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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瀛洲夜莺》写实冷兵器小说系列(《二·海兽》已更新)

写实风格架空冷兵器奇幻小说
一场灾难拉近了世界的距离,各大文明的武者们不得不面对海洋带来的碰撞,侵犯,机遇和改变。
第一篇《 瀛洲夜莺 A Nightingale in Umishu
  
》 已更新
第二篇《 海兽 Oceanic Beast 
 》 已更新,微信扫码下面的公众号观看
第三篇《 神传 God-Initiating  
》 即将更新
第一篇《 瀛洲夜莺 A Nightingale in Umishu
  


 
如果不是被噩梦惊醒,我恐怕不会知道暴风雨在午夜光临了山麓。
 
我爬起来,坐在床沿,听着狂风袭击大门门闩的声音,半晌之后,我决定下去看一看。
 
我擦亮火绒,就着火星打起风灯,沿着扶梯往下走,发出的哒哒声几乎被风暴的呼啸淹没。下到一楼的时候,迎面扑来的寒风让我身子一缩。我咧着嘴靠近大门,感觉到了从门缝中透入的雨点。门边的看板被打湿了,我把它推到一边,用灯光仔细检查。“黑色伯劳鸟旅店,酒水,食物,留宿,谢绝赊账”。谢绝两个字已经被完全染花。
 
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我的注意,起初我以为是门闩上的金属锁链。但那不对,因为这声音很朦胧,独特,仿佛稀释在空气中,我低下身子,循声追踪,感觉那声音来自地窖。我蹑手蹑脚窜到吧台后面,取出一把慈悲匕首,熄灭风灯,沿着地窖的石板一路向下。
 
地窖深处透出的微弱火光让我感到诧异,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蹲下,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窥视。
 
我看见一个消瘦的,被火焰勾勒出的侧影,靠在一张高背椅上。老头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角落的一面高墙,那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刀剑,全是他个人的收藏,或他人的赠与,他看它们的样子就像盯着老友的尸体。
 
这次,我没有惊动他,我盘腿坐下,隔着柔和的阴影,看守着他,免得他被火星点燃了睡袍下摆……老头也许被风暴打扰了睡眠,或是和我一样,做了噩梦。
 
在这样的夜晚,回忆总是像幽灵一样纠缠着我们,老头子独自沉默了很久,然后扶着椅背站起来,从墙上取下了一把剑。
 
 
1
 
 
他用手指掠过着阿斯翠德的柄头,又停留在西芙带着帆状枝条的护手上的,两剑一长一短,铆钉和加固件让这对姐妹派生出一种干练的美感。
 
那天是大名宴请外邦船队领袖的日子,提米遵照律子公主的吩咐,换上故乡的服饰。他没想到他的剑被送来了,经过精心保养,这对姐妹的身体光芒夺目。
 
女侍推开门,向他鞠了一躬,他回礼,并站起来整理浅杏色的头发。下垂的领口暴露出脖子到胸口的扭曲枝条状纹身。
 
随后,在女侍的带领下,他穿过狭窄的走廊,到达城堡外沿,大名的女儿在那里等她。
 
“律子?”
 
提米不会忘记那天傍晚,律子穿着绣有石割樱和山茶花的和服,材质是昔茉拉的绸缎。她朝着他轻轻笑了,眼睛微微眯起,带着某种神秘而又轻率的责备,好像你忘了去村外的某个只有你们知道的小山涧。
 
“你来晚了啊,提米老师。”
 
提米忘了怎么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到律子身侧。过了一会,他尴尬地解释到。“对不起,我是临时接到你的吩咐,因此缺乏足够的时间做准备,我甚至没来得及了解到这种聚餐的礼仪。”
 
“你想得太多了,提米老师,只需坐在你的位置上,等待侍女上菜。你是我的洋学指导,请随便一些。”公主轻松地说。
 
他叹了口气,安静了一会,然后岔开这个话题。“对了,听说宴请的这位船长来自帝国的寒肠湾,现在往返于天阶群岛和祁川之间?”
 
“确实如此,寒肠湾,听起来是一个很冷的地方,离你家远吗?”谈到地理,律子一下来了兴趣。
 
“也就半个世界这么远吧。寒肠湾在帝国最北部,在一条狭长运河的河口,起初是一个寂寞的北方人的深水港,后来从海燕之弧来了很多商船和移民。因为再往北几十里就是北地大裂口了。”
 
“果真如此?我记得跨过大裂口,就是精灵世代居住的土地?”律子的眼睛微微泛着光。
 
“嗯,崔兰卓斯林海,据说从寒肠湾出发,沿着海岸线航行,不出一日就能到达。”
 
“那么,这位船长很或许见过精灵?”
 
“我想他不仅见过,还打过交道,”提米扬起一边嘴。“尽管弗莱曼德人和精灵间的仗已经断断续续几十年了,但这碍不着寒肠湾的船长们,他们是务实的人,只掷骰子,不问颜色,送给精灵们的礼物,自然会装在帝国士兵的身体送回来。”
 
“你发现自己有时候很刻薄吗?提米老师。”
 
“对不起,律子,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你觉得他不可信?”
 
“我没见过他本人。”
 
“你是否去过寒肠湾呢?”
 
提米摊开手。“没有...”
 
公主用摇扇掩面轻笑。“我以为你会很乐意看到家乡人。”
 
“他不是我的家乡人,弗莱曼德是一个很大,也很复杂的国家。但谢谢你,律子,你今天看起来很迷人。”
 
“提米老师,注意言辞。”她声音放低。“你太失礼了。”
 
“在我的家乡,这是礼貌,被称赞的女士通常会很开心。”
 
“这不是礼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隔了一会儿,她说:“很多人在背后说我不合礼数,肆意抛头露面,与外人交谈,行为与歌伎无异。”
 
提米垂下头,眨眨眼睛。他们经过了一层阶梯。“你怎么想?”
 
“我是大名的女儿。”
 
“也是他唯一的子嗣,现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云州藩需要你去做你能做到的事,Prinsessens。”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
 
“但你能够看穿事情的本质,那是你的天赋......而他们死守的教条,唯一的作用就是丰富他们的悼词。”
 
律子转过头来看着他。
 
“换个轻松的话题吧,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感觉......很累了。”
 
“嗯,如果一会儿那些顽固的家伙胆敢当众指责你,我会为你驳斥他们,去他们的。”
 
“谢谢你的好意,提米老师。”她笑得很无奈。“那就这样吧,我们快到了,我的出席虽不合礼数,但看在父亲的脸面上,也不会有人当庭妄议,我不该用这些事打扰你。”
 
“我的瓦尔基里。”他鞠了一躬。“不要让无用的传统捆绑你,现在不要,今后也不要,记住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她朱唇微启,眼神像猫一样飘零,然后用折扇轻轻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转过身去。“我并非评判你,提米老师......如果不是因为傲慢,你会对我们的传统了解更多一点。”她盯着高窗透进的一抹暮色。“况且,你不会一直站在我身边。”
 
 
2
 
 
大门拉开,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停在提米和律子身上,看来他们来晚了。这些人正襟危坐,从他们中空的头发来看,多数都是武士。
 
提米坐在靠边缘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弗莱曼德船长,身材高大,扎着辫子,蓄着浓密的长胡须,有一双没有情绪的灰眼睛。
 
当喝了点小酒以后,肃杀的气氛开始有所缓和。大家的情绪有点高涨,一些看似熟识开始凑近大声攀谈。
 
“霞岛一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大名的声音像粗糙的金属,而且毫无预兆,好像他刚才还在说这个话题。
 
全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潘尼亚之夷民,在霞岛为呈兽欲而屠戮我国之无辜民众,雾向一村,尸横遍野,无论老弱妇孺,几无幸免。气焰之嚣张,视将军如无物,视天下志士如草芥!”
 
大名停了下来,嘴角抽动,武士们全都盯着他,声音像从空气中被抽走了。
 
“而霞岛之武士,奉命相救。舍身与残暴不仁之潘夷交战,然惜哉,全军覆没,逃出者寥寥数人。”
 
他环顾四周。
 
“国之俊才何其多哉,论士卒之勇猛无畏,武艺之精深广博,皆非夷可比。然唯独一事,火器不利也,潘夷借矮人国生产之精巧火器,洞铁穿铠,无往不利,然今日,此器非潘夷所独占耳!吾友弗莱曼德之船长瓦尔茨,已从矮人新港获取交易之许可,将开洋辟海,远运火器至云州,其量之丰,十年难见,不出数月,无论潘夷或阿谀夷人的宵小之辈,皆将闻旗至而作鼠避耳!”
 
短暂的沉默后,零星的几个人表示赞同,接着这种声音此起彼伏,有几个撑开嗓门大喊,其余的人都加入进来,喊着要砍下长泽藩大名的头,或者把潘尼亚人拿去喂狗,喧闹了一阵以后,最后大家又开始喝酒。
 
提米一边品尝料理,一边祈祷宴会快点结束。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转身,看到一个长得像狒狒的中年武士,以月代头来看,头发也相当稀少。他看起来有些不胜酒力。
 
“大人,你带着一把剑?可否借我一看。”狒狒伸出手。
 
提米犹豫了一会“当然。”
 
狒狒接过剑,突然拔出,此举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他粗鲁地把手指放在剑刃上,顺着刃面摩挲。提米皱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很锋利嘛......只是,剑柄上这些扭曲的铁条是做什么的?”
 
“保护手指的,大人。”
 
“你们不能保护自己的手指?”
 
提米轻笑。“什么意思?”
 
“练习,勤加练习!稳中户而守四方,何须这些累赘之物。”
 
“恕我直言,改进武器能做到的事为何要通过练习。”
 
狒狒的视线从剑上抬到提米身上。“大人是否去过我们的剑术道场。”
 
“多次,怎么了?”
 
狒狒又瞥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你们南蛮人善用火器,刀剑就未必如此了,我国之武者威震东海诸港,其精妙之处…非南蛮武艺可比。”
 
提米点点头。“同意,和潘尼亚人在近海交手那70名长泽武士尸体上的剑伤,一定是被火器打得慌不择路,自己撞在剑刃上了。”
 
“你轻视我们的武艺?”狒狒皱着眉头,声音升了一个调。
 
“我们?您喝醉了,大人,我说的是长泽藩人。”
 
“南蛮人,”狒狒捏着桌子角。“看来你掌握我们的语言到足够玩把戏了呢。”
 
“我还差得远呢,能把剑还给我吗,大人。”
 
拿回剑后,气氛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平日里正襟危坐的武士们个个拍桌子瞪眼,要杀到敌藩去,或夸口自己有多少战绩,杀了多少人。律子坐在他们之间,像一朵在腐败的喇叭花中间盛开的清莲,她优雅有序地品尝着食物,仿佛属于另一个时间,人们都在偷偷地瞟她。提米紧紧地盯着公主,害怕其他人会对她说什么粗鲁无礼的话。
 
大名本人也很兴奋,他拍拍手,招来了一堆歌舞伎,花哨的舞蹈阻碍了提米的视线,透过空隙,他看见一名年轻武士扭扭捏捏,看起来想对律子说点什么,但他似乎没有这个胆子,男子不可随便与未出嫁的武家女子交谈,可酒精也不是闹着玩的。
 
一袭花衣从他眼前掠过,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得烦躁地左顾右盼......他无意中瞟到那位弗莱曼德船长正盯着他,灰眼睛像肮脏的冰块,他也不像能在这场宴席中找到任何乐趣。提米举杯向他致意,后者只抬了一下眉毛回应。
 
歌舞伎突然散场。然后狒狒以他洪亮的声音接上:“让我们请这位南蛮大人,为我们表演一段剑舞吧——他对自己的剑术颇有信心,诸位意下如何?”
 
早稻殿下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嗤笑,接着他正了正衣冠,轻拍桌子。“如何?提米,我也想见识见识,你号称自己学过什么什么城邦的剑术——舞上一段!”武士们跟着起哄。
 
如果在家乡的荒野中,提米或许会欣然同意。可他知道瀛洲的习俗,这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他们没把他当成武者。
 
南蛮人,拿着他古怪的剑,像猴子一样为武士老爷助兴。
 
他闭了一下眼睛,朝向公主。“律子…”
 
几乎所有人同时看向他。
 
“我在教导您剑术的时候,膝盖骨受伤了,腿脚不便,无力参与,请您允许我告退。”
 
律子从她的生鱼片中找回了注意力,眼神像刚掉回凡间,她轻轻歪着头,疑惑地说:“您记错了吧,我从未向您学习过剑术。”
 
“而且,您应该称呼她为律姬。”一个年轻武士慢条斯理地接道,口气像尖锐的玻璃。“我们国家不值得您费心学习一点基本的礼节吗?”
 
大厅又变得一片死寂。
 
“也许......”瓦尔茨船长打破了沉默。
 
“也许您可以照顾一下大家的兴致,提米老师,毕竟耳闻您是位优秀的剑客,想必参与今日宴席的大人们都未尝见识过外邦的剑术。”律子柔和有礼地说道。
 
“但......”提米几乎说不出话,他低下头,控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他最后站起来,又看向律子,带着毫无掩饰的责备。“剑术是......”
 
“我来为您伴舞如何。”一位靠近大名,身着佩刀,穿着绣花紫色羽织的武士站起来。“这样您就无所顾虑了吧?”
 
“喔!是衍次吗?那就如此决定了。”大名赞赏地看着年轻武士。“拿木刀来!”他向小姓打了个手势。
 
小姓从角落的剑架上取下两把木刀,恭谨地送到大名面前。
 
“你们就用这两把木刀,为大家助兴吧!”大名挥挥手,让小姓把刀递给两位主角。
 
“承知!”武士接过刀后向大名恭敬地行礼,随即面向提米摆开架势。
 
木刀约两磅,近乎真刀重量。提米拿在手上,立刻感受倒前倾的重心,握柄的形状和护手的缺乏带来的不适感。
 
剑舞吗.......他麻木地想。
 
他错了,错得离谱。
 
当他转出一个流畅的剑花,敷衍的寻求配合时,得到的回应是一记结结实实的迅斩,朝着手指。千钧一发,他移开手腕并用小臂接下这一击,迅速跳开。
 
两人的距离拉开了。提米握刀的手有点发抖。当他知道游戏的玩法时,对手已拿下一局。
 
好啊,狗娘养的。愤怒占据着他的意识。现在我来领舞了。
 
他高举木刀,刀尖指向敌人,手靠近头部。
 
没有护手,只能通过尽量内缩的架势来保护自己的手。
 
而武士摆出中段构,牢牢地占据着中线,巍然不动。提米首先要探知对手的战斗风格。
 
他绕着衍次快速移动,试探着缩短距离。而武士脚步沉稳,寸寸精心,双眼紧锁在着南蛮人身上。
 
提米突然从远端斩向武士的手指,被对手轻易拨开后,迅速撤离。单手持剑的姿势让他得以更远更灵活地从远端进攻,在敌人冲上来之便闪开。
 
他又绕到另一边,对武士的手指发动了突袭,仍然没有攻破防线。然后他故技重施了几次,每一次都更换不同的方位,每一次都更为接近,但始终没能破解牢固的中线防御。
 
这个叫衍次的武士是个谨慎的人,这种人总在寻找一个切实的机会。提米前几次进攻虽直接,但预兆小,速度快,且次次全身而退,必然带给武士递增的焦虑和压迫,迫使他习惯集中精神对突然的袭击做出反射,而习惯有时候是致命的。
 
提米突然发动刺杀,刀尖以极快速度擦过武士的刀,衍次立马向右拨开,并观察到了提米过于前倾的重心,他垫步出击了,并踩进了南蛮人的陷阱。那一刺不过是虚晃,为了诱出武士的反射,在刺击途中便已变招,手腕一翻一收,转到对手刀背之上,同时前脚一踏,身子向后靠去,两人一进一退,距离却没有多少缩短,当脚步落定的时候,提米的刀已经抵在了对手脖子上。
 
胜负已分。
 
整个大厅都静止了,但这种静止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武士突然爆发,身体一震打开提米的剑,接着他大吼一声,朝着提米的面门,双手握刀以断筋破骨的力道重重劈下。
 
 
南蛮人摔在了地上。
 
在躲避时,他失去了平衡,仰面倒地,而武士的刀停在了半空中。
 
衍次做了一个镇定的收刀动作,退后两步,优雅地朝地上的提米鞠了一躬“您的舞步真是让在下印象深刻。”
 
提米爬起来,拍拍衣服,向他回以一个小人书上学来的西方宫廷礼仪。“您的也是。”接着他转向大名。“殿下,我的手腕很不适,希望能够先行告退。”
 
得到许可后,他轻轻地走出去,关上大门。临走前看了律子一眼,她正在和女侍交谈。
 
 
3
 
 
“njorpita,北方人?”那位宾客出现在他身后,用一口流利的帝国通用语向他打招呼。
 
“幸会,船长。”
 
船长眨眨眼睛。“南方口音。”
 
“您真见多识广,我在南方出生。”
 
“嘿,无论如何,能在世界角落遇见同一个国家的人,一定是神的安排。”
 
“神的安排。生意谈得顺利吗?”
 
“还行吧,我不太了解瀛洲人的习俗,但我很擅长用金币与他们交流。”他脱下帽子。
 
“那我可能有幸多懂一点。宴席中长时间离席是对主人无礼的行为,而礼节可能和生意挂钩,何况您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你才是主角。”船长突兀地说。“我只是被请来看戏的。”
 
“是吗?如果事先排练的话,我会演得很过瘾。”
 
胡子船长眯缝着眼睛。“有意思,你怎么看这场戏的主题?”
 
提米像听到了某个很私密的笑话,他摇摇头:“不针对我,甚至不针对潘尼亚人。”
 
“怎么说?”
 
“你了解北边的长泽藩吗?”
 
“和云州关系不太好,应该说,世代交恶。”
 
“那确实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但问题在于近十年,长泽藩日益强大,特别是在和潘尼亚人合作之后。想想和你从小在泥地里打滚的邻居小孩,突然带了一帮恶棍欺负你。”
 
船长点点头。“而且他们还是最早的的教区之一。”
 
“而且传教士们的生活相当优渥。我想大家都把长泽藩当成潘尼亚人的走狗了。”
 
“然后又有了霞岛事件,本藩可谓对长泽藩恨之入骨,但迫于实力不足,又只能任其欺凌。”船长停了一下。“而早稻家主的位置也因此岌岌可危。”
 
“没错,船长,复杂的问题需要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告诉武士们,云州和长泽藩,甚至潘尼亚人的差距不过是一些矮人的精巧小玩意而已,找到****的稳定渠道——也就是你,就掌握了未来的钥匙,总之,这非常鼓舞他们的士气,皆大欢喜。”
 
“是的,然后再上演一出依靠传统技艺打败南蛮人的好戏,便是锦上添花,反正南蛮人都长一个样。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么问题是,怎么保证我一定会输?”
 
“谁知道?你的打法很不习惯木刀对吧。”
 
“但他怎么知.......?”
 
提米停住了。
 
“也许你想对了。”船长尖锐地说。“你教过她剑术吗?”
 
“你喜欢扮老大哥,船长,这没什么不对。”提米淡漠地笑笑,从台阶上走开。“但我不是你船上的毛头小子,我们甚至不算是朋友。”
 
“我当然是你的朋友。”船长严肃盯着他。“所有人都对你假笑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扇你一耳光的人。你被自以为亲近的人算计了,就这么简单。如果你喜欢听客套话,互相鞠躬,那就回宴席去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你又知道什么?。”
 
船长哼了一声。“我和她父亲商讨贸易事项的时候,她总是在身边出谋划策。我知道她是个聪明务实的姑娘,而你,大概以为自己更聪明吧。”
 
“务实两字真是伤到我了,亏我常教他们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这样的人…”船长喷了口鼻息。“毛头小子,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早稻家的顾问,律子姐弟的洋学老师。”
 
“难怪,这些称呼让你感觉成了这个家族的一份子?”
 
“我当然是他们家的一份子,我是律子最宠爱的狮子狗啊。”提米露齿笑道。“她摇摇铃铛,我就屁颠颠地跑过去,窜上她的膝盖,让他拍我的头。”
 
“恐怕没那么亲近吧。”船长抽出一支烟斗,慢条斯理地点上,他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不在提米身上。“要我来比喻,她隔着笼子,对你抛出一两个甜甜的笑容,甚至不用费心亲自喂谷子,你就迫不及待地上蹿下跳,想唱上两支小曲。”
 
“船长,你有多高?往你屁眼里插把长剑,会露出柄头吗?”提米无奈地望了他一眼。 “如果我是你的船员,我会经常考虑这个问题。你一直都是个老混蛋?船长?”
 
“从海上讨生活开始才是。如果冒犯了你,很抱歉。”
 
他叹了口气。“开个玩笑,你没有冒犯我,你说得对,但我想得很清楚。我是个顾问,他们聘我了解异国的习俗,知识和风情。但我毕竟来自世界的另一头,所以我算是具有异域风情的珍惜动物,早稻一家出手很大方,所以我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在大家面前翻个跟斗,唱支小曲儿。”
 
“嗯,这很值得,而且律子是个迷人的姑娘。”
 
“而且人很好,好到让男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都经历过,对吧........无论如何,你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这些跟风暴或者家里耕田的老头老妈来说,算不了什么。”
 
“这你可说错了,风暴只会眷顾骄傲的汉子。”
 
“想不到你还是个唯心主义者。”
 
“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个词,但我知道海上活下来的都是真正的硬汉。”
 
“你刀使得如何?船长,也许我们有机会较量一下。”提米愠怒地笑道。
 
“我看过你战斗,你有优秀的技艺。”船长拍拍屁股站起来。“但不懂观察,便算不上优秀的战士。”
 
“我喜欢你的马后炮,有一天我们会弄明白的。”
 
“希望如此,愿你的神眷顾你。”他戴上那顶发白的宽檐帽。“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家,或干点什么海上汉子的活计,在祁川港口找深水淘金号。”
 
“也许吧,也许……我这几分钟已经受够你了,我的话太多了,你的也是,回见,船长。”
 
“回见。”
 
 
4
 
 
提米离开早稻家堡的时候,卫兵没有过问。
 
意料之中,他不过是个口头上的“老师”,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
 
他蹲在空旷的阶梯上,裹紧外套。为了视野,城堡周边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站在石阶上即可眺望整个城镇,星罗密布的灯火像光斑汇聚成的河流分岔,分别流向群山阻挡的地方,而残余的晚霞在山的背后逐渐消亡。
 
这景象美丽而沉默,甚至听不到几声鸟鸣。鸟是提米的神的信使,因此他感觉不到神的存在。
 
奥丁.......全能之父.......我向你.......
 
当然了,瀛洲有八百万神灵,居住在山,河,灯火,甚至房梁的木榫中。那一定很拥挤,容不下异国的神。
 
提米还没醉,吸进的空气很冷,让人过于清醒,他需要一个地方再喝两杯。他沿着丘陵向下,跨过一座小桥,绕进市集,拐过岔路口之后走了一条长长的,潮湿的小道,到达城镇边缘,那家他常去的居酒屋。
 
老板招呼了他,礼貌而又疏远,一如既往。他点上几壶清酒,找了个角落,整个人半瘫在桌子上,小口地啜饮着,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
 
他被打醒了。
 
有人在他头顶使劲扇了一巴掌。他缓慢地抬起下巴,然后猛地转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三个围坐在一起的男人,都套着剪裁得体的蓝色羽织,他们是下级武士,身上挂着佩刀,两个在喝酒说笑,另一个眉毛上有条刀疤的,直直地盯着提米,从他们发红的眼睛来看,这些人已经喝过几轮了。
 
“南蛮人。”那个盯着他的武士说。“我们太碍眼了吗?”声音又轻又尖,像从喉咙底下里挤出来的。
 
提米回过头去,挒到桌子的另一边,以便用余光提防这些人。他本来打算离开,但不知为何,他僵硬地待在原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品尝着下酒菜,他穿着南蛮的服饰,有着淡色的头发和扭曲的纹身,浓烈的异域色彩,提醒着武士们霞岛的耻辱。他真是太碍眼了,他享受这种感觉。
 
“南蛮人,你在听什么?。”那个刀疤脸扶着提米的酒壶,坐到他对面。“你听得懂我们的话?他拿起酒壶倒进自己的嘴里,目光却没有离开对方半寸。提米没理他,自顾自吃着花生。”
 
“他听不懂 ,一只纯粹的,不开化的野兽。”刀疤脸大声哄笑到,并用朝他的朋友扬扬酒壶。有一个人好像回应了他,好像讲了个笑话,但提米没听清。
 
“南蛮人,你们吃小孩吗?”刀疤武士一字一顿地问道。“我听过在霞岛发生的事,你们把小孩从村里拖出来的,把男孩活生生锯开,挑出几个部位生吃掉,而小女孩.......”武士左手一闪,短刀出鞘,直指提米脑门,接着,画了个弧线,轻轻地落下来,开始在桌子上,用刺耳的声音,刻出一个小人的轮廓。
 
提米的手紧紧握在腰侧的匕首上,手心冒着冷汗。他庆幸自己没有反射性地出手,如果他拔出武器,武士们即可合法地斩杀他。他用余光瞟了两眼四周,发现武士的同伴紧盯着他们,而老板夫妇则僵硬地弯着腰做事,装作没看到。
 
小人画完了,武士朝着木屑吹了口气,好让提米看清这个怪异的木雕。
 
不成比例的身体,披散的头发,还有夸张的下体。“你们把小女孩,按在泥地里面,像这样一下一下……”短刀像雨点一样地刺击着木雕的下体,他眼睛直直地瞪着南蛮人。“直到溃烂为止。”
 
提米盯着武士的手,一言不发。
 
“店家!你看够了吗?”刀疤脸大吼一声。“我要款待我们的客人。”
 
店家佝偻着身子走过来。“请问您要点什么?”
 
“你瞎了吗?”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随和。“好好看看,我们的南蛮朋友,他长着动物一样颜色的眼睛。”
 
“那是?……”店家看起来脊背都发毛了。
 
“生猪肉!你个笨蛋。要现宰的。”他转过来盯着提米。“他喜欢喝新鲜的血。”
 
半晌,店家战战兢兢地端着一支生猪腿,隔着老远的距离放在桌子边缘。刀疤脸扯过盘子,用短刀削下一大块吊着白花花脂肪的猪皮,用刀面盛着,慢慢地凑到提米嘴前。“您请用膳,大人。”
 
“我不在那里。”提米开口说,他的小腿在抖。“我不在霞岛,我吃煮熟的食物,娶成年女人,我希望我能生个女儿,把她抚养长大。”他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抖。“我不喜欢鲜血,我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武士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动不动,然后抽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他张着嘴,头贴在桌子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好像笑背过气了,肘部有节奏击打着桌子的边缘。
 
他突然窜过桌子,把提米推翻在地,扯着他的头发,甩巴掌抽他的脸。一边抽一边唾沫横飞地叫骂。提米死死抓住他那只拿刀的手,直到他的同伴把他拉开。
 
“够了,卯次郎君。我们可能会有大麻烦。”
 
“你怕惹麻烦?”他突然盯着自己的同伴,后者露出为难的表情。
 
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起来清醒一点,也满足一点了,他丢下那把短刀,半跪提米面前。“南蛮人,你有剑,怎么不拔出来,你知道怎么用吗?”
 
提米没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他脸上火辣辣的,鼻子发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过用匕首捅进武士的侧腹,不过在这个位置,他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后面两个人会在他来得及拔剑之前砍开他的头骨。
 
“哟哟,你不回答我?”武士抓来那块猪肉,把带血的肥肉塞进他的嘴里。“那就用膳吧,大人。”
 
满嘴的腥臭差点让他呕吐,他找到半晌机会,把头歪到一边。“我.......”
 
武士停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使剑.......”
 
“什么?”刀疤脸把耳朵凑近了听。
 
“我不知道,怎么使剑。”他用力地说。
 
“那你带着是为了?”
 
“装饰品。”他脑海里闪过老师教他学剑的场景。
 
武士笑了,他很满意。于是拍拍膝盖站起来,走的时候还把裤子下摆甩到他的脸上。他招呼招呼同伴,继续喝酒,有说有笑。
提米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穿过武士们,望着房间的一角,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弄清刚才发生的事。当恐惧和震惊逐渐消退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以及其中的意义。然后他开始生气,接着感到愧疚和羞耻。他盯着武士的背影,开始在脑海里编织杀掉他们的计划。计划很完美,能保证杀掉两到三个,他自己也有脱身的希望。但细节呢?细节还需要思考。
 
一直到他们扬长而去,提米也没有想出计划的细节。
 
他又待了一会儿,后悔自己错失良机,也很不情愿地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本来应该再喝五杯、十杯,把自己灌得更醉,但他离开了。
 
夜深了,外面的灯火几尽。月亮下这条街道陌生得恐怖。
 
傍晚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异国的冒险家,大名的座上宾 ,公主的仰慕对象。船长说得太他吗对了。他不是贵客,不是战士,他什么都没有。如果刚才果断地留条命在居酒屋,他或许还有他的诸神。
 
提米沿着街道游荡,时不时招呼路边的野猫野狗,但它们都不理他。然后他开始走神,想一些能让自己好起来的事,比如说钱。赚到的钱可以在伊律塔苏斯或者霜血城开一家小型炼金工坊,靠做裨益人类的科学实验谋生,与这个伟大的目标比起来,这点欺辱好像也变得可以接受。
 
他又遇到了那个武士。
 
只有他一个,旁边的一盏油灯映射出脸上的刀疤,他看起来醉得不轻。两人愣了一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武士身后拐角处冲出两个追逐的小孩,把刀疤脸撞了个狗啃泥。
 
武士抬起右手,瞥了一眼肮脏的衣袖,飞快地蹬脚站起,寒光一闪。女孩尖叫了一声,看着他的同伴像风吹的稻草一样倒在了血泊中。她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哭,武士甩甩刀上的血,也赶紧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又剩提米一人了,他走上去,跪下来检查小男孩的伤势,发现他快要死了,那一刀在半张脸上切了一个可怕的口子,几乎切开了眼睑,但致命在颈动脉上。血泊还在增大,他还有呼吸,但已经没救了。
 
提米蹲在那里,握住小男孩的手,男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他一定想哭出来,但血泡堵住了喉咙。提米一直紧紧地抓住他,直到他不再挣扎,彻底失去气息。
 
在南蛮人的身后,出现了木屐的响声,那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让人煎熬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街尾的那一头,哒哒,哒哒,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从体态上看那应该是一位老太太。她也许是太老了,走得很慢,但她用尽了全力想走得快一点。
 
提米站起来,为她让开一条道。老太太走进了灯火中,南蛮人得以瞥见她满头枯萎的银丝,和干涸的双眼,那里面盈着她泪腺里所有的泪水。
 
提米伸手扶住她,让她在地上跪坐着。她伸出手,用指尖碰碰小男孩的下巴,又拍拍他的鼻子。最后她笨拙地从他脖子下面绕过去,捧起他的脸,放进怀里,并抓住男孩的手指,轻轻摇晃着,等待他的回应。
 
唯一的回应是那块被切开的脸皮拢拉下来,搭在她关节突出的手指上,她张开嘴,凹陷干瘪的脸颊抽搐起来,但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只是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脸皮放回去,用长满老茧的手沿着边缘寸寸地抚平,就像奶奶给你织了一床被子,有一小块破了,她一定会这么坚持。即使他老了,手抖得连针都握不稳。只要补一补就好了...只要补一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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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米碰了一下腰侧的剑柄,飞快地跑进街道拐角。发疯一样地搜遍这几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找到了一摊呕吐物。
 
他沿着这条路追踪下去,一直到达城镇边缘的森林,林中不远处有人在一块大石头边点了不少蜡烛,像是一块小型的祭坛。他看见一个人影朝着烛光走去。
 
提米匕首出鞘,捏在手指上,倚靠着树林潜到武士的身后,匕首飞掷而出。
 
武士闷哼一声,抱着自己的大臂,嚣叫着转过身来。这一记失了准头,但已经够了。
 
南蛮人拔出侧剑,慢慢靠近,剑尖指着他的敌人。
 
“没错,我吃人,武士。”他说。“而且特别喜欢肮脏的肺。”
 
5
 
“南蛮人!”卯次郎咆哮着拔刀冲过来,而提米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上等着他。
 
侧剑剑刃放低,在对手靠近进入攻击距离的瞬间,突然抬剑横切手腕,同时向左后方撤离。武士不得不停下来挡下这一击。
 
第六章,保持威胁,即使在退避或防守之时。他脑海中闪过老师的教导。威胁行为会迫使对手作出回应,促使你掌握战斗的主导权。
 
武士的“回应”移动了受伤的大臂。透过烛光一瞥,提米看见他因疼痛而皱在一起的脸。
 
提米没有耽搁,在对手调整状态的时候出击,佯装前刺,诱使对手打落他的剑,在卯次郎发劲下劈的瞬间,他松开三根手指,并借武士打下的力量,转动手腕将剑旋自上方斩下。武士不得不生硬地举剑挡下这一击。
 
提米在斩击的同时后撤,踉跄两步,狼狈地躲到武士攻击范围之外。
 
两次,武士动用了他受伤的大臂,而提米的进攻始终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和足以收回的力度,但他希望自己看起来很勉强,好像两次进攻都被识破。
 
第二十七章,战术必须不断变化,让敌人跟不上你的节奏。
 
果然,武士朝着提米靠过来,他认为自己占了上风,并急于结束战斗,毕竟流血和疼痛正在逐渐消磨他的意志。
 
提米把他引到石头“祭坛”边缘,烛火掠过双方的剑,把寒铁染成妖异的橙红色,又在下一刹投入黑暗,微风吹拂,烛光舞影,两人的脸在阴影中出没,眼球的反光在火中一闪即逝。
 
第十八章,使用双手武器,移动和身体都会相对受限,特别是在有障碍物的地方。
 
提米换成侧身站姿,减小身体接触面积。贴着大石块绕环形后退,让武士无法爆发性直线强攻。
 
卯次郎垫步砍向南蛮人的小臂,被护手挡住,拉开距离,再一次,又被闪开,这一次提米的反击差点切开他的手腕。卯次郎怒吼一声,同时积蓄全身的力量,后腿一蹬,发动了一次快速的远距突进,但这太鲁莽了,他的手肘在错身而过的刹那磕在祭坛上,架势崩溃,提米没有错失机会,一剑探入中线,切掉了他右手的手指。
 
武士的刀掉在地上,他痛苦地咧嘴号叫,不顾一切地想伸出左手去捡,提米回手一剑,斜向切开了整个小臂的肌腱,甚至切进了骨头。
 
卯次郎在最后一刻做了正确的选择,转身就跑。
 
提米缓慢地渡步,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这次他没有失手,准确地插进了武士的小腿。后者跌倒在腐叶覆盖的草地上,艰难爬行。
 
南蛮人并不着急,腐叶的味道让人兴奋。他使劲呼吸着吹来的风,呼吸着冰凉的,打在他鼻尖上的细雨。
 
下雨了。
 
暴雨来得如此迅速,利落而无情,打得树叶啪啪作响,裹挟着骤起的狂风,重重地摇晃着树枝,烛火在摇曳中逐渐熄灭。提米渡步靠近武士,蹲下来,抓住插在他腿肚子上的匕首柄,用力往下拉,一直拉到脚后跟处,然后他把手伸进这个大裂口。“不要逃跑。”雨滴重重地砸在地上,粗鲁地覆盖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确保猎物失去行动能力之后,提米抓住他的一条腿,像拖猪仔一样拖到一棵纤瘦的小树下,扯下皮带,让他抱住树枝,再把手捆起来。
 
提米抬头望向夜空,任凭雨水刺入眼睑。透过雨幕,他看到了一根长矛自夜空深处掷出,撕裂如稠密云,天空爆发出战栗的蓝色火花,短暂的肃穆之后,滚滚雷鸣轰击着整片大地。
 
“你在这儿。”提米喃喃道。
 
他当然在这里,众神之父,手执神枪,与八百万神灵厮杀,他降临在世界东陲的战争让天空破败,海浪哀嚎。
 
提米脱掉衣服,淡色的纹身像缠绕着他半边身体的群蛇。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首先用匕首尖切开卯次郎背上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再把手指伸进去,抓住他的肋骨并向外掰开,过程很艰难,他不得不像抓缰绳一样牢牢钳住暴露的骨头,用上剑柄和剑鞘作为辅助工具。猎物一直在挣扎,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叫得比出生的时候还要响。于是提米凑到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唱起一首古歌,歌词叙述着奥丁的战斗,把敌人献祭给自己,他遍体鳞伤的凡躯和他无穷的生命力。惨叫声压着歌曲最强的韵角,像春天的树液一样充满活力,把养分源源不断地供给提米。他在吞噬着猎物的生命,这是他第一次感到离生命如此之近,就像奥丁一样,为自己献祭。
 
当他掏出猎物的肺,连着血脉组织挂在肩上的时候,后者已经奄奄一息了。肺叶摸起来像炉石一样温暖,微弱地舒张着,争抢着空气。提米感受着它舒缓的节奏,想起了另一首曲子,有着沉稳而欣喜的调子,就像清晨的露水,于是他开始唱这一首,一直唱到雨停。最后乌云消失的时候,天空出现了干净的月色,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当他在宿屋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太阳很温暖,在榻榻米上形成一块耀眼的光斑。
晾在窗边的衣物已经干了,皱巴巴地堆在一起,提米翻开衣服,竟然找不到一丝血迹。他拔出剑,剑上有缺口,但分辨不出哪些是新的。
最后,他只能坐下来,摊开手掌,望着凌乱的指甲和老茧发呆,感受到手上隐隐的疼痛。
半天之后,他到了祁川港口,又花了好一会功夫打听到深水淘金号,这是一艘不起眼的双桅帆船,船首雕着残破的圣女像。很难想象他的主人会有什么壮举。
“瓦尔茨船长!”他朝着甲板上的高个子喊到。“还缺水手吗?”
船长探出头来,瞅了一眼提米,扬扬一边胡子,抽了口烟。“正好有一个空缺。”
 
“不用和大副商量?”
 
“没那个必要。”
“很好。”提米顺着梯子爬上甲板。“下一站去哪儿?”
“霞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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