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酏剂(安雷)

2023-03-05凹凸世界安雷 来源:百合文库
短篇已完结
有原创设定
酏剂
到了下班时间,安迷修照例留了一会儿,替邻座的新人和搞不懂一串代码的同事结尾。等他真正刷了卡出公司门的时候,天已经有点晚了,但是问题不大,安迷修认识的买菜阿姨会给他留东西。
菜市场的小店门帘基本上都拉下来了,空荡荡的场地只有一股鸡鸭鱼残余的腥味。安迷修拐进右边路口,小摊还半掩着遮阳布,老阿姨坐在位子上打瞌睡,一瞅有人来就坐起来。
“小安,可算下班了?”安迷修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应。
“每次都麻烦您了,赵阿姨。”
他从随身的口袋掏出钱,凑了个整数刚好付钱。再和摊主聊上几句家常。
安迷修临时租的公寓就在附近,偶尔凌晨赶业务的时候还能听见菜市场稀稀拉拉的摆摊声。小区三面环水,似乎是把所有的小池塘集中在一个地方,气候适宜,倒也有几分雅致的景观。安迷修的小屋子正好在水边上,一条小河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唯一不足的就是采光不行,天稍微阴点就看不清房子里的东西了,吃个鸡爪子都找不着嘴。
开了门安迷修走进去,没看前面整个人顶到门上挂着的风铃,淡蓝色的水钻贝壳碰在一起叮铃铃响。他惊讶地解救出被风铃缠绕的脸,从耳朵后面解下一颗小海螺,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小小的笑脸和爱心。安迷修花了五分钟把被自己弄乱的风铃绳子整理好,提着塑料袋去洗菜,厨房里充斥着流水冲刷的声音,利落的甩下菜叶上的水珠。油热了把切完的菜倒进去翻几下,再拿冰箱里的冻肉打个蛋上锅蒸,简单的两个菜随手就能做好,外面饭店随便一个盘子就十几块,同样的钱能炒好几顿,他坚信节约是从一点一滴的日常开始的。
安迷修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卧室里传出苹果默认的铃声。他在浇花,嘴里哼着Ringtone直到那边的人歪一声接通电话。
“出来吃饭,今天有肉。”
过了一会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安迷修站在电饭煲旁边盛饭,热腾腾的水汽扑在他脸上,米香味很浓。安迷修只能从他矿紫的眼睛辨认出那是谁,雷狮像刚起床的夜猫子,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像极了炸毛的动物,身上只穿灰白格子的睡衣裤衩就出来了,睡眼朦胧的去卫生间洗脸。
“怎么又是米饭,天天吃不腻啊?”雷狮没好气的开始吃,觉得把买菜权交给安迷修就是个错误,虽然菜炒的还过得去,可在主食选择的问题上这个烧火的经常违背他的意思。
“我觉得南方的米很好吃,别嚷了快吃。”安迷修心平气和要讲道理,但是饭凉了就不好吃了。两个人头顶一盏小灯泡埋头扒饭,筷子轻敲在瓷碗壁上夹菜。
大概是真的饿了,雷狮也没再抱怨,一直说自己是肉食动物却只挑肉蒸蛋里的鸡蛋吃,还把蛋黄戳在旁边不碰它。“门口那个是你挂上去的?”“办公室的小姑娘送的,我说不要,她硬要塞给我。”他把碗里的饭扒干净,撂下筷子警觉地瞅了一眼墙上的钟。
“碗你洗,我有事要出门。”
“你什么时候洗过碗……”安迷修很无奈地站起来收拾桌子,把碗筷叠在一起看着雷狮突然振作起来,拿了沙发上搭着的衬衫裤子就换上去,扣子一颗一颗往上扣,低垂着的黑发在脸上洒下细碎的阴影。雷狮潇洒地从衣架上拎起安迷修烫好的外套往背上一甩,推门走了。安迷修把筷子放在水池里,洗碗布浸出细小的白色泡沫。
他在一年前搬到这个城市,凭借Q大的文凭却只能混到不入流的小公司,从最普通的职员做起。一开始付不起房租只能和别人合租房子。安迷修还记得自己当初找不到合租的舍友,然后拖着行李箱一个人站在车站避风。大冬天的车站冷极了,温度不高的空调风还时常被路过的行人占据。就在他快坐在椅子上睡着的时候,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安迷修?”
他抬起脸,那就是雷狮了,他初中三年的死对头,处处针对他的恶党,此时把大半张脸埋在卡其色的围巾后面,露出一点空隙好让安迷修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藏在眼镜后面的是安迷修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眼睛,此时带着疑惑和惊奇,深处是波澜不惊的沉静,让人永远看不透的眼神。
然后,安迷修就被恰好路过的雷狮捡回家了。刚进公寓门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家伙又念旧仇,把自己扔在垃圾站。
“这是哪儿?”
“我暂时租的房子,敢说多余的话就把你赶出去。”
雷狮冷着一张脸去开空调,手里的塑料袋随手往桌上丢。安迷修在这个时候终于感觉到了同学情谊,内心感动的一塌糊涂,愧疚当年和雷狮打架打到进医院,隔着病床骂人娘。
后来两个人就合租了,大部分原因是雷狮盯上了免费贴心的家政服务,安迷修心里很苦地收拾家里的琐碎小事,房租分摊负担就轻了很多,偶尔还能小资一把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头痛。天知道照顾这个小少爷烂摊子有多难,他想起了以前老师分配自己和雷狮打扫包干区,安迷修低头吭哧吭哧扫了大半的地方,站直了擦汗看见他握着扫把站在树底下乘凉,悠闲地玩手里的叶子。安迷修气不过,下楼扫地之前他们刚结束一场小型战役,本来以为这家伙至少会把均分的地方扫了,看来还是高估他了。安迷修心平气和地请雷狮来一起扫地,被拒绝之后他就提着扫把走了,反正还有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没扫,包干区本来就是分工合作打扫的,他没理由全包下来。打这以后两个人的梁子算是真正结下了,三天两头就要制造一起轰动全班的动乱,大部分是看他们掐架的,还有一些不怕死的老好人在前线劝架。
全校第二的格瑞冷着脸把两个人拉开,因为他发小午睡被吵得睡不下去,就围着他的桌子叽叽喳喳,吵得格瑞也睡不着。
隔了十几年了,再次见到雷狮那张脸,安迷修还是认得出他是谁,甚至能闭着眼睛从咳嗽声里辨认出他在哪儿。倒不是说他童颜,论体型,雷狮比他还高那么一点多。论相貌,他安迷修也不赖,初中起就收到过小女生的情书无数,可是雷狮就是比他多那么一点,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身后响起底底的呼声,“雷狮”总比“安迷修”响一些,剩下的则是“天哪这两个祖宗怎么能走在一起”。安迷修总是暗地里嘲笑雷狮小白脸,不是没道理,他一张脸,肤色白的不像亚洲人,鼻梁高下巴翘,眉眼清秀似娘炮,安迷修在心里愤愤地评论。偷偷偏过头盯着雷狮的侧脸,看他长而翘的睫毛一扇一扇,凌乱的短发拢在耳后又掉下去,脸上的细绒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安迷修忽然懂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送东西给雷狮,不怪她们沉迷男色,因为男色太好看了。堂堂一班之长安迷修,后来因为发呆被老师叫起来罚站了一节课。
雷狮隔着两条过道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嘴角一颗虎牙被安迷修看的一清二楚。如果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发呆,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吗。
成年之后少年的棱角逐渐消失,安迷修的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他时常被嘲弄的婴儿肥也不见踪影,脸庞棱角分明,变成全校公认的残念大帅哥。残念的一点就不说了。
安迷修轻轻放下冲洗干净的碗,关掉厨房的灯回房间开电脑,坐在电脑桌前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距离雷狮出门已经二十分钟了,眼看时针就要指到九点的位置。安迷修以前问过雷狮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大晚上也要出门。雷狮吊儿郎当地嗑瓜子,两条长腿搭在一起抖啊抖的,很认真的转过头去说,我是搬砖的,工地有时候会开夜班。他不信,雷狮就耸耸肩不说话了。哪有穿西装搬砖的工地,安迷修每次整理雷狮丢在椅子上的衣服,都会发现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的痕迹,心里就有数了。但他不问,雷狮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安迷修没理由嘴多了问,他长大之后懂了很多道理,包括事不过问。
台式的荧光洒在安迷修的脸上,房间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那台上了年纪的电脑,它也是安迷修平时在家里工作的工具。老式键盘很容易进灰,他认认真真用键盘刷扫过每一个按键,从细缝里撵出灰尘,有些字母被磨损得看不清轮廓,但是安迷修不舍得换,那一颗W,这一颗9,还有回车键和退出键,都是被自己的手指,在无数的深夜里一遍一遍的按过来的,他没理由和最熟悉的老伙伴说再见。
念旧的安迷修舍不得丢掉他喜欢的东西,也放不下他心里一点点的执念。作为公司的优秀员工、大家公认的中国好同事,安迷修尽力做好每一件事。但是作为安迷修,他本人还有一个可以算是梦想的目标,那就是成为作家,写出不为生计而作的文章。
安迷修在大学的时候就发表过一些作品,凭借细腻温柔的风格,成为当年校园里小有名气的作者,时常有小文章被杂志社收去。后来因为学业繁忙,毕业在即而经济拮据,微薄的稿费填不满生活的无底洞,不得不放下稿子投身于现实的残酷。再后来,毕业了,安迷修还是没有太多精力写东西,光是应对职场和神经病就磨得他吐血。于是这个被当成业余爱好的梦想就被放在了一边,变成杂草丛的一员,埋没在安迷修的心里。
夜渐渐深了,自诩‎深夜诗人的安迷修在写字板上敲下几行字,沉默着继续他笔下的故事。
安迷修起得很晚,他今天排的是午班,从下午两点上班到凌晨一点,能够睡的觉要提早预支。推开房门,有一个大型动物在沙发上睡觉,衣服鞋子乱摊在地上。
“工地下班了?”
他没理,也许是还没醒过来。
安迷修觉得这已经融入了他的日常,理所当然的替雷狮收拾好衣服领带,偶尔他会抬起头交代一句那件要手洗坏了你赔不起。行吧,就当他是被雇的佣人好了,其实真的没差。一日三餐雷狮只在晚餐的时候参一顿,还有日常的衣物清洗,房间扫除,甚至开支分配全权交给安迷修,唯一的条件是不准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雷狮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安迷修也很配合的点点头表示理解,想起了以前自己年轻气盛,私藏的小什么本被家长打扫卫生揪出来,那样的痛苦浮现在眼前。
“回房间睡,感冒了又要我给你买药。”
安迷修看见雷狮身体蜷缩在一起,起伏的胸膛在呼吸时轻微颤抖,就知道他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手上的动作没停下,得赶在衬衫被压皱前抢救他们。
雷狮扶着沙发沿坐起来,刚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楚,眼睛半睁着看向窗外,接近正午的阳光聚集在眼睛的虹膜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的剧烈咳嗽打断了整理好的思绪。雷狮用手捂着嘴,气喘被断断续续的咳嗽打断,熬夜苍白的脸颊浮现病态的粉红色。安迷修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来一管沙丁胺醇,推推他的肩膀。雷狮接过来,摸索了一会药物的瓶盖,大口呼吸充满苦味的粉雾。
等待他稍微平复下来,安迷修看着他抖动幅度逐渐变缓的背部,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天晚上又干了什么?
即便是在刚刚恢复的状态下,翻白眼的力气还是绰绰有余的,雷狮白了一眼他,有些濡湿的眼眶把下睫毛浸湿成几绺细长,不稳地站起来去洗脸,手里的药管由安迷修处理。他洗漱完毕,手握成中空的拳头轻轻地咳嗽,支气管一阵干裂的疼痛,看见安迷修猫在沙发下面掏什么东西。
“找什么?”
“瓶盖,你刚刚不知道扔在哪儿了。”
雷狮把毛巾搭在洗手台上,过来帮忙一起找,毕竟是他自己的救命药,老让别人来找也不太好。两个人用奇怪的姿势弓在客厅的小茶几后面,安迷修更下一点,深处的地上有灰雷狮不能靠太近,发痛的胸腔沉默的换送空气,气息喷吐在他白色的衬衫后背上,大概是药味过重的原因,安迷修身边的空气意外的好闻,那是平时雷狮一定会嘲笑的洗衣液味。连舌尖也染上苦到恶心的味道,他忍不住抽抽鼻子试图让蓝月亮净化自己的心灵。
“有了。”安迷修从沙发下找到指甲盖大小的药瓶盖,得意的举给他看。雷狮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安迷修鼻尖上有一撮灰尘,脸颊磕在地上留下了红色的印子,逆光的脸有种圣光普照的错觉。安迷修站起来去把它冲洗干净,雷狮用手指把前额湿哒哒的头发撩到后面,他发梢上的一滴水吧嗒一声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倒了一杯水,靠在安迷修的房间门框旁,看里面的人把资料整理在桌上。
“怎么?你要跳槽吗。”
“暂时还不会。”安迷修把一堆复印的纸垒齐了放在随身的文件包里。“我今天午班,现在出门顺便把简历给投了,你晚上随便找地儿吃。”
“行,吃你做的我也腻。”
嘴上不饶人,雷狮好笑的看着他的专属伙夫皱起了眉头。
这要从头说起。两人分别来自大陆的不同方向,隔着一条淮河分了南北,口味自然也被各自生长的环境影响。安迷修打小就是硬朗的北方汉子,加上他自认的师傅教导,摸爬滚打在各个武术馆内,才六岁就傲视群雄——整个幼儿园的男孩子看见他都要认认真真地喊一声安哥,女孩子则是多一个哥字。他老爹一看不行啊,这孩子将来要变成混子没跑了,于是换了工作,在安迷修上初中的那一年移居到南方,打算用温婉儒雅的江南风好好熏陶熏陶他。正好赶上加分制度,安迷修据说有个壮烈牺牲在鸭绿江上的什么爷爷正好给孙子辈加了点分数,再者就是安迷修成绩本来也就不错,歪打正着也能在南方逼死人的高分考试里考进重点初中。安爸爸很激动,拍着他的背就说,儿子啊你可好好读,把你这身混架子给去了,暴力绝对禁止,敢对同学有一点不好我就抽死你个混小子听见没。小安迷修背着刚上初中买的新书包一个劲点头,上火车前师傅也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对同学动粗,尤其是女孩子,女孩子都是上天给人间的宝物,敢对宝物不好就抽死他个混小子。
于是安迷修就入学了,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大眼睛白皮肤的漂亮姑娘,他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扭扭捏捏,心里想,南方的闺女可真好看。上课也听不太进老师讲的话,眼睛没事就往同桌那里飘,看她长长翘翘的睫毛,还有淡红的嘴唇,天哪简直就是小女神啊。下课安迷修就在男厕所碰到了他的小女神,正在和别的同学比谁尿的远。
“你……?”
“啊?你是坐在我旁边那个傻子吧,上课老看我干什么,有病啊。”清冽的声线正好赶在变声的前期,确实是男声。他好看的一张脸露出不屑的表情,眉毛上挑,先前的乖巧安静被痞气代替。
“……”安迷修本能想回一句瞅你咋地,可是他很伤心,受挫地厕所门都没进来就走开了。
“雷狮老大,那个脸肥肥的小傻子是你同桌吗?”
“身上一股蒜味儿,肯定是早上啃了大头蒜。”
“呵,据说还是北方赶来的,真有劲啊。”
其实没走远的安迷修全部都听见了,变得更加伤心,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发誓,再也不吃大蒜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身上最多只有洗衣液味道的原因。
初次单恋连一上午都没持续下去,安迷修觉得受了情伤后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本来对着女生有些畏惧(大部分原因是怕他爸和师傅),现在却变得轻松起来,多加练习之后还能对着班上的女孩子说一堆无关紧要的话,虽然她们从来没有听完过,可是安迷修觉得自己盖了帽儿了。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们躁动的狠,即便安迷修在的班几乎全是全校前一百的好学生。课间简直是列车车厢,就差谁叫嚷一句方便面矿泉水火腿肠腿收一收。初来乍到的安迷修还不太适应南方的学习方式,埋头猛做辅导资料想要弥补漏缺。写得正起劲,眼角一瞥看到他的同桌在教室前面和两三人聊天,再一瞥发现他们正指着自己的方向说什么。
下一节课是自习,安迷修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异样之后转头轻声问:“雷狮,请问你们刚刚在谈论什么?”
“刚刚?”雷狮正在解一道奥数,听见这话,他冷漠的表情换上一点笑意,用手掩在嘴边,靠近了他也轻声地说。
“我们刚刚说你‘洋盘’,就是洋气的意思咯。”
“哦哦……”安迷修看着雷狮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然后又远离自己,他甚至可以看见他小眼角微微扬起的纹路,脑子空白一片,紧握的手和心脏一起一跳一跳的。
安迷修低头用题海掩饰内心的不安,然后听见旁边的人突然绷不住笑出来了。安静的教室里,笑声很突兀,几乎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雷狮和安迷修的位子,有人小声的议论了起来,可雷狮还是笑不停,不停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安迷修很懵逼,怔住了看着他笑,看他的脸上兜不住的笑容,心里的东西快要溢出来了。又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小子就记着点痛吧。
笑了有半分钟,所有人都快被哈哈哈哈的声音给洗脑了,他们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听见雷少爷如此不羁又金贵得不行的笑声。雷狮突然停下,轻轻咳嗽了一下,呼吸有些困难地吸了口气,这个时候下课铃正好响起来,没人会怀疑笑过头的人被口水呛到,瞬间生龙活虎的教室充满了欢声笑语,天天写个魂的题目哦累死人啊之类的声音洋溢在各处。安迷修有些担心斜眼看着他,雷狮从抽屉里拿了瓶什么出去了。嘴边的那句你没事吧还是没有说出来。
后来过了半年,初一小鬼都在这学期身高疯长,原本以身高优势的安迷修再也不能俯视雷狮了,他甚至还压过一头,隐隐有安迷修也赶不上的趋势。
初二上学期,两个人就分开坐了,安迷修矮了雷狮小半个头,虽说是雷狮搬走,可是他还是很哀怨地看雷狮去自己后一排的隔壁隔壁组。他甚至怀疑雷狮这家伙用魔法调换了双方的成长速度,讲道理他北方的汉子应该更高才对啊。
换座位之后安迷修就很少和雷狮有交集了,那么大一个班,同学隔了两组就是一个世界,前后的同学也都很热情,没有不参与的道理。偶尔在厕所碰到,也就点头照应过了。安迷修觉得人的世界真是好复杂,他可能再也不能离雷狮太近了。
然而不久后,安迷修的拳头就零距离的和雷狮的拳头碰在了一起,可以算是零距离接触。冤家路窄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不合适,坐的近的时候几乎是相安无事,最多也就言语的磕绊,不愉快很快就忘记。一旦两个人分得远了,矛盾就像刺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安迷修时常被气的要动手,可是一想到两个男人对他的告诫,拳头就下不来。雷狮隔了半米骂他孬种,骂他没胆。他在心里默念一句,这他妈算是什么啊。撩起袖子就是一拳头过去。
两个人一起坐在医务室给自己上药,雷狮先一步弄好,出门不小心碰到了来拿感冒药的女生,冷冷地说了抱歉就走了。安迷修头也不抬地涂酒精。
“你看到那个男生没有,天啊他好帅啊!”“你不知道吗?他叫雷狮,就是那个全校第四的学霸。”“天啊!我这条衣服再也不洗了!”
安迷修抬起头,听着小女生们细小的尖叫声,看着雷狮从楼下经过。逆着光的背影修长,少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大人,棱角分明的下颚和不太明显的喉结从校服领子里露出来,肤色白皙的脸侧漏着几根被风吹乱的黑发,眉宇清秀的五官贴了创口贴倒也不违和。安迷修淡淡地从上往下看着他,涂了酒精的伤口发凉发痛,轻声说:不过如此。
再后来,中考也结束了,安迷修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带着一身器宇不凡的绅士气质上了家门口的高中,高考,毕业。找工作的时候,他还保留着一点私心,想要再去一次南方,于是他就来了。
这样一来,话题就扯远了。
身为南方人的雷狮没有一点自觉,鱼米之乡的称呼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折磨,一日三顿的白米饭吃得心累,在安迷修来后他还遐想了一下面食的美好生活。好不巧,安迷修特别中意颗颗饱满粒粒精华的南方大米,每次听见淘米的声音雷狮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腻了就别吃,大少爷的口味我也调不来。”
雷狮喝下一口水,斜瞥他一眼。
“调不来就滚蛋,我家不缺多一张嘴。”
“……抱歉,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这个月的伙食费全由我出。”
安迷修低头沉思,真起身向他的东道主询问回复。
“我不差你这点钱。”
他冷笑一声,眼神冷冽,从安迷修的房前走开。
邻近饭点的车流量很大,安迷修刚从招聘会出来。饭也没来得及吃赶紧赶到公司。
他赶在系统判定迟到前刷卡,拉开座位坐下来喘口气。
“安哥中午好,”邻座的姑娘甜甜地打招呼,笑容可掬。“老板还没来,你可以不用太急的。”
“中午好。”安迷修回以礼貌性笑容,迅速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副办公室同时按下电脑的开机键。在WIN7安详的开启声中松了口气,开始敲击键盘。
谈话和说笑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计算机前人们的眼睛里倒映出不带感情的数据们,各异又有奇妙停顿的键盘声串成节奏,湮没了每个人的呼吸声。安迷修盯着屏幕上UTF-8编码文件发呆。
“小安啊。”
“啊?”抬头就是老板老高的脸,放还是放大版的。安迷修猛地一哆嗦,反射地抓住鼠标掩饰自己僵硬的动作。
“保存一下,等会全办公室的人出去吃饭。”
“可是……”
“今天不工作了,我请客。”安迷修感觉老高四十二码的脸泛起了佛光,普照在他身上。
老高没等他的回复,站直了身体环视了一圈,用那属于老男人的低沉嗓音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在这里,我用老板的身份在这里宣布一件事情。”
安迷修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竟然在发抖,仿佛即将面临死线表情好不严肃。
“经过我和一干骨干员工的慎重考虑,决定于本月月底结束所有工作。大家赶的进度暂且都可以停下了。”“老高,说人话。”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也就是说,熄火了。”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安迷修愣住了,赶紧打开百度搜索。突兀的敲击键盘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埋头打字的动作。
“熄火的意思是完了,我们公司要解散了。”
老高看不下去了,在安迷修发完“老板说公司熄火了是什么意思在线等急”之前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个北方来的小子能力优秀,却在某些地方令人发指。
“为什么啊?”“这么突然的吗我电脑还没开机啊。”
终于有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高低的议论声混杂着咸鱼的哀怨。安迷修感觉到抓住他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纠结的还是气的。
“我们公司……准确地来说,我们的工作室,因为市场需求状况发生变化,造成企业产品滞销、生产滑坡,再加上流动资金严重不足,企业不能正常运转。”
“大家的能力都是得到认可的,从一开始加入这个地方,几个人挤包租房,发展到今天的业绩,每个人都出了很大的力气。”
“解散工作室,对我来说就像解散了一个家庭。”
“但是我不想要让家成为约束你们飞高的羁绊,我希望你们能够活得更精彩一些。”
长久的沉寂,有人突然道了一声好,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带动了众人的故障,也不知道就那么几个人哪儿来力气拍得那么响。
安迷修坐在椅子上,看不断有人站起来围到他的前老板身边,他们的眼里甚至还闪着泪光,大力地和中间的人拥抱,再换一人拥抱。老高微笑着,站在人群中间,他用口型说着抱歉。
反正就是公司解散了,大不了再找个工作就好了。
好在散伙饭吃的很丰盛,一顿人不多的饭钱可以让安迷修睡一个月的大马路。他还偷偷揣了两个没见过的小点心,藏在口袋里想带给雷狮吃。
安迷修下了出租车,对着醉醺醺的车里人道别。看着大他一轮的老高关上后车门,远远地仿佛一个老战士绝尘而去。
说是下属,其实更像后辈,这个大叔对待刚毕业的安迷修就像朋友一样,在人不多的写字楼里教他基础,有时候旁边的人还会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人家是高材生,哪用得着你来指导他。安迷修急忙要说自己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老高一个爆栗子敲在那个人头上,转过头继续说。安迷修忍着笑看隔壁抱着脑袋哀声哉道。
这样的一个小家,过两天就会没了。他甚至还没加满办公室人的腾。讯。还没认全头像杀马特的到底是哪一个同事。
安迷修独自走在马路牙子上,脚踩着清洁工没扫干净的落叶,本来就清瘦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一路遛到了公寓前的马路对面,硕大一个小城此刻只剩下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安迷修想起来家里的牙膏快用完了,推开店门走进去。倚在柜台前打瞌睡的小哥被电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说欢迎光临,店里有一股温和的关东煮香味,播广告的显示屏闪着光。
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喂?”
那头不说话。
“雷狮你干嘛?”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袖子摩擦衣料。
“你在哪儿。”
一声咳嗽。
“我知道了,你等等,马上来。”
安迷修二话没说挂了电话。今天可能不是黄道吉日,刚刚确认丢了饭碗,现在他的另一碗水也端不平。
二十分钟后,安迷修出现在医院一楼急诊门口。安静的前台护士看着他一路小跑又努力不跑太大声的样子,一脸惊奇。
“您好,刚刚有没有一个很高的男人在这里?”
“抱歉您能说的更具体一些吗?”
“啊就是……”安迷修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脸很好看的,眼睛是紫色的。看着就出气的那种。”
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两边的门诊部亮着灯。安迷修穿过停尸间般的房间,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
凌晨三点钟的医院是绝佳的鬼片取景地,安迷修每路过一间房间都会往里面瞄一眼,白大褂的医生眼神冷漠,看透生死的脸似乎无欲无求,野鬼一般用水笔签单子。甚至有些铺着蓝色手术布的台子上还留有大块结成黑色的血迹,安迷修倒吸一口凉气。坐着的医生抬眼看他,安迷修赶紧几步并作小跑假装路过。虽然他真的也只是路过。
他走到了连廊的尽头,鼻尖嗅到烟味,混着一丝带有尼古丁燃烧的淡淡甜味。
雷狮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眼神冷若冰霜,望着开了一半的窗户外面的天空。看也不看他。
安迷修居高临下地看着雷狮,看着他的眼睛在漆黑一片里发出幽幽的光,那光却不在看他。
“来了?谢谢,我回不去。”
雷狮抬头冲他笑,失去血色的脸苍白得衬不上他的笑容。
安迷修半跪着蹲在他旁边,眼神极淡地扫过他指尖还在燃烧的烟。
“你想死?”
雷狮没有应,等一段烟灰掉下去了,他深深吸了一口,又把烟很慢很慢的吐在安迷修的脸上。灰色雾气让他的睫毛轻颤了几下,透过尼古丁的颜色,雷狮的脸像老式录像带里的电影一样,变得朦胧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安迷修很想吻雷狮,然后他也真的做了。
手指扣在雷狮头巾带子的结绳后方,用大拇指穿过布料另一端,防止那个摇摇欲坠的头巾阻断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苍白的脸却是温热的,安迷修带有凉意的手心染上他后脑勺的温度。雷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微张开嘴,安迷修趁虚而入,用近乎霸道的力度让他僵硬的身体服从自己的掠夺。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雷狮也不好意思任由安迷修来,闭上眼专心回吻他。两个人的脸颊轻轻靠在一起,又悄悄分开。安迷修咬了雷狮的上嘴唇,雷狮用尖利的犬牙磨过他的舌尖。
结束的时候,雷狮又笑了,问他:
“你也想死?”
安迷修皱着眉头回味口腔里一股焦味的苦,交换呼吸的时候雷狮嘴里的烟还没散干净,弄得他也吸了一次烟。据说吸烟者接吻嘴里会很甜,他想问问雷狮是不是尝到了甜味。
“我饿死了,你身上有吃的吗。”
“还真有,刚买还是烫的。”
安迷修低头去翻手边的塑料袋,掀开盖子的关东煮还冒着热气。
雷狮很不客气的用木棒插起一个鱼丸往嘴里塞,嘶嘶地吸气嚼着弹性十足的丸子。旁边的安迷修用另一根叉子吃鸡肉卷,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副路边撸串的架势。
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他们起了争执,安迷修坚持半夜不能吃太多,何况他还是病人。雷狮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抄,干脆行动胜过语言,抢先一步咬下安迷修叉子上的食物。
“哎……算了。你药拿了没?”
“没,懒得动。”
“拿来我去。”
他无奈地接过处方单和钱包,拍拍膝盖站起来。
“话说为什么要打我的电话?”
“A开头,排在手机第一个。”
好吧,随便了。安迷修握着单子吐槽无力,说了句憋瞎窜,给雷狮拿药去了。
他的头向后仰,靠在身后的墙上,还是望着那一片没有玻璃的夜空。漆黑的天幕,竟然出现了细不可微的星星,就那么几颗,要不是他眼睛好,还看不见它们暗淡的光芒。
雷狮突然就觉得真好啊,这大半夜的,在他翻遍通讯录也找不到可以接他回去睡觉的人时,还有一个傻小子愿意帮他拿药,愿意和他抢一个廉价的不行的甜不辣,还愿意扯他的头巾和他接吻。
况且——况且他给他的手机备注是傻逼骑士。
那几颗星还在努力闪着光,努力的告诉别人,我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
雷狮笑笑,闭上眼。
“和你商量个事儿。”
“说。”
“能再宽我几个月吗,我们公司昨天正式关门了。但我还没找到新工作。”
“额,”雷狮咬着冰棍转头看着他。“你老板是不是叫黄鹤,前几天带着小姨子……”
“不是不是,我们老板姓高,而且我做的不是皮革。”安迷修扶额,梗玩的太不合时宜了,明明他很认真的谈事情。
他耸肩表示无所谓,叼着吃光的冰棍棒子上下晃动,眼睛看着笔记本电脑,手里动作不停。
自从雷狮犯病的那天开始,他就选择在家办公了,整天抱着A15的笔记本噼里啪啦打字按键。安迷修也从关门大吉的办公室回来,正式成为居家型家务机器人。成天为了雷少爷的心肝肺操心,好吧就只有肺,他雷狮真厉害起来安迷修也不一定打得过。
哎……
安迷修在心里叹气,从包里拿出新的简历填写,摸到的包底有个尖东西戳了他一下。
掏出来一看,是那天散伙饭他私藏的两个小玩意儿,他犯难了。
“你哪儿买的菱角?”“哦这叫菱角啊。”
雷狮停下手里的动作,招招手让安迷修过来。
“喏,这个是壳,里面是肉,壳很好吃的你试试看。”他用手指点着两个翘起来的角。
安迷修迟疑地咬下去,一半的原因是出于本能,另一半是这已经放了好几天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靠,什么鬼,苦死了。”安迷修把半个菱角扔在垃圾桶里。
“好吃不,”雷狮咬开菱的中心,萎缩在一起的果肉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你放几天了?”“……好几天。”“我槽。”
两人正要开打,雷狮手里的菱角尖都快戳上安迷修的鼻子了。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雷狮很不耐烦的歪一声接起来。
“什么?”
“你再说一次。”雷狮陡然降温的表情严肃,扒回他的电脑架子旁边。
安迷修静静地拿着简历站在旁边,看雷狮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打,眉头紧蹙又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有该做的事情,雷狮的世界里能不能放下安迷修这个词还不一定。雷少爷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安哥一个小时能炒三个菜煲个汤,外加洗碗和抹地。
用金钱衡量人的价值是安迷修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也是最现实的做法。昨天Y市的涨跌停板,雷狮气的脸都白了,安迷修在用小象花洒给盆栽浇水。今天C市的热门股卖出去了,雷狮看着电视上的新闻对电话里的人骂僵牢你脑子有病吗,安迷修在用手机看震惊渔民抓到数吨重的千年神龟。
看吧,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安迷修从中得到一个道理。强者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往前跑。打死不哭的雷狮眼睛里都有缓解眼酸的眼药水,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那天的晚餐桌上,安迷修破天荒做了包子,牛肉和白菜碎的馅,白面蒸的柔软喷香。
雷狮啃着装满肉汁的*******,仿佛吃馍的王羲之,就差给他一盘墨汁了。
他好心地提醒边吃边看对胃不好,然后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里面的女人操着一口标准的变调江南普通话,对安迷修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谩骂。
“等会你说啥,什么贷款?我听不懂啊……”安迷修瞪大眼睛,以他半吊子的南方话,还理解不了太高深的话语。这里就要轮到专业的出场了。雷狮咽下最后一口,扯了张纸巾擦嘴,向安迷修招招手。他看着雷狮的口型,犹豫着递过手机。
接下来的十分钟内,安迷修彻底对雷狮改观。雷狮不愧是雷狮,连骂人都是人中之狮。虽然全篇安迷修只听懂一句最经典也最精炼的,册乃。
雷狮神情轻松地对付电话里的人,安迷修清楚地听见女人近乎咆哮的骂声,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雷狮骂人厉害,他心里很傻逼的也觉得开心。听他带着南方软腔调的口音,连骂人都像唠嗑一样语气平淡。
傍晚的夕阳是有魔法的,它胜过一切滤镜美颜。雷狮的侧颜被笼罩在落日的光里,浸染了金色的睫毛好长,紫矿石色的虹膜越发纯粹,像是真正的宝石,闪光点点。
安迷修愣愣地伸出手去碰他的脸,雷狮可能是怼得太入迷了,被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然后竖起食指,举在唇边,轻声嘘了一下。
雷狮挂了电话,随手放在桌上。
“她说啊……”
话被打断,因为安迷修的指尖附在他的脸侧,微弱的心跳声从手指传达到雷狮的皮肤。就像所有烂大街的言情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眼睛对上了那双淡色的眼睛,这让他想起了湖水和草原,二者混合在一起的颜色。
“不行。”
在嘴唇即将触碰的前一秒,雷狮阻止了这个,同样像极了言情套路的吻。抵住安迷修的就是刚刚那根他示意噤声的手指。
“这是某个贷款软件的电话,有人偷用你的姓名和电话做担保人,借钱不还跑路了。不过没关系,这种傻逼不理就可以,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
“谢谢……”
安迷修见雷狮避过自己的视线,神色平静全然没有拒绝索吻的自觉。
“雷狮。”
“不行。”
他站起来,留安迷修一个人在原地。
行了,就这样,安迷修心想。就算再怎么浮想联翩,不存在的事情还是不存在。他当那天的两个人只是打架,用舌头狂扇对方嘴唇的那种。就算再大的事发生了,碗还是要洗的。安迷修把空盘子放在洗碗池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量,宛如在看一池子的鲤鱼争食,有那么一两条还是挺可爱的,多了就惹人不快了,像是要把岸上的人也拖下去吃掉一样。
他从厨房的窗户看向客厅,雷狮坐在沙发上敲电脑,没开灯的房间里,淡蓝的光印把他染成Na'vi色,很适合拍阿凡达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好像在多少年之前,他也这样出神地从远处看过某个人。在遥不可及的距离,安迷修只是观望。初不知道几的时候学过一句,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想,也许那个人就是只能远远看着的花,高傲令人不可攀援,连看一眼都要做好思想准备,以免沉迷。但是,莲花又怎么会在咫尺的距离冲他笑呢,那么痞气的笑容,勾起安迷修曾划过的嘴角。
也许把这话告诉他,雷狮会气到揍人,你他妈把一大老爷们比作莲花恶不恶心?安迷修甚至还能脑补出他挥动拳头,满脸嫌弃的表情。他轻笑垂下眼刷碗。
沙发上的人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
时间过得很快,安迷修游刃有余的日常也变得忙碌了起来,他必须尽快找到新工作,生活和心理的双重压力让他喘不过气。好在所有事情也逐渐走上正轨,已经有数家公司给他发来了面试的邀请,安迷修的文凭和工作经验是实打实的,再加上他一表人才的四寸照片和填过不下三位数的优秀简历,姑且算是被认同了。
外面传来轮子咕噜地的声音,安迷修突然警觉起来,下意识的喊你在干嘛。
“出门啊,我前几天没和你说过吗。”
“去哪儿?”安迷修想起前一天雷狮好像是说过要出去一趟,不过那个时候他正在处理一封很重要的邮件,没仔细听。
“就,意面国呗。”
“啥?”他懵了,一开始还以为雷狮只是出去踏青,这一踏一脚踩进大洋彼岸的另一头。
雷狮把一只大型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一身正式的衬衫长裤,手臂上搭着烫好的西服外套。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无所谓的淡然表情。
“我那份房租在桌子上,半年的。”他将行用卡放在卡包里,“十点的飞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你一路走好……”
他翻了个白眼,也没打算反驳这个丧气的送行词。
雷狮出去了,行李箱的轮子划过水泥地的声音很刺耳,也很快消失不见。
剩下安迷修对着门口发呆。
安哥的戏份怎么有那么多发愣的场合?他是安迷修呀,一个多年来称为学院前五的传奇一般的男子,职场中精干果断的角色,现无业游民状态。尽管总是会有烦人的家伙在他旁边,一边嘲笑他一边打击他,嘴角的微笑猖狂无比。安迷修常常被惹得忍不住放下理智去揍人,不知道时候起,身边就站着这一号人物了。气焰嚣张,不用算就知道他们八字不合,大概是上辈子的弑父仇人。安迷修有次做梦梦见自己穿越到古代了,脖子上抵着一柄长刀,拿刀的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红到刺眼的丝绒长袍被染成大片的黑色,支离破碎的黄金王冠被踩在他脚下,安迷修赶紧想赔礼道歉,张嘴却由一阵腥甜的血挡住了语言。他发现自己竟穿着厚重的铠甲,钢铁的光泽几乎全被血污遮掩,一根长矛,洞穿了他的胸膛,那个人的袍子上淌的是他的血。为什么要寻死。那个人沉声道。安迷修抬起头看王座上的人,强烈的光让他睁不开眼,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安迷修在心里默念了句哪儿哪儿都是你。冒着血沫子的嘴角露出沾满红色的牙,惨然地笑笑。因为你太好看了。然后安迷修惊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摸自己的胸口有没有洞,在梦里完全没有痛觉,但这个片段过于真实,吓得他真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等到呼吸平缓下去,他又躺下去,闭上眼美滋滋的想象刚刚看到的那张雷狮的脸,沾满他鲜血的,另一个雷狮的脸。
慢着,怎么全是那家伙?
安迷修又懵了。他看见茶几上放着雷狮的钱包。犹豫再三,想到雷狮带了行用卡没关系,但如果他要买机场的水呢,自动贩卖机可以吞百元大钞吗。
钟表指向九点半的方向,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打给雷狮,Ringtone的音乐在餐桌上响起。
“淦……”
他咒骂了几句丢三落四的家伙,按掉通话的的手指停留在半空。
雷狮的苹果屏幕亮着光,极简主义的通话背景上显示着傻逼骑士几个字,头像是一个中世纪骑士的简笔画头盔。
手表的指针即将指向五十分的方向,路上的人一脸惊奇的看着有人脚踩自行车掀起一路飞尘,安迷修觉得自己的脚都快变成机器猫里夸张的奔跑旋涡了,但是还不够,他还赶不上。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一路上红灯他一个都没碰到,接近饭点却没什么行人车辆,愣是狂踩到道路的尽头不带停歇。
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快到十点了,安迷修全身都冒着汗,门口的保安拦下他,说禁止制造暴动。安迷修都要急的犯红眼病了,哑着嗓子底底地吼:大哥,行行好让我进去,我马子要飞了我得追他回来。
安保大哥动容了,放下手让他进去,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人群像攒动的蚂蚁窝,分歧出无数的缝隙又不断消失。安迷修直往高的人头那里看,找一个不戴头巾黑发的家伙。
有人好奇的看他,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偷拍。
安迷修要疯了,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人简直是海底捞针。突然,有个人拿手肘戳戳他的后背。
“诶,安迷修你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你是……”
“噢我懂了,找老大是吧。”他拿大拇指朝某个地方指了个方向。“在那里。你们快点啊,我可不想多拿一个人的行李上飞机。”
“谢谢你。”安迷修不多废话,撒腿就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偷顺走了钱包。帕洛斯微眯着眼睛目送他,无奈地耸肩继续看登机牌。
“雷狮。”安迷修找到他了,气喘吁吁的抓着钱包手机半蹲着调整呼吸。
“哇……你喘得像个驴。”雷狮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托眼镜框,那是他工作专用的装备之一。眼前的人衬衫半湿,鞋扣子被蹬掉半个堪堪挂在脚上,风吹的乱七八糟的毛炸成鸡窝。
“我要跟出版社签约了,他们说买下我第一本书的出版权。”“噢……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订金是XXXX元,正式出版后可以根据销量分成,大概是XXXX元。”
“虽然现在还很少,但是我希望能够用这些钱,买下你的东西。”
“哦,你觉得你买的起吗,就算你要,本大爷还不一定给。”
“你会给的。我要买你的心。”
“啥玩意?你脑子给驴踢了?怎么这么恶心啊。”
“你会给的。”安迷修的手附上他的脸,这一次没有被推开。“因为我也把我的给你。”
安迷修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晃在他前面,雷狮看清楚了,那串风铃贝壳里,被他藏得很好的那颗小马形状的金属挂坠。
安迷修想要吻雷狮,但是他说,不行。
安迷修有点失望地说,要用自己的嘴唇去咬他的,要从嘴角亲到眉梢。雷狮的脸看起来很红,尝起来会是甜的吗。
雷狮笑了,稍微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听自己咬耳朵。
他凑在他嘴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带着沙丁胺醇的味道,却又一种说不上来的躁动。
安迷修的脸“刷”一下全红了,猛地站直。雷狮顽劣地瞅着他精彩的脸色。
“你耍流氓。”
“是你太纯情。”
安迷修再也不会忘记,在某一天的上午九点五十九分,他在机场的墙壁上向人索求一个吻。虽然被拒绝了,但他高兴死了。这个吻可以留到好久之后,也不用担心给予者擅自跑路,因为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心。
END
写完了,感觉身心俱疲。有很多东西写到一半忘记了就没加进去,安哥本来是有猫的但是被我写没了。雷狮的设定是从小就有肺病,两个人接吻有传染的风险。至于为什么写南北方,因为我想试试看,但实际写出来非常没意思。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自己的腿肉,真是难吃。
希望两个人百年好合。
酏剂,含有糖和挥发油或另含有主要药物的酒精溶液的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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