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双白】与卿书（十二）

齐之侃将信看了又看，隐约觉得字迹熟悉，但并不是慕容黎所写。一时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索性弃置一旁，待今夜一见，便知是何人了。
三年前遖宿大举入侵中原，攻下天玑与天枢两国，又与瑶光合谋吞并了天璇天权，连开阳这样的小国也不忘插一脚。想来遖宿如此强大，还有慕容黎在旁谋划，对付天玑是轻而易举，怎么会需要在天玑国内收买奸细来达到目的呢？
“人心，还真是深不可测。”
被这么一搅，齐之侃也无心再看其他军中奏报，盯着窗外照进屋的阳光，出神了半晌，直到双眼有些酸痛才低下头。
蹇宾在房中静坐着摆弄一串佛珠，是去怀恩寺那天偷偷向住持求来的。他本不信这些。
如今的形势，总让蹇宾忘记自己身处繁花开遍的阳春三月，倒像是在飞雪的深渊里踽踽独行。
斥候推门进来，隔着几道帐幔对蹇宾行礼道：“将军说今日有事要去营中，请先生自己小心，最近刺客活动很是频繁。”说起刺客，其实没那么夸张，不过齐之侃仍是担心蹇宾，看不到总多有不便。
蹇宾点头，答道：“我知道了，请将军也小心些。”
刺客大多都是冲着齐之侃去的，毕竟他是人尽皆知的将星，又常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多少人想让他消失。
时间过得愈发得快，一转眼就已是暮色四合。
齐之侃命斥候在庙外等待，自己穿过院中层叠的树木，不远处有一个黑影站在林中的亭子下。微风拂过，齐之侃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千胜。
“齐将军既然来了，便请坐吧。”
“坐就不必了，你是什么人？”
黑影转过身，似乎轻笑了一声，面容藏在面具下，看不大清他的神色。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齐将军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十分笃定。齐之侃听完笑道：“你认得我，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这合作很难继续？”
黑衣人思索片刻，打破了刚安静没多久的空气。“那么，齐将军叫我佚便可。”带着凉意的声音传入齐之侃耳中，令他想起自己得知王上自尽时的心情。像是失去了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齐之侃也不打算再废话，抬眼看他道：“你说你能帮我，怎么帮？”眼下还是先查出那个奸细，再论其他。
佚应声取出一张纸，道：“齐将军还记得你天玑的国师吧？”
齐之侃一言不发。佚接着道：“我想你记得。不过，齐将军这种不信鬼神的人，应该不了解天官署的机制。”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佚将那张纸折起来，放在石桌上，修长的手在月光下有着些许惨白。“在天玑国师手下，除了奉常令，还有一位司命。”他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这个司命没什么权力，也就是掌管天官署的星象、占卜结果和众多书籍而已。”
齐之侃皱眉，这可比权力要有用多了，天玑素来信奉巫仪，无论有何动作，只要进行占卜，都会记录在案。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将天玑的动向都告诉了遖宿？”
“我曾截下一封鸽信，正是天官署司命所发。至于发给谁，我可不敢确定。”
“你怎么知道是他所发？”
“那封信的信纸，是天官署记录用的纸，别处没有。”
二人的身影在林间拉得很长，如果有人来看，便会觉得，他们虽站在一处，却有相同的孤寂，孤身一人的孤寂。
对于佚，齐之侃不会完全信任，但只要他所说的属实，就算有什么图谋，他也不在乎。他没有可被算计的，孑然一身而已。或许这么说太过悲凉，然而事实如此，又有何患？
佚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利落地抖抖衣袍，撇下齐之侃向外走去。
“齐将军，若还想见我，在这里放一棵草便可。”
不待齐之侃回答，他已没了踪影。齐之侃亦准备离开，忽然瞥见桌上的纸，思考过后伸手拿起来放进了袖中。
斥候已是等急了，险些进庙里寻找齐之侃。看到人完好无损地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将军，怎么样？”
齐之侃此时心中满是疑惑，听到斥候问他，才收起那些疑问，答道：“有进展。你去查查当年天官署司命的下落，越快越好。”既然是个不起眼的官，那么应该还活着。
“是。”斥候领了命，牵过马递给齐之侃，却被齐之侃拒绝。
“我们走回去吧。”
斥候不明所以，但也只好牵着马跟在齐之侃身后，不忘摸摸马头安慰它们，将军不是嫌弃你们。
半夜三更，城中街道干干净净，没有人，只有紧闭的门窗、空空的摊子和思想不知飘在何处的齐之侃以及，他的斥候和马。一路安静得出奇，连平日好动的马都一声不发。
蹇宾倚在门边，看着远处齐之侃的房间亮起灯，便知他回来了。于是放下心进屋，摸索着案上写了一半的信，忽然想不起要继续写些什么。“算了，改天写吧。”
纸的确是天官署的纸。齐之侃拿着佚留下的那封信端详许久，他曾见过王上看天官署的记录，因用纸不同，特意多看了几眼。
现在只要等斥候去调查，若真有此人，那便好办多了。
长夜漫漫，也不知还有多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