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 第四章

私奔，换言之，为了一件陌生而闪耀的事物逃离熟悉的一切，如此美丽动人，却又隐藏着命定的悲剧性。
私奔是一种双重的不忠。因为没有人能真的全然理解自己的逃离究竟为了逃离僵化如死水的生活还是真的想要追寻那个他所渴慕的事物。事实上，人们私奔，更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自由，从而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从而获得对生活的掌控感。令人悲哀的也就是这点，私奔的人谁往往都不爱，他们所爱的只是一个关于自己的虚假的形象，那个形象自由而无畏，永远叛逆着，追随着，如同一只如骑士般英勇无畏的老鼠在轮盘中永不停息地跑动。这个形象只能通向虚无，事实上它本身就是虚无。
无论在近代物理中是如何理解时间这一概念的，经验时间永远是单向的，这一点取决于人的意识形式，取决于一个意识体永恒的立意进程，取决于永恒回转的记忆与遗忘。这决定了一切私奔者的永恒痛苦。
假使那个私奔者真的成功地逃离了他的过往，在某个地方与那陌生而美丽的事物生活在了一起，他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因为时间向前流转，曾经陌生的将会变得熟悉，熟悉的将会变成痛苦，这种痛苦与他在以往的家园那里所经验的并无任何不同，为了再次逃离这种痛苦，他只能再次背叛这件曾被他视为珍宝的事物。更可悲也是更可笑的是，在他的意识中，真相似乎其实是这件他曾爱的事物背叛了他，他认为这事物因自私与怠惰而不肯跟随他。这种误解使得他愤恨，而愤恨使得他无辜，无辜使得他不行忏悔，而不行忏悔最终使其罪孽变得顽固。如此的循环将在他的一生中反复运转，但最终总有一天他会衰老，会厌倦，在那时他的精神已经不再能支撑起他的虚无，他停下来，却发现世界已经没有一扇门扉为他敞开了，而这每一扇门都恰恰是他自己亲手关上的。他的矛头终将指向自己，他所能得到的美好结局无非是在被他以正当的名义舍弃并杀害的事物面前因孤独而疯狂，紧紧咬住自己的自由与独特，如同一个将死的乞丐死死攒住手中廉价易碎的玻璃珠，而说到底这颗玻璃珠也无非是他人施舍于他的。
他终将明白一件事，也即唯一一种能使他得到满足的方法便是在第一次达到顶峰时就死去，因为这样他就不用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无非是大地上一个丑陋的异物。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可以让他逃避这个事实，这个方法就是把自己的目光投放于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事物，一个空洞的神像。因为永远无法掌握，所以也就永远不会厌倦，因为永远无法触及，所以永远谈不上背叛，由此私奔者似乎是达到了一种变相的永恒的平衡。这种方式是把私奔的本质显化了，换言之，它承认了私奔者一切追求的实际对象都只是假象，进一步，也就是变相承认了私奔者内心最本质，最深沉的虚荣。那么这种真的能拯救了这个私奔者吗？并不能。事实上这种方式无非是把那个乞丐变成了一个走钢丝的小丑。从此，他不仅要欺骗与背叛他人，还得欺骗并背叛自己。在余生中他不得不生活在矛盾的夹缝中，因为他一方面要情真意切地去追求，同时又要清楚的认识到这种追求的不可能性。他要做一个骗不到自己的演员，在舞台上唱着跳着欢笑着，内心却毫无波动。从虚无到虚无，从不可能到不可能，他在那条纤细的蜘蛛丝上攀爬着，永远无法到达终点，但他不得不攀爬，因为一旦停止就会落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