒瓶，问道，“来一杯？”
青木点头，随后指着酒杯说，“不用加水。”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杯酒下肚，青木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夕子的脸好似被岚山的红叶渲染，妩媚中带着妖娆。
沉默良久，等到气氛沉淀下来，青木才开口，“我…只是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他注视夕子迷离的眼神，声音颤抖。
夕子轻轻地笑了，朱唇微张，酒气喷得到处都是。
“你也这样想么？夕子？这失去梦想的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每天面对着那些陈旧的机器，哈哈！那些谐振腔！一百多年前的技术！在地球上早就没人用了，他们就是不肯给我们新的东西，一直让我们放进去的晶体也都是垃圾，而且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垃圾，无用的工作，全新的晶体被做成窗帘，我都快忘了上一次进实验室是什么时候了！”
青木的神情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抓住了夕子的手，“等到这个回归日的到来，我们离开这里吧！”
夕子看着他，只是摇头。
“辞掉这里的工作，总会有人顶替我们，就让他们去受苦吧，好么？”
夕子的脑袋晃得更厉害，她还是拒绝。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比我更想离开这里吧，你愿意把自己的青春献给这些过时的垃圾么！？跟我走吧，夕子！！”
“我不会离开这里！”夕子低沉地嘶吼，表情异常刚正，充满力量，无半点雌蛇的柔媚，如同神话中的女武神瓦尔基丽娅，无情地撕碎了青木的幻想。
“为什么……”青木语气低落下去，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贵妃椅上。
等到两人都平静下来，夕子抱住了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额头。
“瑛太，想听听我的故事么？”夕子苦涩地说。
4
东京，麻布新纲町，空旷的房屋里，年轻的女孩儿端坐在冰凉的榻榻米上，身旁的茶水早已失去了热度，四周空无一人，外面的黑夜中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十九岁的高仓夕子在这里等候已久。
闪电带着无可匹敌之势从天而降，青蓝色光芒一瞬间映出了屋外的身影，高仓夕子并没有害怕，那道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大人。
玄关的木门被轻轻拉开，背影宽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说，“夕子，让你等很久了吧。”
屋顶的灯光亮起，照清了屋里男人的模样，和魁梧的身材相反，他面相异常和蔼，白胡子被整齐地梳理，如果青木于此，定会惊讶的认出他来，正是普罗米修斯号上那位向众人介绍的老头。
“我的父亲高仓修雄，就是普罗米修斯号的第一任舰长。”夕子看着青木的眼睛。
青木为了掩饰惊讶，用手不停抚摸着下巴，“这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高仓修雄在灯光下审视着自己的女儿，他潜心在火种计划的宏伟构建中多年，未曾见过夕子一面，今夜冒雨前来，她已从一个哭闹着要玩具熊的小姑娘蜕变为能安静正坐在这里等候他到来的端庄少女。
“父亲，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夕子毫无感情的询问，脸上的表情像是最近新出产的人型机器，一成不变。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高仓修雄回答，语气中带着沧桑。
雍容华贵的黑色迈巴赫92S在雨夜中无声的穿梭，驶过麻布十番喧闹的商业街，直到都墨田的天空树，车才缓慢停下。这座东京都最高的电波塔从内至外透着神秘的蓝光，犹如孤高的卫士，冷冷地审视着他脚下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自动悬梯带着高仓父女两人在天空树中上升，电梯里，高仓夕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暗自惊讶，多年未见过的父亲已是这般苍老，得体而优雅的西装也掩饰不住他虚弱的身体，宽阔的脊背微微佝偻，脸上沟壑纵横尽显岁月对他的磨砺。她不明白父亲此行的用意，东京天空树并不是她第一次来。
电梯升到顶，两人踩在近五百米的水晶地板上，防风玻璃把他们和天空阻隔，高仓修雄将女儿轻轻拥在怀里，手指越过下方星星点点的都市灯火，指向更远处的富士山方向。如果是在晴空万里的午后，他们没准能看到富士山秀丽的轮廓，只可惜现在是阴云密布的雨夜，连月亮都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高仓夕子瞳孔张大，凝视地平线，庞大的黑影映入眼帘，占据了原本富士山的位置，宛若古代传说中的八岐大蛇，不知何时就躺在那里，正披着夜幕沉睡。
“普罗米修斯号，我毕生的心血。”高仓修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高仓夕子却从中听出了十分沉重的东西。
“你知道这座东京天空树的作用么？”他接着问道，带着深邃的微笑。
高仓夕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辐射电磁波，而且是数位无线电视的讯号发射站，不过这几年好像已经不用了。”她之前从历史课本上学过这些。
“你说得没错，夕子，现在还知道这些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高仓修雄感叹。
“曾经是多么辉煌，多少人来敬仰它强大的力量，毕竟是日本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如今却沦为一个仅供观赏的景观。”
“你知道当初建造它的理由么？”
夕子仔细想了想，茫然地摇头。
“人类总是如此贪婪，所以才会在贪婪中前进，走得更远……这座634米的晴空塔是为了取代那个只有332米的东京铁塔而存在的，你可能想不到吧，夕子，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比你还小得多呢，我拉着大人的手，问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么高的塔啊？他们笑着告诉我，因为楼太高了，挡住了电波发射，所以我们才要建更高的电波塔才行！”高仓修雄目视远方，回忆过往。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你高，挡住了你的眼睛，就一定要站在更高处才能眺望到远方的风景。”
高仓夕子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高仓修雄满意地抚摸女儿的脑袋，脸上的笑意更浓。
“夕子，你可能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明白，但将来你会有机会……因为你将继承普罗米修斯号。”
这句话令年轻的女孩儿一下紧张起来，它听起来像是悲惨的临终遗言。
“父亲……”高仓夕子拉住了高仓修雄的衣袖，惊恐的脸庞变得苍白。
“不，不。”高仓修雄咳嗽了两声，看来自己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误会，“我只是想让你担任普罗米修斯号的副舰长，掌管它的眼睛，而我是普罗米修斯号的舰长，仅此而已。”
“所以你就被自己的父亲说服了？”青木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儿碰撞着玻璃发出叮铃的响声，他还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外冷内热的低调女人竟是前任舰长的遗女。
“我当时在东大修习史学，毕业后也不过是成为那里的历史老师，然后平淡的过完此生，可我的父亲却想让我乘坐这天空之城，遨游银河系的每个角落，有什么可以拒绝的呢？”夕子对着酒杯一饮而尽，淡棕色的酒液从嘴角滑落，翻滚到她雪白的脖颈上。
“其实他对我说了谎，那些看似高尚的言论只是为了留住我，把我绑在这艘钢铁巨兽中，好在他死后帮他守住这份心血，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在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一点。”
“但有一点他没有骗我。”夕子直直看向青木，眼神变得认真。
“什么？”
“那就是，这里真的很重要。”夕子的语气郑重其事，“我怎么都忘不了父亲临终时的眼神，他失望地看着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青木睁大了眼睛。
“请守住它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说。
“那群董事会的混蛋是不会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掌控得了这样一个能容纳上百万人的太空要塞的，所以，我只在舰长的位置上待了一个星期，没人肯听从我的命令，即使我父亲在董事会拥有超过半数的股份。我主动请辞来到普罗米修斯底层负责维修‘眼睛’只为守住父亲临终的遗言。”
说完，夕子抬头仰望，似凝视天空，像身缚枷锁的天使。
青木温柔地将天使抱起，把她轻轻放到身后的大床，守护着这个心灵已疲倦不堪的女孩儿进入梦乡。
卧室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普罗米修斯底层的供暖系统有时会失灵，但一直没人来修缮。青木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抽出一根烟来，看到身旁熟睡的夕子，又收了回去。
听完刚才的故事，青木为自己之前的冲动感到后悔，也为身旁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怜悯。世上总有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会被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打的遍体鳞伤，却无能为力。
隐藏得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令青木一时记不起自己当初来到这里的初衷，他摸索出连着光子计算机的数据线，插在自己头部的脑机接口上，而后闭上了眼睛。
新西兰特卡波小镇，牧羊人教堂附近，温馨的木屋在树林中矗立，屋里的壁炉中，虚拟的火焰将木材烧得噼啪作响。
青木靠坐在皮沙发的一角，不耐烦地关掉墙上投影的文献，这些将简单的理论无限复杂化的文字他是一刻也看不下去了。只剩下拘束在壁炉中的火光，房间里一时暗了下来。
冷艳的银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照亮了青木的脸，抬起头，是浩瀚的银河，无比清晰的星点集中在一起，一直流向无穷的远方，令青木心中一动。
画面扭转，他瞬间回到那段在纳米比亚的时光，跟随商队寻找稀有的光学晶体，过程枯燥而乏味，有时还会遭遇意料之外的危险。
夜晚，他爬上荒野的箭袋树，居高临下俯瞰那片苍凉的土地，心情淡漠，抬头仰望夜空，竟看到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是银河，如此明晰的银河，每颗细小的星辰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闪光的沙砾，英仙座旋臂上那抹淡淡的红光令人心驰神往，这神一般的“河”从东方极远处出现，又在西方极远处隐没，留在他眼中的是这样一条浩渺广阔的光带，近得仿佛触手可至。即使在家乡花山天文台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象。
商队的老人回头笑着招呼他，“嘿！从日本来的小子，不必再忧愁啦！你可以乘坐普罗米修斯号去往远方的银河，那里正有你的理想！”
此刻，青木终于回想起，他的初衷。
5
剧烈地抖动震断了脑机接口上连接的线，一下将青木从梦境拉扯回现实。
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块空间，映得外面宛若白昼，一颗蓝色星球以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普罗米修斯号飞往KP-136的航程中。它就像宇宙中游荡的幽灵，前一刻还全无踪影，下一刻就跳将出来，吓你一跳。普罗米修斯号确实被吓住了，因为舰桥控制室的面板显示，他们距离这颗突然出现的行星仅有不足10万公里，而舰载的反物质发动机已将舰船加速至光速的百分之一，再有半分钟的时间，舰船就会和这颗行星撞在一起，就如同两个世纪前发生在泰坦尼克号身上的惨剧。不同的是泰坦尼克号只在船侧撕裂了一个口子，花了两个小时才彻底沉没；普罗米修斯号则会像陨石一样砸在星球表面，然后被压成一块巨大的废铁，所有人被产生的压力和热量瞬间蒸发！
“来不及了！快转向！”
舰桥控制台，副舰长拨开了身前的控制人员，亲自操作，恨不得将光屏上的左转向键摁进下面的光子主机里。身旁有人慌张地将减速档位调至十级，被副舰长一脚踹飞。
“混蛋，你想要了全舰人的命么！？”他爆裂般怒吼，把档位降至了五级。
“我们的燃料还剩多少！？”
“还剩百分之九十，长官！”身后的领航员战战栗栗地回答。
“全部用上！至少让飞船再整体向左偏5°！”副舰长大手一挥，他知道短时间内反物质发动机组无法再次启动，只能启用储存的化学燃料，所幸除了反物质发动机组是后置动力，燃料发动机几乎遍布普罗米修斯号全身，可以让整个舰船快速的转向，仅仅减速已经来不及了。
从外面看，普罗米修斯号想一只失控的大号橄榄球，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前方的蓝色星球俯冲而去，周身成百上千的燃料喷射孔有节律的向外喷射火焰，不断调整着这艘舰船的姿态。
“偏移量3°，偏移量3.1°，偏移量3.5度……”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更新。
还不够！副舰长在心中呐喊，冷汗浸满了手心，脸颊抖个不停。他死死的凝视窗外蓝色的星球，它在一点点偏移出视野，可也在一点点变得更大。
终于，在偏移量4.78°时，飞船到达和这星球最近的距离，船侧无可避免地进入它的大气层范围，金属的外壳急剧升温。
怪异的阻力开始作祟，处在船侧的乘员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普罗米修斯号被附着在这星球上蓝色大气弹开了，就像飞起的足球撞上了一块硕大的橡皮糖。
“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副舰长前所未见，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偏移量直接跳到了10°，达到了安全值范围，舰船和这星球擦身而过。
遍布普罗米修斯号的传感器在第一时间带回了舰船的信息，除了几个燃料喷射口因喷射过度而变形，整个船几乎没有损伤！如此大的速度，用了不到几秒钟转向超过5°，一点损伤都没有！
档位五级的减速程序继续运行着，在短短的五分钟时间里，舰船的速度被降为了零，在场所有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爱德华，到底怎么回事！？”沉闷而急躁的声音从舰桥控制室的后门传来，舰长赫格墨斯一边撕掉包在身上的安全气囊，一边脸色阴沉的走过来。他只来得及戴上自己舰长的帽子，身下还穿着宽松的睡衣。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五分钟之前他还在休息室小憩，胀开的安全气囊就把他狠狠顶在了墙上。
“舰长大人！”副舰长爱德华慌张的行礼，从其惊魂未定的表情来看，他还没从刚才的千钧一发中缓过来。
“外面怎么会有一颗气体巨行星？”赫格墨斯看到了外面那蓝色的星球，又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数据。
副舰长爱德华几乎要哭出声来，如果不是顾及这么多人的场面和自己身份的话。
“它几乎是毫无征兆的闪现在航程中，我们差一点就要撞上了！”他激动地回答。
赫格墨斯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我以上帝起誓，都是实话，尊敬的赫格墨斯舰长大人！”爱德华确实没有说谎，虽然是坐在控制台后打盹，但多年来他从未在岗位上闭眼睡觉过，当时眼角缝隙的余光里，红色警报是突然出现的，他可以肯定。
战略分析官从侧面的小门跑了进来，他带来了重要的信息。
“舰长大人，刚才对这颗行星进行了扫描，我们并未在其上发现火种。”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它的出现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了。”赫格墨斯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舰长大人，我们确实不能指望所有的行星都被火种标记，但这一颗行星却例外，因为它存在生命的可能性极高。”分析官冷静地说。
赫格墨斯无法否认，他说得没错，这是一颗蓝色的行星，和地球很相似，而且看样子它在所属恒星系中距离适中，周围的天体系统也很稳定。这些都是数据显示的结论，无可辩驳。当初发射的那批火种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它们会优先找到那些存在生命可能性高的行星，至于为什么没有标记这颗行星，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而且我们在第一时间调查了被‘弹开’的原因。”分析官拿出了另一份电子报告，上面显示的竟是一个复杂的模型。
“是什么原因？”爱德华忍不住询问，他简直费解，刚才如果舰船没有被弹开，船的右舷恐怕会遭受不小的损伤，普罗米修斯号的船体无法承受特殊角度的大气摩擦热量。
“是磁场，长官！”分析官的语气难得的兴奋，“和我们接触的空间有瞬间磁场出现，这些都被传感器记录下来了，神奇的是这个磁场产生的力学模型。”
分析官举起了手里的电子文档，让每个人都能看见，大声说道，“它几乎和我们的船体完-全-契-合！”
赫格墨斯仔细端详那份文件展示的模型，等施力面像是鲸鱼的一侧。
这简直难以置信！舰桥上的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只有舰长赫格墨斯脸色难看起来。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火种会错过这颗行星了……”他说。
“您是想说它被磁场弹开了么？”爱德华笑着问道。
“不，我亲爱的副舰长爱德华中校，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了。”赫格墨斯难看的苦笑，严肃地扫视完舰桥里所有的人，然后说道。
“他们，截获了我们的火种。”
“他们？”爱德华皱起了眉头，疑惑的不只是他，剩余的人也同样如此。
人类就是这样的矛盾体，赫格墨斯从一开始就知道，和高仓修雄合作的火种计划也让他看到了这一点。人类一边努力一边祈祷着能发现宇宙中的其他生物，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孤独，可当真正出现与人类并行甚至超过人类的高等生命时，人类又开始变得盲目，索性视而不见。
他太了解高仓修雄了，这个开辟了一个新航海时代的男人，总喜欢在夜晚独自登上东京天空树的顶层，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一切，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也要遭受被俯视的滋味和不得不仰视的痛苦。所以，火种计划从未将一种特殊的情况考虑在内——高等外星生物。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赫格墨斯说着，按下反物质发动机的启动键，随之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状态。
<RECOVERING>
“舰长大人，我们的反物质发动机至少还需要十二个小时来恢复。”领航员接收到了来自发动机舱的报告，他们原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可之前关闭的方式太过粗暴，重新启动的时间就要延长。
“燃料呢？”赫格墨斯问。
“为了紧急减速和调整舰船姿态消耗了不少，还剩百分之五左右。”领航员脸上开始冒汗，因为舰长大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分之五的燃料剩余量，根本不足以推动这个庞然大物……
“那也就是说，十二个小时内，我们的这块天空要塞连动都动不了！？”赫格墨斯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连喘口大气的人都没有。他们都感受到了，舰长赫格墨斯大人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
“也许这还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这声音很小如若蚊哼，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赫格墨斯环视四周，想要找到这个极具乐观的声音源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除了一个人，那个刚才来汇报的战略分析官，他在角落里安静的站着，自信的抬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赫格墨斯看着他。
“海格力斯，斯托克·海格力斯，舰长大人。”分析官微微颔首，声音不卑不亢。
“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传说里是你拯救了普罗米修斯免受鹰噬之苦。”赫格墨斯咯咯的笑了笑，苍老的脸皮一颤一颤，尤显怪异。
“您说笑了。”海格力斯再次颔首。
“我可没时间说笑，年轻人，斯托克·海格力斯，说说你刚才的想法，没准真能拯救这艘瘫痪的普罗米修斯！”赫格墨斯上前用胳膊将海格力斯揽了过来。
说实话，这并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而是高仓修雄惯用的伎俩，如今普罗米修斯号寸步难行，十几万公里外又是潜伏的陌生高等文明，他只能先向这个失礼的年轻人妥协。
对不能动的舰船，他这个舰长也没有办法。
6
“我们很有希望同他们和平交流，只要拖延到十二个小时，我们就启动反物质发动机离开这里！”
分析官海格力斯最后将电容笔扔在了桌子上，他仅仅花了二十分钟就系统地阐明了自己的拖延计划，或者说是首次和外星文明接触的试探计划。在登上普罗米修斯号之前，他曾是一名狂热的语言学爱好者，语言学的思想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中。所以他觉得和外星人交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真觉得，这颗行星上有高等智慧生命？和我们人类一样？”爱德华悄悄地凑到海格力斯耳旁，他从最开始就不相信舰长大人的判断。
“不是觉得，爱德华副舰长，是肯定。”海格力斯再次拿出那个绘制着磁场等施力面的电子文档，饱含深意的说道，“上帝可不会这么照顾高仓修雄先生独特的鲸鱼型设计。”
普罗米修斯号已经在距离这颗蓝色行星的同步轨道几万公里处待了半个小时，计算引力的作用，他们如果在十二小时内不能启动反物质发动机，就要坠入行星的大气层，那可就糟了。
“开始计划吧。”赫格墨斯看向分析官海格力斯，这个年轻的男人立即挺直了腰板。
拖延计划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向注视着他们的这群外星人表示友好；第二阶段，尝试和他们沟通；第三个阶段，取得这些外星人的初步信息。
赫格墨斯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着实怀疑这个拖延计划的可行性，尤其是计划的最后一个阶段。
对未知的恐惧已将他团团围住，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战略分析官提出的看似幼稚的计划，并不是出于年轻人一时的心血来潮。
上百个喷射器中的化学燃料换成了制作精良的烟花，这些太空烟花除了观赏性之外毫无实用性，原本的造价十分昂贵，一直被用于普罗米修斯号回到地球时的凯旋。
“我们除了都拥有智慧之外，是完全不同的物种，沟通存在障碍，就只能用一些直观的手段去表达自己的意思！”海格力斯敲着桌面说出这些时，大家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节奏轻快的《和平进行曲》一时间从普罗米修斯号飘出，以电磁波的形式，这首来自中国现代音乐先驱赵元任教授的钢琴曲传递出一种平和、欢快的气息。曲子接近尾声之际，百枚烟花齐射而出，带着五颜六色的火焰轨迹，在环绕舰船的太空中迸射出惊艳的彩光。
赫格墨斯听不到优美的钢琴曲，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转瞬即逝的烟火，他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颗沉寂的蓝色星球。
“还真成了！”领航员发出一声惊呼，烟花一批又一批的在太空中炸开，终于起了效果，显示器上接收的信号不再只是噪声，有了特定的规律。
“只是些规则的脉冲信号……”领航员仔细审视着，给出了判断。
“是个不错的开始，他们愿意选择和我们沟通！看来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海格力斯自信地微笑。
爱德华摸着下巴，给出了建议：“用莫尔斯电码发出我们的请求吧。”
“不，我们又不是和人类对话，莫尔斯电码只会让沟通变得更复杂。”赫格墨斯否定了爱德华的建言，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还是用二进制代码试试吧。”
领航员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他只拘谨地转译了一个单词“hello”，而后附带将《牛津英文词典》也转译成了二进制代码。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实在不是难题，连一秒都用不了，所有信息就被发送了出去。
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显示器上的脉冲信号有了变化。
“他们在用二进制码和我们说话。”领航员快速的转译了二进制码，显示的结果让人震惊。
他们说，“hello.”
赫格墨斯全身打了个冷战，这些外星人……仅用了五分钟，就破译了他们的语言！
“我们能办到么？”他询问身旁的海格力斯，这个年轻人此刻同样脸色严峻。
他们两个似乎都意识到了，这颗星球上的外星生物智慧等级，可能比人类要高出一截！
“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敌意，再过十个小时就会离开。”赫格墨斯指挥领航员发信，沉吟之下，又修改了命令，“只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敌意。”
片刻之后，显示器上再次收到信号。
“他们要求我们在行星上登录。”领航员转译出文字。
“告诉他们，我们只在这里停留片刻。”赫格墨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多年的航行经验让他此时大感不妙，方才外星文明只是斩露出冰山一角，便使他望而生叹，虽然之前和外星生物交流的经验几乎为零，但他深知地球社会的生存法则，而有一条至关重要，那就是——弱者没有人权！
领航员将赫格墨斯的命令发了出去，许久没有得到回复。舰桥上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轻微的震颤在空间中蔓延，人们看向这颗蓝色星球，覆盖其上的青蓝色大气开始移动，如同拥有生命。
“有目标在向我们靠近，它们速度很快！”领航员脸上冒出冷汗，激光雷达传来导弹警报，三个目标正以秒速近千公里的速度朝着普罗米修斯号前进。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爱德华朝着舷窗外观望，这么快的飞行物体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快开启喀戎之盾！”赫格墨斯大吼，他的直觉恐怕要应验。
普罗米修斯号周围的空间轻微扭曲，那里是一层透明的护盾，强磁场强电场和等离子体被强烈地压缩和束缚其中，能阻挡一切即将到来的攻击。喀戎之盾从未同时开启过所有保护功能，但面对的可能是未知武器，也不得不如此。
雷达中目标还有五秒即至，舷窗外的宇宙中依旧空无一物，星球的背景光是天然的良好光源，但爱德华什么都看不到。
巨大的爆炸在舰桥前的喀戎之盾上突然闪现，即使是衰减后的冲击波也透过盾来，将可怜的爱德华副舰长掀翻在地。
“他们疯了么！？”爱德华瞪着愤怒的双眼，从地上爬起来。
噩梦显然还未结束，那三枚率先抵达普罗米修斯号的“隐形导弹”只是个开始。领航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有些不敢相信，雷达上显示出的目标已经增至五百个！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爱德华，召集这艘船上所有的技工！叫他们去自己的岗位待命，喀戎之盾是我们唯一的庇佑，告诉他们，只要不想死在距离家乡几万光年的陌生星球上，变成外星人的解剖物，就给我拼命的守住它，不能有一丝破绽！”赫格墨斯怒吼，展露出一个舰长的威严，接着，他转过身来，抓住战略分析官的肩膀。
“海格力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位年轻人从舰桥内360°的舷窗里欣赏着那些外星人回应给他们的礼花，他的拖延计划毫无疑问的彻底失败了，狡猾的外星人从未把他们看做同等的生物。
“我们不能反击么？”海格力斯反问。
“那些放出的烟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了。”赫格墨斯回答。
“为什么不给普罗米修斯号配给武器！？”
“这你得去问伟大的高仓修雄教授。”赫格墨斯摆摆手，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喊道，“我们有储备的拦截弹，是为了防止航程中小行星撞击而准备的。”
“数量有多少？”
“大约两千枚左右。”
海格力斯盯着雷达显示的目标数量，暗自思忖起来，随后开始快速的计算，领航员也给他提供了些有用的信息。
“我们的舰船周围温度也在上升，他们的导弹很密集，喀戎之盾能承受住冲击，却不能阻止热量向内部蔓延，虽然上升的很慢，但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
“现在温度是多少？”
“1000℃左右。”
“该死！”海格力斯骂了一句。他们现在确实陷入了窘境，喀戎之盾阻挡住这些威力十足的导弹已经极其吃力，能否撑得住还不好说，温度的问题简直无从解决，作为战略分析官他清楚的了解，普罗米修斯号外壳具有抗击高温的能力，但那只是就短时间内来说，这些外星人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导弹只要源源不断的打在喀戎之盾上，普罗米修斯号就会像一只热锅上的螃蟹，迟早会被烤熟。
“除非能够提前预知导弹的轨迹，否则我们毫无胜算。”海格力斯给出了最后的结论，他们的拦截弹数量并不多，每一颗都要完美的使用，只要让那些爆炸远离喀戎之盾。
这句话让领航员彻底绝望，因为这些对于雷达和拦截弹的性能要求太高了，且不说那些导弹都是光学隐形的，只是秒速上千公里就可以轻易甩掉阻止它的拦截弹，毕竟储存的拦截弹都是为了对付那些飞行的小行星的，必须要从那些导弹的发射源头就开始阻截，可又谈何容易，对方似乎还能控制覆盖的蓝色大气，那是最好的隐蔽手段。
“这是不可能的……”领航员艰难地回答。
“不，我们还有可能！你们难道都忘了么？”一直沉默地赫格墨斯突然打断了他。
看着两人惊愕疑惑的表情，这位老舰长缓缓指向屏幕上显示的普罗米修斯号底层。
“那里还有一只眼睛。”
1
小型皮卡在崎岖的红土地上狂奔，车里颠簸得厉害。青木瑛太紧握着方向盘，嘴里叼着香烟，目光闪烁平视远方，充斥着兴奋，车载音响里放着宫崎步的《brave heart》。车后厢堆满了形状规则的晶体，它们被粗糙的铝箔纸草草包上，露出的一角在光芒下折射出七彩光。
青木今天很高兴，原因就在这里，他可算找到了一种不错的晶体，前所未有的晶格结构，准会给迟滞的实验带来一些前所未有的进展。自KP-86到KP-135，这是他探索过的第五十个行星，之前的结果简直令人失望透顶，而现在，沉寂已久的热情重新被点燃了。
“我现在给你三个选择！”穿透嘈杂浓稠的音乐，清冽的吼声从副驾驶传来，高仓夕子紧抓着车门框上的把手，脸色因愤怒而显得苍白。青木沉浸在喜悦中，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什么选择？”青木转头看了她一眼。
“降低车速，或者关掉这吵死人的音乐，要么给我滚下车！”
感受到夕子小姐熊熊燃烧的怒火，青木讪讪然低头笑笑，关掉了车上的音乐，看她还是面若冰霜，又松了松脚下的油门。
青木很喜欢这首金属气息浓重的插曲，每次听得都感觉要进化，想搜集到这样年代久远的歌极其不易，如同那些有价无市的古董。还是在整理历史文件时，从一个快要被挤压变形的SD卡中，青木发现了这样的宝贝，必须得说在那样多的旧储存卡里找到一首喜欢的歌，是多么幸运。
“你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青木抱怨了一句。
高仓小姐却不领情，“我只想顺利完成任务，车里声音太嘈杂了，如果风暴从周围出现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青木略显无可奈何，车里有百公里内的气象雷达和来自主舰的GPS导航，足以在危险来临之前给出提示和正确的逃离路线。但他选择保持沉默，想必再说出来任何反驳的话，都会继续遭受高仓小姐更加强烈的怒火。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们有过很多次争论，青木得承认他从未赢过。
嘴里的万宝路快燃到底，青木深深吸下最后一口，顺手打开车窗将烟头弹了出去，红光一闪很快在车后隐没。
糟糕！青木心中暗骂，手上控制方向，脚下狠踩了刹车。他怎么又把这事儿忘了。
“快捡回来。”高仓小姐一脸无奈，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
烟头带着未完的余烬，插在满是红色的砂砾间，冒着淡淡轻烟，青木拾起它扔进了备好的铁盒。毕竟严格的法令谁都不能违抗，火种计划对探索者们的规定之一，不能对目标行星造成污染，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微小的干涉会导致陌生的生态环境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变化，或者迅速灭亡或者畸形的进化，哪怕只是一个烟头。人们不想看到前者发生，更不想看到后者。
乱风骤起，吹得青木头发四散飞扬。并不是风暴将来，而是巨大的阴影笼罩，仿佛有天空之城降临。普罗米修斯号只是刚刚靠近KP-135星的同步轨道，它庞大的身躯就在青木眼中一览无遗。几乎看不到舰桥的位置，整个舰身像一头粗壮的蓝鲸遮天蔽日，图腾一样的眼睛在舰底闪烁着，眼睛很大，瞳孔释放这蓝色火焰般的光，覆盖了普罗米修斯号的整个底部，气势汹涌。
前面车喇叭响了两声，高仓夕子有点等不及了，“快上车，我们时间不多了！”
回头最后观望一眼KP-135行星苍凉的红色荒野，青木翻身上车，加速向标记的目标地点行驶。路上也不再孤独，几辆体型相仿的运输车和他们相遇同行，是来自不同采集小组的同伴们。
普罗米修斯号周身发亮，数十条管状的纳米材料通道延伸而下，速度之快，似要刺破大气，里面安装了导轨，方便运输车在内部加速。随后，人们之间的问候谈笑停了下来，这些并行的车队逐渐分散，朝着自己那条通道开去。
“气温35℃，大气湿度37％，范围值内，视野良好，目标通道9号，距离50米。”
高仓夕子平静念完传感器的数据时，青木已经操纵着皮卡冲进了伸到地面上的太空电梯。厚实的橡皮轮胎接触到导轨的一瞬就软化下去，和导轨精准贴合的同时，对速度的控制就离开青木脚下的油门，转交到导轨的控制系统。
不远处凄红色高地上，身形怪异的爬行生物静静而立，抬起浑圆的小脑袋看向前方发生的景况，作为这个星球最高等的生物，它依然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臃肿肥胖的钢铁巨兽在天空停留，无数吸管一般的东西从其中伸出插向地面，管子里的运输车缓慢蠕动着，似是从下面红色大地中被汲取的养分。
青木一点点收回自己快乐的模样，闪亮的眸子逐渐黯淡，眼看着又一颗星球将离自己远去，他低头在笔记上刻下一笔。高仓夕子也沉默不语，完成电子日志的内容后把注意力转到由蓝转黑的纯净天空，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静。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青木感叹。
“但旅程还将继续，我们会抵达下一个目的地。”高仓夕子语气平静，看了一眼车里的显示器，KP-136号行星的位置被标红，距离2.78光年，到达时间预计700小时。
2
火种计划，当人们开始认真回顾历史，会发现这个时期和六百年前的大航海时代是如此相似。葡萄牙的先驱者恩里克王子用梦想和实践打开了通向西非世界的大门；瓦斯科·达·伽马用三次远航和先进的火炮开辟了通向印度的新航路；命途多舛的热那亚人哥伦布阴差阳错发现了陌生的美洲大陆；结局悲惨的费尔南多·麦哲伦用生命完成了环球航行证实了地圆说。
六百年过去，地球在光与电之间变得更小，人类再次感到寂寞。心中对未知渴望的余烬被火种重新点燃。
青木瑛太刚从京都大学光工学部毕业，回到自己东京新宿区的老家，走出新宿西口站的地铁口，外面明亮的巨型投影电视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名为火种计划的第一阶段已经进入倒计时，几百枚微型火箭在发射台准备就绪，日本方面的代表人物在各国代表中异常显眼，他们都沉默而立，表情凝重地看向前方人影绰绰的控制台。
倒计时结束，在众人眼中，如夏日盂兰盆节烟火大会上逐放的烟火，火箭们依次发射升空，空间轨道张开大口将它们全部接收，而后送往各个不同的方向，画面转至卫星摄像，火箭闪烁着划出弧形的轨道，从地球中的一个点中升起，四散向各处。青木看到这里不禁打了冷战，他突然想起第三部终结者中的结尾，不过还好这些火箭没有重新栽入地球而是继续飞向宇宙深处。
无声的飞行画面持续许久才结束，身姿绰约的女主持人挤进屏幕里，神情激动地报道发射的结果。
“从国际控制塔发来的最新消息！300枚‘火种’全部成功升天，它们预计将在140小时后进入火星的同步轨道，那里有等待着它们的虫洞发生器，为它们提供穿越太阳系直达银河系其他恒星的通道。这是普通的一天，也是人类向银河系迈进的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一天……”
投影画面再转，航拍摄像镜头直对准几百米高空下的钢铁巨兽，火种计划的第二阶段产物，是名为普罗米修斯号的超大型舰船。命名取自传递火种的希腊神明，自由与勇敢的代言人，只是这形象与传说人物实在相差甚远。面貌和蔼的白胡子老头和那些油光水亮的领导人一一握手，向他们介绍舰船的内部结构。
“探测器的成功发射将为我们的探索指明道路，控制台会不断接受来自火种的信息，虽然可能在走过虫洞后会有延迟，但结果不会出错，那些火苗会照亮很多存在希望的星球。”记者的画外音格外刺耳。
青木低头打开手机，从里面翻出一张保存已久的电子聘书，看着它陷入沉思。
皮卡被弹射到地面上，冲击力即使被柔软的轮胎缓冲了很多，还是让两人险些撞到前面的车窗玻璃。
“开仓，卸货！动作快点！那个新来的小子！别傻站着，带着你的货快走！后面的要撞上了！”黄色制服的瘦高个子暴躁地指挥着全场，棕色乱发纷纷仰起，嘴边小胡子一翘一翘，仿佛所有人都是蠢货。
“这个该死的西班牙人！”青木低声暗骂，没有一次软着陆让他能舒服的。
强大的货运机器人在前几天彻底抛锚，全部的货物暂时靠人力运输，场面一时混乱不堪，缺乏搬运经验的年轻船员们磕磕绊绊地在运输带上前行，他们被大大小小沉重的包裹压得喘不过气来。使用机器太久了，令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肉身如何更好使用。
跳下车，青木矫捷地蹦上皮卡的后车厢，把一边飞扬跋扈的指挥官撞了个趔趄，嘴里持续不断的吼声戛然而止，险些栽倒在地。
“抱歉。”青木嘴上客气，心中暗笑。
哪知瘦高个也不在意，他瞪了一眼车上的青木，指着车上的货物一挥手，朝后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搬走！”
身后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带着愁眉苦脸的表情，活动手脚准备干活。
“不用他们，我自己就行！”青木展示着自己粗壮的手臂，抓稳捆在晶体块的绳索，像挺举的运动员般生猛，用力一挺就把晶体扛上了肩头。
瘦高指挥官连连摆手，目光扫视四周最后停在青木身上，语气急躁，“你在说什么啊？这些东西可是要先送去纳特比勒区的一号仓库，这里离那儿至少有一天的路程，就凭你一个人！？”
“你说什么？”青木愣在原地，纳特比勒区的仓库离这儿很远他当然知道，但此前从火种地运送的所有货物都是由各部门先行收纳，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小伙子们没有给青木辩解的机会，就从皮卡车上卸下了所有晶体，包括他肩上的那块儿。瘦高指挥官忙得像只失了方向的工蜂，当然也懒得再听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废话。
“我们回去吧，这些晶体从KP-135星离开运到这里，就已经是普罗米修斯号的公共财产了。”高仓夕子关上车门，抬头看了一眼车上沮丧的男人，她的语气中永远那么冰冷且公正。
离开运输货物的‘码头’，两人乘坐轨道电梯踏上不算远的归途，电梯厢狭窄又昏暗，青木倚在一旁，扶着脑袋瞅向不断光影变换的电梯缝隙发呆，在无事的时候，他总是发呆，以前在地球老家上时，他从没这样长久的沉思过，因为那时他总有事要做。高仓小姐则不停翻动自己记录的电子日志，查看接下来的诸多计划，她始终很忙碌，做事一丝不苟，和青木截然相反。
对于没有进入过普罗米修斯号的人，永远感受不到它到底有多大。从数据上显示，它全长近万米，宽四英里，里面的空间足够容纳上百万人，让人联想到希德尼亚那个从陨石中贯穿的播种船。
层式蜂巢结构将空间的每一块儿都完美分割并充分利用，每个人都像蜜蜂那样在其中生活，却做着比蜜蜂更多的工作。纵横交错的空间轨道连接在每一处，形成交通的网络，模拟的天空有时会让人们误以为他们还在地球母亲的怀抱中，只有铁壁的舷窗外，黑暗中的星点会告诉他们，这里是银河系中远离太阳系上万光年的某处。
普罗米修斯号底层，数不清的方形谐振腔被铁铜合金严密包裹，像中世纪安葬死掉骑士的棺椁，在深邃的环形隧道中一个挨一个沉睡着，它们产生的激光通过光纤传递到更下面的眼睛。这里就是青木瑛太和高仓夕子的归所，他们负责维护这些谐振腔，让它们源源不断的供给，令下面图腾般的眼睛始终明亮，为普罗米修斯号漫长的旅行指引方向。
3
滚轮在简陋的铁轨上滑动，发出沉闷驳杂的摩擦声，和日式工装皮靴敲打地面的哐声混杂在一起，犹如一支悲惨的交响乐，回荡在黑暗幽深的隧洞中，久之又化作凄澪的呜鸣。
青木使劲推着一只硕大的铁箱在副轨上前进，光滑的地面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即使换了摩擦力更大的皮鞋也无济于事，相反副轨上的铁箱下却如同有无穷的阻力。
铁箱里整齐的码着一排排长方体晶块，它们通体透明，端面被削得极平。青木随手捏起一块儿对准旁边的谐振腔扔了过去，他准头极好，晶块在空中走过优美的弧线，随后落入腔口打开的空洞，滑入安置它的卡位。恐怕一个世纪前的勇士队萌神库里看到这样的操作，都要为他叫好。
“高仓小姐，你想知道我们那批晶体的下落么？”青木脱下手套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抹了一把。
“注意措辞，不是我们的晶体，而是普罗米修斯号的。”高仓小姐忙着在笔记上记着数据，头也没抬一下。
“昨天我去了纳特比勒仓库的数据室。”青木完全忽视了高仓小姐冷漠的态度，“接待我的搜索官帮我检查了那批晶体的下落，那个西班牙指挥官说会送去一号仓库，实际却并非如此，它们只在一号仓库停留了几个小时，而后就被转到了十号仓库。”
“嗯！？”高仓小姐脸上带着惊讶，抬起头。一号仓库是普罗米修斯的公共仓库，可十号仓库却不是，而是那些上层居住的管理者们共同组成的私人仓库。
青木脸色憋得通红，青筋在脖颈下若隐若现，不知是因为吃力地推动装晶体的铁箱还是因为生气所致。
“其实最令我生气的不是这个，我问搜索官为什么会这样，他检查了调用日志，告诉我说，是一位上层能源控制的长官临时征调了这批晶体。”
“原因是——猎户座的星光太亮，他想用那些晶体为自己九平方米的卧室落地窗做一个华丽的窗帘。”青木一脚踹在铁箱上，将它蹬出好远。
“这恐怕是世上最昂贵的窗帘。”高仓小姐苦笑两声，便低下头去继续沉默地看着笔记。
“わが征くは星の大海！”青木指着狭小的舷窗外高喊，接着又换做讥讽的语气，“对宇宙的探索才刚刚起步，瓜分资源的罪恶就开始蔓延了么！？”
高仓小姐被青木亢燃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掌狠狠拍了一下他脑袋，将他的思绪打回这深不见尾的隧洞中。
“但愿你在感叹之余，能想到，你自己也是那罪恶的一员吧！我们还有489个谐振腔需要更换晶体，而剩余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五十九分钟。”高仓晃着手里的记录，驱赶着青木追上铁箱。
当最后一个晶体被粗暴的扔进谐振腔里，青木迈着沉甸的步伐从隧道尽头走出，颤抖的手掏出怀中的万宝路烟盒。他以前做完所有工作从不会这样疲惫，只在这些年开始如此。坐在台阶上，让外面明亮的天狼星对着自己的脸，青木轻轻吐出肺中的烟连带稍许的倦意。
来到普罗米修斯号之前，青木瑛太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他待在底层的眼睛这里已经九年，***得就是按时将谐振腔中那些烧坏的晶体取出，送进全新的晶体，每两天全体更换一次，每个月更换十次，每年更换一百二十次，九年，大概一千一百多次。也许对于一个普通工人来说，这可能还是个不错的活儿，但对于一个从京都大学光工学部毕业的光学工程师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没错，青木瑛太就是那个倒霉蛋。他早已忘记自己青木博士的身份，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天才投手可能更合适些。
就是这项精准的投掷技能，也被高仓夕子诟病已久。高仓小姐轻轻拿起一块晶体，避免触碰它平整的端面，然后缓慢而优雅的将它放在谐振腔的卡槽中。这才是正确的做法知道么？高仓小姐经常这样指责他。青木当然清楚该怎么做，他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缓慢而优雅的为近千个谐振腔更换，而后激动的钻进最底部的瞭望台，从全视角窗中观看那巨大的眼睛图腾闪烁。
结果却是两天后就要重复那些繁重枯燥的工作，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廉价的晶体承受阈值太低，撑不到两天就会碎掉，只要资源部不提供更好的材料，青木就一天都无法停歇，那他还对这些次品们客气什么呢？
普罗米修斯的眼睛每天都在闪烁，却没有人想知道它看见了什么。每一个荒凉的行星都不值得使用它强大的功能，舰桥控制室的人们只需连接早已发射其上的火种，就能在几分钟内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嗯，又一个低等生命组成的星球，又一个充满资源的星球。
眼睛逐渐被遗忘了，或者，那些大人物们并没有完全忘记它，只是觉得再次使用它的时间可能遥遥无期，毕竟，上一次将眼睛带来的行星全息数据全部传入普罗米修斯的控制枢纽画了整整一天，仅仅是为了在第一次起航之前向地球的公民们展示这太空要塞的强大和那只眼睛带来的璀璨光辉。
青木呵了口气，确保一点烟味都没有，才敲响高仓夕子的卧室门，他们有各自的休息室，却同居已久。
房门开了一道缝，青木便钻了进去，淡黄的罩灯将房间晕染，暗香在空气中飘荡，贵妃椅上，高仓夕子褪下了坚硬笔挺的制服，换上了薄纱的睡衣，谁都想不到这冰冷淡漠的女人会有如此动人的线条，她眼神迷蒙微笑着，等待已久。
青木在旁边刚坐下，她就像条温软的雌蛇钻到了他怀里。
“别这样，夕子，今天我有点太累了……”青木喃喃道。
房间外，那个公事公办、毫无感情的高仓小姐，在房间里，却是这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夕子。直到青木明白缘由之前，他都对此十分惊讶。
“瑛太，你还在为晶体的事生气么？”夕子坐直了身体，从身旁拿起威士忌的酒瓶，问道，“来一杯？”
青木点头，随后指着酒杯说，“不用加水。”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杯酒下肚，青木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夕子的脸好似被岚山的红叶渲染，妩媚中带着妖娆。
沉默良久，等到气氛沉淀下来，青木才开口，“我…只是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他注视夕子迷离的眼神，声音颤抖。
夕子轻轻地笑了，朱唇微张，酒气喷得到处都是。
“你也这样想么？夕子？这失去梦想的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每天面对着那些陈旧的机器，哈哈！那些谐振腔！一百多年前的技术！在地球上早就没人用了，他们就是不肯给我们新的东西，一直让我们放进去的晶体也都是垃圾，而且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垃圾，无用的工作，全新的晶体被做成窗帘，我都快忘了上一次进实验室是什么时候了！”
青木的神情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突然抓住了夕子的手，“等到这个回归日的到来，我们离开这里吧！”
夕子看着他，只是摇头。
“辞掉这里的工作，总会有人顶替我们，就让他们去受苦吧，好么？”
夕子的脑袋晃得更厉害，她还是拒绝。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比我更想离开这里吧，你愿意把自己的青春献给这些过时的垃圾么！？跟我走吧，夕子！！”
“我不会离开这里！”夕子低沉地嘶吼，表情异常刚正，充满力量，无半点雌蛇的柔媚，如同神话中的女武神瓦尔基丽娅，无情地撕碎了青木的幻想。
“为什么……”青木语气低落下去，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贵妃椅上。
等到两人都平静下来，夕子抱住了他的肩膀，亲吻他的额头。
“瑛太，想听听我的故事么？”夕子苦涩地说。
4
东京，麻布新纲町，空旷的房屋里，年轻的女孩儿端坐在冰凉的榻榻米上，身旁的茶水早已失去了热度，四周空无一人，外面的黑夜中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十九岁的高仓夕子在这里等候已久。
闪电带着无可匹敌之势从天而降，青蓝色光芒一瞬间映出了屋外的身影，高仓夕子并没有害怕，那道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多年未见的父亲大人。
玄关的木门被轻轻拉开，背影宽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说，“夕子，让你等很久了吧。”
屋顶的灯光亮起，照清了屋里男人的模样，和魁梧的身材相反，他面相异常和蔼，白胡子被整齐地梳理，如果青木于此，定会惊讶的认出他来，正是普罗米修斯号上那位向众人介绍的老头。
“我的父亲高仓修雄，就是普罗米修斯号的第一任舰长。”夕子看着青木的眼睛。
青木为了掩饰惊讶，用手不停抚摸着下巴，“这你可从没跟我说过……”
高仓修雄在灯光下审视着自己的女儿，他潜心在火种计划的宏伟构建中多年，未曾见过夕子一面，今夜冒雨前来，她已从一个哭闹着要玩具熊的小姑娘蜕变为能安静正坐在这里等候他到来的端庄少女。
“父亲，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夕子毫无感情的询问，脸上的表情像是最近新出产的人型机器，一成不变。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高仓修雄回答，语气中带着沧桑。
雍容华贵的黑色迈巴赫92S在雨夜中无声的穿梭，驶过麻布十番喧闹的商业街，直到都墨田的天空树，车才缓慢停下。这座东京都最高的电波塔从内至外透着神秘的蓝光，犹如孤高的卫士，冷冷地审视着他脚下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
自动悬梯带着高仓父女两人在天空树中上升，电梯里，高仓夕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暗自惊讶，多年未见过的父亲已是这般苍老，得体而优雅的西装也掩饰不住他虚弱的身体，宽阔的脊背微微佝偻，脸上沟壑纵横尽显岁月对他的磨砺。她不明白父亲此行的用意，东京天空树并不是她第一次来。
电梯升到顶，两人踩在近五百米的水晶地板上，防风玻璃把他们和天空阻隔，高仓修雄将女儿轻轻拥在怀里，手指越过下方星星点点的都市灯火，指向更远处的富士山方向。如果是在晴空万里的午后，他们没准能看到富士山秀丽的轮廓，只可惜现在是阴云密布的雨夜，连月亮都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高仓夕子瞳孔张大，凝视地平线，庞大的黑影映入眼帘，占据了原本富士山的位置，宛若古代传说中的八岐大蛇，不知何时就躺在那里，正披着夜幕沉睡。
“普罗米修斯号，我毕生的心血。”高仓修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高仓夕子却从中听出了十分沉重的东西。
“你知道这座东京天空树的作用么？”他接着问道，带着深邃的微笑。
高仓夕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辐射电磁波，而且是数位无线电视的讯号发射站，不过这几年好像已经不用了。”她之前从历史课本上学过这些。
“你说得没错，夕子，现在还知道这些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高仓修雄感叹。
“曾经是多么辉煌，多少人来敬仰它强大的力量，毕竟是日本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如今却沦为一个仅供观赏的景观。”
“你知道当初建造它的理由么？”
夕子仔细想了想，茫然地摇头。
“人类总是如此贪婪，所以才会在贪婪中前进，走得更远……这座634米的晴空塔是为了取代那个只有332米的东京铁塔而存在的，你可能想不到吧，夕子，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比你还小得多呢，我拉着大人的手，问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么高的塔啊？他们笑着告诉我，因为楼太高了，挡住了电波发射，所以我们才要建更高的电波塔才行！”高仓修雄目视远方，回忆过往。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你高，挡住了你的眼睛，就一定要站在更高处才能眺望到远方的风景。”
高仓夕子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高仓修雄满意地抚摸女儿的脑袋，脸上的笑意更浓。
“夕子，你可能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明白，但将来你会有机会……因为你将继承普罗米修斯号。”
这句话令年轻的女孩儿一下紧张起来，它听起来像是悲惨的临终遗言。
“父亲……”高仓夕子拉住了高仓修雄的衣袖，惊恐的脸庞变得苍白。
“不，不。”高仓修雄咳嗽了两声，看来自己的话引起了不小的误会，“我只是想让你担任普罗米修斯号的副舰长，掌管它的眼睛，而我是普罗米修斯号的舰长，仅此而已。”
“所以你就被自己的父亲说服了？”青木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儿碰撞着玻璃发出叮铃的响声，他还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外冷内热的低调女人竟是前任舰长的遗女。
“我当时在东大修习史学，毕业后也不过是成为那里的历史老师，然后平淡的过完此生，可我的父亲却想让我乘坐这天空之城，遨游银河系的每个角落，有什么可以拒绝的呢？”夕子对着酒杯一饮而尽，淡棕色的酒液从嘴角滑落，翻滚到她雪白的脖颈上。
“其实他对我说了谎，那些看似高尚的言论只是为了留住我，把我绑在这艘钢铁巨兽中，好在他死后帮他守住这份心血，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在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一点。”
“但有一点他没有骗我。”夕子直直看向青木，眼神变得认真。
“什么？”
“那就是，这里真的很重要。”夕子的语气郑重其事，“我怎么都忘不了父亲临终时的眼神，他失望地看着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青木睁大了眼睛。
“请守住它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说。
“那群董事会的混蛋是不会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能掌控得了这样一个能容纳上百万人的太空要塞的，所以，我只在舰长的位置上待了一个星期，没人肯听从我的命令，即使我父亲在董事会拥有超过半数的股份。我主动请辞来到普罗米修斯底层负责维修‘眼睛’只为守住父亲临终的遗言。”
说完，夕子抬头仰望，似凝视天空，像身缚枷锁的天使。
青木温柔地将天使抱起，把她轻轻放到身后的大床，守护着这个心灵已疲倦不堪的女孩儿进入梦乡。
卧室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普罗米修斯底层的供暖系统有时会失灵，但一直没人来修缮。青木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抽出一根烟来，看到身旁熟睡的夕子，又收了回去。
听完刚才的故事，青木为自己之前的冲动感到后悔，也为身旁这个可怜的女人感到怜悯。世上总有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会被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打的遍体鳞伤，却无能为力。
隐藏得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令青木一时记不起自己当初来到这里的初衷，他摸索出连着光子计算机的数据线，插在自己头部的脑机接口上，而后闭上了眼睛。
新西兰特卡波小镇，牧羊人教堂附近，温馨的木屋在树林中矗立，屋里的壁炉中，虚拟的火焰将木材烧得噼啪作响。
青木靠坐在皮沙发的一角，不耐烦地关掉墙上投影的文献，这些将简单的理论无限复杂化的文字他是一刻也看不下去了。只剩下拘束在壁炉中的火光，房间里一时暗了下来。
冷艳的银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照亮了青木的脸，抬起头，是浩瀚的银河，无比清晰的星点集中在一起，一直流向无穷的远方，令青木心中一动。
画面扭转，他瞬间回到那段在纳米比亚的时光，跟随商队寻找稀有的光学晶体，过程枯燥而乏味，有时还会遭遇意料之外的危险。
夜晚，他爬上荒野的箭袋树，居高临下俯瞰那片苍凉的土地，心情淡漠，抬头仰望夜空，竟看到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是银河，如此明晰的银河，每颗细小的星辰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闪光的沙砾，英仙座旋臂上那抹淡淡的红光令人心驰神往，这神一般的“河”从东方极远处出现，又在西方极远处隐没，留在他眼中的是这样一条浩渺广阔的光带，近得仿佛触手可至。即使在家乡花山天文台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象。
商队的老人回头笑着招呼他，“嘿！从日本来的小子，不必再忧愁啦！你可以乘坐普罗米修斯号去往远方的银河，那里正有你的理想！”
此刻，青木终于回想起，他的初衷。
5
剧烈地抖动震断了脑机接口上连接的线，一下将青木从梦境拉扯回现实。
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块空间，映得外面宛若白昼，一颗蓝色星球以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普罗米修斯号飞往KP-136的航程中。它就像宇宙中游荡的幽灵，前一刻还全无踪影，下一刻就跳将出来，吓你一跳。普罗米修斯号确实被吓住了，因为舰桥控制室的面板显示，他们距离这颗突然出现的行星仅有不足10万公里，而舰载的反物质发动机已将舰船加速至光速的百分之一，再有半分钟的时间，舰船就会和这颗行星撞在一起，就如同两个世纪前发生在泰坦尼克号身上的惨剧。不同的是泰坦尼克号只在船侧撕裂了一个口子，花了两个小时才彻底沉没；普罗米修斯号则会像陨石一样砸在星球表面，然后被压成一块巨大的废铁，所有人被产生的压力和热量瞬间蒸发！
“来不及了！快转向！”
舰桥控制台，副舰长拨开了身前的控制人员，亲自操作，恨不得将光屏上的左转向键摁进下面的光子主机里。身旁有人慌张地将减速档位调至十级，被副舰长一脚踹飞。
“混蛋，你想要了全舰人的命么！？”他爆裂般怒吼，把档位降至了五级。
“我们的燃料还剩多少！？”
“还剩百分之九十，长官！”身后的领航员战战栗栗地回答。
“全部用上！至少让飞船再整体向左偏5°！”副舰长大手一挥，他知道短时间内反物质发动机组无法再次启动，只能启用储存的化学燃料，所幸除了反物质发动机组是后置动力，燃料发动机几乎遍布普罗米修斯号全身，可以让整个舰船快速的转向，仅仅减速已经来不及了。
从外面看，普罗米修斯号想一只失控的大号橄榄球，以风驰电掣之势向前方的蓝色星球俯冲而去，周身成百上千的燃料喷射孔有节律的向外喷射火焰，不断调整着这艘舰船的姿态。
“偏移量3°，偏移量3.1°，偏移量3.5度……”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更新。
还不够！副舰长在心中呐喊，冷汗浸满了手心，脸颊抖个不停。他死死的凝视窗外蓝色的星球，它在一点点偏移出视野，可也在一点点变得更大。
终于，在偏移量4.78°时，飞船到达和这星球最近的距离，船侧无可避免地进入它的大气层范围，金属的外壳急剧升温。
怪异的阻力开始作祟，处在船侧的乘员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普罗米修斯号被附着在这星球上蓝色大气弹开了，就像飞起的足球撞上了一块硕大的橡皮糖。
“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副舰长前所未见，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偏移量直接跳到了10°，达到了安全值范围，舰船和这星球擦身而过。
遍布普罗米修斯号的传感器在第一时间带回了舰船的信息，除了几个燃料喷射口因喷射过度而变形，整个船几乎没有损伤！如此大的速度，用了不到几秒钟转向超过5°，一点损伤都没有！
档位五级的减速程序继续运行着，在短短的五分钟时间里，舰船的速度被降为了零，在场所有人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爱德华，到底怎么回事！？”沉闷而急躁的声音从舰桥控制室的后门传来，舰长赫格墨斯一边撕掉包在身上的安全气囊，一边脸色阴沉的走过来。他只来得及戴上自己舰长的帽子，身下还穿着宽松的睡衣。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五分钟之前他还在休息室小憩，胀开的安全气囊就把他狠狠顶在了墙上。
“舰长大人！”副舰长爱德华慌张的行礼，从其惊魂未定的表情来看，他还没从刚才的千钧一发中缓过来。
“外面怎么会有一颗气体巨行星？”赫格墨斯看到了外面那蓝色的星球，又看了看显示屏上的数据。
副舰长爱德华几乎要哭出声来，如果不是顾及这么多人的场面和自己身份的话。
“它几乎是毫无征兆的闪现在航程中，我们差一点就要撞上了！”他激动地回答。
赫格墨斯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我以上帝起誓，都是实话，尊敬的赫格墨斯舰长大人！”爱德华确实没有说谎，虽然是坐在控制台后打盹，但多年来他从未在岗位上闭眼睡觉过，当时眼角缝隙的余光里，红色警报是突然出现的，他可以肯定。
战略分析官从侧面的小门跑了进来，他带来了重要的信息。
“舰长大人，刚才对这颗行星进行了扫描，我们并未在其上发现火种。”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它的出现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了。”赫格墨斯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舰长大人，我们确实不能指望所有的行星都被火种标记，但这一颗行星却例外，因为它存在生命的可能性极高。”分析官冷静地说。
赫格墨斯无法否认，他说得没错，这是一颗蓝色的行星，和地球很相似，而且看样子它在所属恒星系中距离适中，周围的天体系统也很稳定。这些都是数据显示的结论，无可辩驳。当初发射的那批火种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它们会优先找到那些存在生命可能性高的行星，至于为什么没有标记这颗行星，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而且我们在第一时间调查了被‘弹开’的原因。”分析官拿出了另一份电子报告，上面显示的竟是一个复杂的模型。
“是什么原因？”爱德华忍不住询问，他简直费解，刚才如果舰船没有被弹开，船的右舷恐怕会遭受不小的损伤，普罗米修斯号的船体无法承受特殊角度的大气摩擦热量。
“是磁场，长官！”分析官的语气难得的兴奋，“和我们接触的空间有瞬间磁场出现，这些都被传感器记录下来了，神奇的是这个磁场产生的力学模型。”
分析官举起了手里的电子文档，让每个人都能看见，大声说道，“它几乎和我们的船体完-全-契-合！”
赫格墨斯仔细端详那份文件展示的模型，等施力面像是鲸鱼的一侧。
这简直难以置信！舰桥上的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只有舰长赫格墨斯脸色难看起来。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火种会错过这颗行星了……”他说。
“您是想说它被磁场弹开了么？”爱德华笑着问道。
“不，我亲爱的副舰长爱德华中校，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愚蠢了。”赫格墨斯难看的苦笑，严肃地扫视完舰桥里所有的人，然后说道。
“他们，截获了我们的火种。”
“他们？”爱德华皱起了眉头，疑惑的不只是他，剩余的人也同样如此。
人类就是这样的矛盾体，赫格墨斯从一开始就知道，和高仓修雄合作的火种计划也让他看到了这一点。人类一边努力一边祈祷着能发现宇宙中的其他生物，以此来证明自己并不孤独，可当真正出现与人类并行甚至超过人类的高等生命时，人类又开始变得盲目，索性视而不见。
他太了解高仓修雄了，这个开辟了一个新航海时代的男人，总喜欢在夜晚独自登上东京天空树的顶层，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一切，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也要遭受被俯视的滋味和不得不仰视的痛苦。所以，火种计划从未将一种特殊的情况考虑在内——高等外星生物。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赫格墨斯说着，按下反物质发动机的启动键，随之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状态。
<RECOVERING>
“舰长大人，我们的反物质发动机至少还需要十二个小时来恢复。”领航员接收到了来自发动机舱的报告，他们原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可之前关闭的方式太过粗暴，重新启动的时间就要延长。
“燃料呢？”赫格墨斯问。
“为了紧急减速和调整舰船姿态消耗了不少，还剩百分之五左右。”领航员脸上开始冒汗，因为舰长大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百分之五的燃料剩余量，根本不足以推动这个庞然大物……
“那也就是说，十二个小时内，我们的这块天空要塞连动都动不了！？”赫格墨斯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连喘口大气的人都没有。他们都感受到了，舰长赫格墨斯大人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
“也许这还是件好事也说不定……”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这声音很小如若蚊哼，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赫格墨斯环视四周，想要找到这个极具乐观的声音源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除了一个人，那个刚才来汇报的战略分析官，他在角落里安静的站着，自信的抬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赫格墨斯看着他。
“海格力斯，斯托克·海格力斯，舰长大人。”分析官微微颔首，声音不卑不亢。
“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传说里是你拯救了普罗米修斯免受鹰噬之苦。”赫格墨斯咯咯的笑了笑，苍老的脸皮一颤一颤，尤显怪异。
“您说笑了。”海格力斯再次颔首。
“我可没时间说笑，年轻人，斯托克·海格力斯，说说你刚才的想法，没准真能拯救这艘瘫痪的普罗米修斯！”赫格墨斯上前用胳膊将海格力斯揽了过来。
说实话，这并不是他一贯的风格，而是高仓修雄惯用的伎俩，如今普罗米修斯号寸步难行，十几万公里外又是潜伏的陌生高等文明，他只能先向这个失礼的年轻人妥协。
对不能动的舰船，他这个舰长也没有办法。
6
“我们很有希望同他们和平交流，只要拖延到十二个小时，我们就启动反物质发动机离开这里！”
分析官海格力斯最后将电容笔扔在了桌子上，他仅仅花了二十分钟就系统地阐明了自己的拖延计划，或者说是首次和外星文明接触的试探计划。在登上普罗米修斯号之前，他曾是一名狂热的语言学爱好者，语言学的思想深深地铭刻在他的脑海中。所以他觉得和外星人交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真觉得，这颗行星上有高等智慧生命？和我们人类一样？”爱德华悄悄地凑到海格力斯耳旁，他从最开始就不相信舰长大人的判断。
“不是觉得，爱德华副舰长，是肯定。”海格力斯再次拿出那个绘制着磁场等施力面的电子文档，饱含深意的说道，“上帝可不会这么照顾高仓修雄先生独特的鲸鱼型设计。”
普罗米修斯号已经在距离这颗蓝色行星的同步轨道几万公里处待了半个小时，计算引力的作用，他们如果在十二小时内不能启动反物质发动机，就要坠入行星的大气层，那可就糟了。
“开始计划吧。”赫格墨斯看向分析官海格力斯，这个年轻的男人立即挺直了腰板。
拖延计划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向注视着他们的这群外星人表示友好；第二阶段，尝试和他们沟通；第三个阶段，取得这些外星人的初步信息。
赫格墨斯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着实怀疑这个拖延计划的可行性，尤其是计划的最后一个阶段。
对未知的恐惧已将他团团围住，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战略分析官提出的看似幼稚的计划，并不是出于年轻人一时的心血来潮。
上百个喷射器中的化学燃料换成了制作精良的烟花，这些太空烟花除了观赏性之外毫无实用性，原本的造价十分昂贵，一直被用于普罗米修斯号回到地球时的凯旋。
“我们除了都拥有智慧之外，是完全不同的物种，沟通存在障碍，就只能用一些直观的手段去表达自己的意思！”海格力斯敲着桌面说出这些时，大家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节奏轻快的《和平进行曲》一时间从普罗米修斯号飘出，以电磁波的形式，这首来自中国现代音乐先驱赵元任教授的钢琴曲传递出一种平和、欢快的气息。曲子接近尾声之际，百枚烟花齐射而出，带着五颜六色的火焰轨迹，在环绕舰船的太空中迸射出惊艳的彩光。
赫格墨斯听不到优美的钢琴曲，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转瞬即逝的烟火，他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那颗沉寂的蓝色星球。
“还真成了！”领航员发出一声惊呼，烟花一批又一批的在太空中炸开，终于起了效果，显示器上接收的信号不再只是噪声，有了特定的规律。
“只是些规则的脉冲信号……”领航员仔细审视着，给出了判断。
“是个不错的开始，他们愿意选择和我们沟通！看来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海格力斯自信地微笑。
爱德华摸着下巴，给出了建议：“用莫尔斯电码发出我们的请求吧。”
“不，我们又不是和人类对话，莫尔斯电码只会让沟通变得更复杂。”赫格墨斯否定了爱德华的建言，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还是用二进制代码试试吧。”
领航员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他只拘谨地转译了一个单词“hello”，而后附带将《牛津英文词典》也转译成了二进制代码。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实在不是难题，连一秒都用不了，所有信息就被发送了出去。
大概等了五分钟左右，显示器上的脉冲信号有了变化。
“他们在用二进制码和我们说话。”领航员快速的转译了二进制码，显示的结果让人震惊。
他们说，“hello.”
赫格墨斯全身打了个冷战，这些外星人……仅用了五分钟，就破译了他们的语言！
“我们能办到么？”他询问身旁的海格力斯，这个年轻人此刻同样脸色严峻。
他们两个似乎都意识到了，这颗星球上的外星生物智慧等级，可能比人类要高出一截！
“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敌意，再过十个小时就会离开。”赫格墨斯指挥领航员发信，沉吟之下，又修改了命令，“只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敌意。”
片刻之后，显示器上再次收到信号。
“他们要求我们在行星上登录。”领航员转译出文字。
“告诉他们，我们只在这里停留片刻。”赫格墨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多年的航行经验让他此时大感不妙，方才外星文明只是斩露出冰山一角，便使他望而生叹，虽然之前和外星生物交流的经验几乎为零，但他深知地球社会的生存法则，而有一条至关重要，那就是——弱者没有人权！
领航员将赫格墨斯的命令发了出去，许久没有得到回复。舰桥上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轻微的震颤在空间中蔓延，人们看向这颗蓝色星球，覆盖其上的青蓝色大气开始移动，如同拥有生命。
“有目标在向我们靠近，它们速度很快！”领航员脸上冒出冷汗，激光雷达传来导弹警报，三个目标正以秒速近千公里的速度朝着普罗米修斯号前进。
“我怎么什么都没看到？”爱德华朝着舷窗外观望，这么快的飞行物体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快开启喀戎之盾！”赫格墨斯大吼，他的直觉恐怕要应验。
普罗米修斯号周围的空间轻微扭曲，那里是一层透明的护盾，强磁场强电场和等离子体被强烈地压缩和束缚其中，能阻挡一切即将到来的攻击。喀戎之盾从未同时开启过所有保护功能，但面对的可能是未知武器，也不得不如此。
雷达中目标还有五秒即至，舷窗外的宇宙中依旧空无一物，星球的背景光是天然的良好光源，但爱德华什么都看不到。
巨大的爆炸在舰桥前的喀戎之盾上突然闪现，即使是衰减后的冲击波也透过盾来，将可怜的爱德华副舰长掀翻在地。
“他们疯了么！？”爱德华瞪着愤怒的双眼，从地上爬起来。
噩梦显然还未结束，那三枚率先抵达普罗米修斯号的“隐形导弹”只是个开始。领航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有些不敢相信，雷达上显示出的目标已经增至五百个！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爱德华，召集这艘船上所有的技工！叫他们去自己的岗位待命，喀戎之盾是我们唯一的庇佑，告诉他们，只要不想死在距离家乡几万光年的陌生星球上，变成外星人的解剖物，就给我拼命的守住它，不能有一丝破绽！”赫格墨斯怒吼，展露出一个舰长的威严，接着，他转过身来，抓住战略分析官的肩膀。
“海格力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位年轻人从舰桥内360°的舷窗里欣赏着那些外星人回应给他们的礼花，他的拖延计划毫无疑问的彻底失败了，狡猾的外星人从未把他们看做同等的生物。
“我们不能反击么？”海格力斯反问。
“那些放出的烟花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了。”赫格墨斯回答。
“为什么不给普罗米修斯号配给武器！？”
“这你得去问伟大的高仓修雄教授。”赫格墨斯摆摆手，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喊道，“我们有储备的拦截弹，是为了防止航程中小行星撞击而准备的。”
“数量有多少？”
“大约两千枚左右。”
海格力斯盯着雷达显示的目标数量，暗自思忖起来，随后开始快速的计算，领航员也给他提供了些有用的信息。
“我们的舰船周围温度也在上升，他们的导弹很密集，喀戎之盾能承受住冲击，却不能阻止热量向内部蔓延，虽然上升的很慢，但我们恐怕撑不了多久。”
“现在温度是多少？”
“1000℃左右。”
“该死！”海格力斯骂了一句。他们现在确实陷入了窘境，喀戎之盾阻挡住这些威力十足的导弹已经极其吃力，能否撑得住还不好说，温度的问题简直无从解决，作为战略分析官他清楚的了解，普罗米修斯号外壳具有抗击高温的能力，但那只是就短时间内来说，这些外星人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导弹只要源源不断的打在喀戎之盾上，普罗米修斯号就会像一只热锅上的螃蟹，迟早会被烤熟。
“除非能够提前预知导弹的轨迹，否则我们毫无胜算。”海格力斯给出了最后的结论，他们的拦截弹数量并不多，每一颗都要完美的使用，只要让那些爆炸远离喀戎之盾。
这句话让领航员彻底绝望，因为这些对于雷达和拦截弹的性能要求太高了，且不说那些导弹都是光学隐形的，只是秒速上千公里就可以轻易甩掉阻止它的拦截弹，毕竟储存的拦截弹都是为了对付那些飞行的小行星的，必须要从那些导弹的发射源头就开始阻截，可又谈何容易，对方似乎还能控制覆盖的蓝色大气，那是最好的隐蔽手段。
“这是不可能的……”领航员艰难地回答。
“不，我们还有可能！你们难道都忘了么？”一直沉默地赫格墨斯突然打断了他。
看着两人惊愕疑惑的表情，这位老舰长缓缓指向屏幕上显示的普罗米修斯号底层。
“那里还有一只眼睛。”
眼睛盯着两人结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