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第六章：色彩

让我们视而不见的光明，对我们来说便是黑暗。只有在我们清醒的时候，黎明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黎明。而我们今后还有无数的黎明要到来，今日的太阳不过就是清晨的一颗晨星而已。
柯薇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纸，准确来说是盯着纸上写的一段话，这段话出自《瓦尔登湖》，她工作时读过这本书，质量不算太糟糕，不过重要的不是这段话，而是她在看见这段话的瞬间感觉到一丝不自在，那种说不出原因的不舒服，好像虫子在身上乱窜的感觉，酥酥麻麻头皮莫名发痒，纸是普通纸张这一点可以确认，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柯薇是在十分钟前醒来的，醒来时发现身上的手铐和绳子都被解开了，对于被绑架这件事她并没有产生太多害怕的情绪，也许是她隐隐觉得那个男人和女人不会杀她，也许是柯薇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孤家寡人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总而言之她现在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一丝好奇。
她不清楚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钱？他们既然能够得到自己的银行卡密码足以证明金钱不是他们的目的；命？至少目前看来他们的目标也不是杀死自己。
那么，我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价值呢？
想到这，柯薇先是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再一次确认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后站了起来，既然一切都不清楚，那么从观察环境开始总没错。
房间不大，像一个会客室，大约50平方米，铺着一层棕色地毯，踩上去柔软而安静，房间中央空落落地摆着一张木制桌子和两把椅子，与紧闭的百叶窗对应是挂在墙上的几幅油画，门口有一个没挂任何东西的衣帽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检查房间只花了柯薇不到五分钟时间，除了一个打不开的抽屉外整个房间只有桌上的一张纸和一支笔。
柯薇拔开笔帽在手心画了几道，颠了颠重量，判断出这只是一支市面上很常见的蓝色圆珠笔。
柯薇不得不把目光再次投向那段让她感觉怪异的文字。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柯薇挠着头发默默想道。
然而她还是没能发现任何问题，依旧只是看过去的时候觉得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怪异之处被大脑刻意忽略了。
柯薇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环顾房间，百叶窗是打不开的，只是微微透出些光，而对面墙壁上的油画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孩童的涂鸦，笔触糟糕，颜色也用的完全不对，和这间会客室肃穆的装修风格完全不搭。
“嗯……”柯薇缓缓在房间里踱步思考，时不时地轻敲脑袋。
颜色！
这个词像是一道闪电劈过，柯薇脑中突然有了灵感，有了一个她不敢相信的猜想，她疯狂地跑向桌子，双手颤抖地拿起那支蓝色圆珠笔，然后在纸上画出几条斜线。
那几条斜线因为柯薇双手的颤抖而显得歪歪扭扭，但是无论是用多大的力度，线条或粗或细，颜色或深或浅，柯薇都可以确定纸上自己画下的颜色是蓝色无疑。
但是那段话！
那段原本就写在纸上的《瓦尔登湖》的摘抄，绝对不是用这只笔写出来的，绝对不只是蓝色！
那是两种颜色的混合，一种可以被确认是蓝色，但是另一种颜色，柯薇相信自己从没有见过，那是一种无法被形容的颜色，一种从未被人类观察到过的颜色，一种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色彩！
几乎在意识到那个颜色的瞬间，柯薇的身体开始颤抖，纸笔从手中滑落，眼泪不自觉涌了出来，双腿也逐渐支撑不住，她感觉自己心跳地越来越快，衣服也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
终于！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柯薇的身体不断抽搐，视野越来越模糊，深邃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恍惚间她只听见咔哒一声，接着是一道亮光直射进来。
房间的门开了，一只拐杖落在了地毯上......
当柯薇第三次从昏迷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对面的老人。
老人正聚精会神地读着一份文件，眼镜后方是遮掩不住的锐利目光，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隐藏着一段故事，布满伤痕的双手毫不颤抖，一根棕色手杖被斜倚桌边，如同一柄保养良好的长枪般笔直闪亮。
柯薇发现自己仍处在之前的房间，她大概记得自己在倒地的瞬间房门开了，然后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跑了过来，再之后就是被人扶到了椅子上。
我是因为什么晕倒的呢？柯薇试图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颜色！那个颜色！
只是刚刚想起，柯薇的脑袋又剧烈地疼痛起来，眩晕感再度袭来。
“不要去想！停止你的思考！”眩晕中柯薇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了，她试着按照那个声音的指引去做。
当柯薇再度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不自觉抱住了脑袋，而对面的老人不知何时放下文件，探过半个身子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去思索，不要去回忆，试着用另一件东西代替它在你脑中的记忆！”老人说道。
“那是什么？”柯薇抬起头问道，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老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丝复杂目光从双眼一闪而过，只是瞬间，柯薇便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种种情绪，有困惑，有不甘，有怒火，好像还有一丝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恐惧？
是什么能使一个手掌如此有力的老人畏惧呢？她在心底发问。
大约半分钟过后，柯薇的头痛渐渐缓解，对面的老人也松开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抽屉摸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下去，房间的百叶窗徐徐升起。
“那究竟是什么？”柯薇在清醒后再度提问。
“你相信上帝么？”老人眉头紧皱望向窗外，目光仿佛要穿透天空揪出那个隐藏在世界之外的神祗，然后接着说道：
“如你所见，那是一段《瓦尔登湖》的摘抄，只是字迹颜色有问题。”
“为什么我一想起它就会头痛欲裂晕过去呢？但是第一次看到它并没有任何感觉。”这是柯薇所一直疑惑的，她在醒来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那张纸，当时除了一丝不适感外并没有产生任何其他严重后果，但是在意识到颜色的问题后再去观察后就头晕目眩承受不了了。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再度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柯薇瞳孔紧缩，发现正是早上闯进她房间的男女之一。
“陈诚，你来给她解释。”老人对男人说道。
男人微微点头，并示意柯薇跟自己来。
柯薇费力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从早上起发生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中她的身体早已精疲力尽。
“还好么？”男人语气温和，主动扶住了柯薇，与早上那个冰冷的绑匪判若两人。
“还好。”柯薇可不想在这里倒下，对真相的好奇驱使她咬牙坚持着。
走出房间，柯薇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栋高楼上，作为安城的地标，这座电视塔的高度达到了455.3米，笔直矗立的塔身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穿苍穹。
柯薇小时候在老师的带领下曾不止一次参观过这座建筑，当所有小孩都在尖叫着楼层太高不敢靠近墙壁时，柯薇常常早就把整张脸贴在了这座大楼的玻璃墙壁上，她喜欢站在高处向下仰望，楼下那些如蚂蚁版的行人和火柴盒大小的车辆一度使她迷恋不已。
“我们在几层？”柯薇问道，她可以根据比例尺预估自己的所在高度，但是无法确认具体楼层。
“73层和74层的中间。”男人没有隐瞒的打算。
“果然是这样。”事实上柯薇第一眼就发现了蹊跷所在，作为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去处之一，她对电视塔的每个楼层都无比熟悉，然而从未见过这层的布置。
“你知道这种隐藏有个最简单的破解方案么？”柯薇说道。
“从外面数窗户么？”男人呵呵一笑，继而说道：
“没有人会去数窗户，你也许觉得总会有一个无聊的人数数看，但是实际上真的没有一个人这么做过，明明有很大概率发生的事件却一次都没发生过，眼前的东西总是被习惯性忽略，就和魔术师变魔术一样，很多破绽就在你面前，只是你看不到。”
“所谓常识也不过是时代的偏见。”柯薇回道。
“差不多一个道理吧，大家都对一些东西习以为常懒得去验证了，很多东西是人自身意识不到的。”男人接话。
“我数过。”柯薇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认真地数过，不下两百次，所以我才问你这里是几层，我小时候一直好奇电梯上少掉的那一层哪里去了，一直想找出来被藏起的楼层，没想到今天找到了。”
柯薇转过头直视男人打量的目光，说道：
“现在，给我讲讲那个颜色。”
她发现自己头已经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