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布广场（上）(4)

醒来后，躺在客栈的床上，脚脖子上裹着厚厚的草药，不能动。客栈老板端了滚热的酥油茶给我，又把一个黝黑干瘦的青年推到我面前：“恰毕，是恰毕发现你，背回来的，要不是他，你在林子里连骨头都要找不着啦！”
骨头也找不着，难道是件坏事吗？我不想感谢什么，但客栈老板正以真挚的眼神看着我，以巨大的热切听我表示点什么，我只好冲着那又黑又瘦的青年点点头：“谢谢！”那青年却急速垂下眼睑，挑起门帘，走了。
我养伤的半个月里，那黑瘦的青年常来，一来半天，只是无言无语地打量着我，我也总是别过身去假寐。我看看客栈院里，那些关在笼中的刺猬和山鸡，心想这青年没准是把我当成他从山里拖回来的猎物，有时间就过来瞅一瞅，享受一下成功的愉悦。
客栈老板告诉我，这恰毕是隔壁开染坊的奶奶捡回来的孩子，天生话少，奶奶前两年过世了。
于是我转过身来，也看着他，他很受惊的样子，又跑掉了。
我下地在院子里深一脚浅一脚挪动的那天，恰毕给我拿来了一套新衣服，是纳西族的传统服饰，他放在我面前的原木长桌上：“你长手长脚的，好像竹节虫。”
我立刻被那名为“披星戴月”的彩绣圆形布盘吸引，拿起来细细打量着，回了他一句：“你又黑又瘦，是只铅笔！”
他以后再没说过我像竹节虫，我却将他叫“铅笔”一直喊了下去。
只有说到有关棉布与缝纫的事，铅笔才能有常人轻松自如的神情，他看着我穿上他亲手缝制的衣服，摇身成了纳西族女人，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科学家。”我轻描淡写地说。
铅笔那比皮肤深出几个色号的眼眸，果然散发出了虔诚的光彩。
“你从哪里来？”
“江东省益川市。”
“益川？”铅笔的眼眸一闪一闪亮晶晶：“有一座七十层的青铜大厦的？”
“是的。”
铅笔张了张嘴，天真又感伤地，我以为会有一个气流摩擦声带的叹词，但没有，他又把嘴巴闭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可麻烦就来了。当我一周后跟客栈结清了账目，准备打道回府时，铅笔带上了他全部家什，笔直地站在了客栈院子里。
“我不能带你走。”我看着他大包小包挂在身上，一副整装齐发的神态，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他走上前，拉开腰上的褡裢，让我往里瞧，还真是有砖块般的一摞钞票。
我摇摇头：“我不能带你走。”
“我会做衣服。”他扯扯我身上的纳西族服饰。
真是的，这衣服确实好看，我穿上了，还都没舍得下身，如今拿人的手软，我拒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