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月未圆》陆
陆
张筱春才下了戏，累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正在后台卸妆洗脸，师弟陶筱亭给他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来。
“师哥，你这嗓子可真是祖师爷赏饭，倒仓之后还能这么清亮。”
“祖师爷赏饭有什么用，老天爷不赏饭呐。”
“老天爷？师哥，您这是哪儿的话？”陶筱亭停下来正在梳理髯口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师哥。
“嗨，这不随口一说么，甭当真。对了，筱云呢？”
“今儿没她的戏，你猜她上哪去了。”提到小师妹，陶筱亭总是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个疯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闹腾，将来哪个人家敢要她！”张筱春摇摇头，无奈极了。
“师哥……算了。”陶筱亭欲言又止。
“师哥！师哥！师哥！”陈筱云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冲进后台。
“我的祖宗！你可小点声，嗓子喊劈了你还上不上台了！”陶筱亭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哎呀，你起开！”陈筱云推开他，窜到了张筱春身边“师哥你看！”她像献宝似的举起手里提着的纸包。
“这什么呀？”
“你最喜欢的桃花糕！”她一脸兴奋地解开纸包上系的线绳，把还带着余温的桃花糕捧到张筱春眼前。
“拿走拿走拿走！”张筱春眉头一皱，推开那包惹人垂涎的桃花糕，“再好吃的东西也搁不住天天吃，我现在闻这个味儿都恶心！”
“你好歹尝一口吧！这回我是按照仿膳的方子做的，保准好吃！”陈筱云又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张筱春嘴边。
“听着！你往后要是再往我眼前拿这玩意儿……”他没说完，一指头戳在了陈筱云的脑门儿上。
陶筱亭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就这么看着也挺好，挺好。
张筱春、陶筱亭、陈筱云仨人为同门的师兄妹，都是已故伶人筱梨花先生的高徒。其实说起来，这筱梨花的名字后面之所以缀了个“先生”，也全是因为如今张筱春成了名角儿，母凭子贵，师凭徒贵，一个理儿。
张筱春和陶筱亭是筱梨花带着戏班子四处演出混饭吃的时候收的。鹌鹑戏子猴，全不当人看。那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咬牙把孩子送进了戏班子，好歹饿不死不是。
要不是有这俩孩子，筱梨花的戏班子怕是早就散伙了。张筱春和陶筱亭都是天生的好嗓子，稍加调教就能搭戏上台，讨得满堂彩。名气渐渐高了，戏班子也不再四处游走，就定在了北京城里。
按规矩，戏班子里是不收女孩儿的，无论生旦净末丑，都是大小爷们儿来唱。所以说，陈筱云进戏班子，也成了当时的一件稀奇事。当年筱梨花先生在世的时候，每逢提到这码事，都恨不得往张筱春屁股上招呼几板子！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筱梨花上趟街的工夫，张筱春不知怎么就从雪堆里扒拉出来一个冻挺了的小丫头。为了把这小丫头留下来，他和陶筱亭是软硬兼施：先是在师父的房门外跪着不起来，后来干脆威胁师父：“您要是不把她留下，我就跟外边说这丫头是您和窑姐儿的孩子，您就擎好吧！”
筱梨花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姥姥！要早知道你是这路吃里扒外的杂碎，当年你妈前脚把你交给我，后脚我就掐死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筱梨花那年已经四十挂零了，哪怕名气再高，戏子也终归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了他。虽说一辈子没结婚，倒是不缺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后台一群秃小子追着叫师父，筱梨花哭笑不得，我这哪是师父，我这是住持！
这回身边冷不丁有这么个小丫头，模样也讨喜，听她奶声奶气地喊师父，心里倒赛喝了蜜似的甜。嘴上说是不乐意收，实际上打心眼儿里疼这丫头，差不多是当亲闺女养活了，随筱梨花的本姓，赐了艺名，陈筱云。
陈筱云自从到了戏班子，连腿都用不着了，一出门要不师哥们抢着抱，要不就是师父嘿儿喽着，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她。
长到七岁，筱云哭着喊着要学戏。老话说，坐科是八年大狱！这筱梨花哪儿能舍得，好劝歹劝都劝不住，实在被磨得没办法了，干脆就把陈筱云扔给了张筱春。“你小子管杀得管埋，你弄回来的，你看着调教去吧！只一点，要是敢欺负她，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
本来只是教点唱腔、念白、身段哄着她玩，教着教着，张筱春发现陈筱云可没把学戏当玩笑。教她一段唱腔，她能自己磨叨一宿，教她念白就没有记不住的，可是万不敢多教她刀马旦的活儿，翻起跟头来都不要命。
筱梨花眼看着陈筱云的戏越学越精，长叹一声“谁知道哪块云彩底下有雨呢！神仙倒是都让我招来了！”
张筱春和陶筱亭前后脚地倒仓，结果却是大差离格。张筱春的嗓子还是那么清亮，唱旦角儿一点也不耽误，陶筱亭的嗓子显得低了些，花脸和老生两门抱，再加上专攻刀马旦的陈筱云，这仨算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挨一天的过。世道越来越乱，师父也走了，张筱春当时不满二十，愣是靠着一身本事和混不吝的劲头把戏班子给支起来了。
别的都不怕，只要能唱戏就能过日子。只是三年前张筱春差点让一场病毁了嗓子，也亏得陈筱云和陶筱亭照料得好，不然可就真没有今天的张筱春老板了。
“筱云，师哥刚下来，你让他歇一会儿。过来，过来，筱亭哥陪你玩。”
“哼！您歇着去吧！”陈筱云大步流星地回后院了。
“瞧瞧这丫头，一身的臭毛病！”张筱春看着陈筱云的背影叹到，“也难为你这么喜欢她。”
“师哥您这是哪儿的话，她不是咱的小师妹嘛。”陶筱亭突然被说中了心思，慌得低下头“再者说，园子里的人都知道，筱云喜欢的是您。白糖跟咸盐都分不清的傻丫头，就会做个桃花糕，她为了谁啊！”
“她呀，”张筱春一笑，“也是白饶！”
张筱春才下了戏，累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正在后台卸妆洗脸，师弟陶筱亭给他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来。
“师哥，你这嗓子可真是祖师爷赏饭，倒仓之后还能这么清亮。”
“祖师爷赏饭有什么用，老天爷不赏饭呐。”
“老天爷？师哥，您这是哪儿的话？”陶筱亭停下来正在梳理髯口的手，转过头来看着师哥。
“嗨，这不随口一说么，甭当真。对了，筱云呢？”
“今儿没她的戏，你猜她上哪去了。”提到小师妹，陶筱亭总是不自觉地笑起来。
“这个疯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闹腾，将来哪个人家敢要她！”张筱春摇摇头，无奈极了。
“师哥……算了。”陶筱亭欲言又止。
“师哥！师哥！师哥！”陈筱云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冲进后台。
“我的祖宗！你可小点声，嗓子喊劈了你还上不上台了！”陶筱亭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哎呀，你起开！”陈筱云推开他，窜到了张筱春身边“师哥你看！”她像献宝似的举起手里提着的纸包。
“这什么呀？”
“你最喜欢的桃花糕！”她一脸兴奋地解开纸包上系的线绳，把还带着余温的桃花糕捧到张筱春眼前。
“拿走拿走拿走！”张筱春眉头一皱，推开那包惹人垂涎的桃花糕，“再好吃的东西也搁不住天天吃，我现在闻这个味儿都恶心！”
“你好歹尝一口吧！这回我是按照仿膳的方子做的，保准好吃！”陈筱云又拈起一块桃花糕送到张筱春嘴边。
“听着！你往后要是再往我眼前拿这玩意儿……”他没说完，一指头戳在了陈筱云的脑门儿上。
陶筱亭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就这么看着也挺好，挺好。
张筱春、陶筱亭、陈筱云仨人为同门的师兄妹，都是已故伶人筱梨花先生的高徒。其实说起来，这筱梨花的名字后面之所以缀了个“先生”，也全是因为如今张筱春成了名角儿，母凭子贵，师凭徒贵，一个理儿。
张筱春和陶筱亭是筱梨花带着戏班子四处演出混饭吃的时候收的。鹌鹑戏子猴，全不当人看。那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咬牙把孩子送进了戏班子，好歹饿不死不是。
要不是有这俩孩子，筱梨花的戏班子怕是早就散伙了。张筱春和陶筱亭都是天生的好嗓子，稍加调教就能搭戏上台，讨得满堂彩。名气渐渐高了，戏班子也不再四处游走，就定在了北京城里。
按规矩，戏班子里是不收女孩儿的，无论生旦净末丑，都是大小爷们儿来唱。所以说，陈筱云进戏班子，也成了当时的一件稀奇事。当年筱梨花先生在世的时候，每逢提到这码事，都恨不得往张筱春屁股上招呼几板子！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筱梨花上趟街的工夫，张筱春不知怎么就从雪堆里扒拉出来一个冻挺了的小丫头。为了把这小丫头留下来，他和陶筱亭是软硬兼施：先是在师父的房门外跪着不起来，后来干脆威胁师父：“您要是不把她留下，我就跟外边说这丫头是您和窑姐儿的孩子，您就擎好吧！”
筱梨花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姥姥！要早知道你是这路吃里扒外的杂碎，当年你妈前脚把你交给我，后脚我就掐死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筱梨花那年已经四十挂零了，哪怕名气再高，戏子也终归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了他。虽说一辈子没结婚，倒是不缺孩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后台一群秃小子追着叫师父，筱梨花哭笑不得，我这哪是师父，我这是住持！
这回身边冷不丁有这么个小丫头，模样也讨喜，听她奶声奶气地喊师父，心里倒赛喝了蜜似的甜。嘴上说是不乐意收，实际上打心眼儿里疼这丫头，差不多是当亲闺女养活了，随筱梨花的本姓，赐了艺名，陈筱云。
陈筱云自从到了戏班子，连腿都用不着了，一出门要不师哥们抢着抱，要不就是师父嘿儿喽着，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她。
长到七岁，筱云哭着喊着要学戏。老话说，坐科是八年大狱！这筱梨花哪儿能舍得，好劝歹劝都劝不住，实在被磨得没办法了，干脆就把陈筱云扔给了张筱春。“你小子管杀得管埋，你弄回来的，你看着调教去吧！只一点，要是敢欺负她，看我打不打折你的腿！”
本来只是教点唱腔、念白、身段哄着她玩，教着教着，张筱春发现陈筱云可没把学戏当玩笑。教她一段唱腔，她能自己磨叨一宿，教她念白就没有记不住的，可是万不敢多教她刀马旦的活儿，翻起跟头来都不要命。
筱梨花眼看着陈筱云的戏越学越精，长叹一声“谁知道哪块云彩底下有雨呢！神仙倒是都让我招来了！”
张筱春和陶筱亭前后脚地倒仓，结果却是大差离格。张筱春的嗓子还是那么清亮，唱旦角儿一点也不耽误，陶筱亭的嗓子显得低了些，花脸和老生两门抱，再加上专攻刀马旦的陈筱云，这仨算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挨一天的过。世道越来越乱，师父也走了，张筱春当时不满二十，愣是靠着一身本事和混不吝的劲头把戏班子给支起来了。
别的都不怕，只要能唱戏就能过日子。只是三年前张筱春差点让一场病毁了嗓子，也亏得陈筱云和陶筱亭照料得好，不然可就真没有今天的张筱春老板了。
“筱云，师哥刚下来，你让他歇一会儿。过来，过来，筱亭哥陪你玩。”
“哼！您歇着去吧！”陈筱云大步流星地回后院了。
“瞧瞧这丫头，一身的臭毛病！”张筱春看着陈筱云的背影叹到，“也难为你这么喜欢她。”
“师哥您这是哪儿的话，她不是咱的小师妹嘛。”陶筱亭突然被说中了心思，慌得低下头“再者说，园子里的人都知道，筱云喜欢的是您。白糖跟咸盐都分不清的傻丫头，就会做个桃花糕，她为了谁啊！”
“她呀，”张筱春一笑，“也是白饶！”
桃花亮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