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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山·宋王朝最后的微光】第十一章 王朝日暮(下)

第十一章 王朝日暮(下)
 
滂沱的大雨冲刷着天与地。
赵昺身着朱红色的皇袍,头戴黑色的展角幞头,双手将黄布包裹的玉玺搂在自己的怀中。
当他走到甲板上时,身上的衣服瞬间被大雨淋湿,雨水拍打着他稚嫩的脸。
船边上,陆秀夫站在风雨中静静地等待着,杀声在逐步的逼近,四周,都燃起了战火。
他看着走到自己身前仰头看自己的赵昺,深深一躬:“陛下
……

“丞相,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赵昺问。
“请陛下朝北边跪下,拜一拜太祖皇帝吧。”
赵昺后退了几步,风雨之中,孤独的弱小身影缓缓地朝北边跪了下去。
他将玉玺放在一旁,头贴船面拜了下:“不孝子孙赵昺,今拜太祖皇帝,赵昺无能,未能守住大宋山河,未能保住大宋百姓。大宋将亡,今至此,唯不做亡国之君
……


……

陆秀夫听见赵昺微微的啜泣声,感到内心也随之一阵纠痛,走到了赵昺身后,将他扶了起来。
但赵昺起身时,映入陆秀夫眼里的是那带着泪光的双眸,没有哭泣,这个九岁的孩童,在倔强地忍着内心的悲伤。
“陛下,请到臣的背上来。”
陆秀夫低下了身。
赵昺将玉玺重新捧在自己的怀中,上了陆秀夫的背。
陆秀夫背着赵昺,朝拴住龙舟的奇石上走去,这短短的路程,像是跨过了百年的风雨。
黄河长江,开封洛阳,靖康耻,百年恨。
多少文臣胸怀天下,为国为民,变法革新。多少武将忠义立身,沙场征戎,九死无悔。
古今多少人谋求长生之术,千秋不灭,与日月同光。
然何为长生之术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然也。
苟利家国,鞠躬尽瘁,死生无惧,为家国兴亡谋,为天下百姓计,纵然身死,然信仰与气节依旧千古不朽,此谓长生也!
陆秀夫背着赵昺,仰头,任漫天雨幕冲刷着自己的面容。
冰冷,刺骨的冰冷。
遗憾吗?是啊,好遗憾,但是,我却未曾后悔,纵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
身为汉人,我未卑躬屈膝于异族屠刀杀苟延残喘,活的比畜生还难看。
身为宋臣,我未卖国求荣谋得异族的一官一爵,至始至终都保护着大宋子民。
我有我的信仰,我有我的骄傲。
而今兵败国亡,我失去了捍卫信仰与骄傲的能力,但是,我的大宋啊,我还有我的一腔热血可以给你。
奇石之上身影孤零,海浪拍船,笙旗狂卷,风雨呼啸,肆虐地袭向这对南宋君臣,不断落下的雨水将他们的衣冠打湿,孤零零的身影直直地伫立在那里。
“陛下,你怕么?”
陆秀夫转头,轻声问。
赵昺看向身后,看着被烟火所笼罩的舰阵,目光,在那火焰中迷离,好像跨越了时光与日月,看到了滔滔长江,看到了黄河茫茫,辽阔的中原大地有宋人在唱歌,绕着开封城头的宋字军旗,于青冥中回荡。
两行清泪划过脸庞,赵昺的双眸中,照映着烽烟,带着刚毅与悲凉:
“就像文丞相所有的,纵然我们全部身死,但是终有一天,我们大宋的后人能将这些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土,他们能重新跨过长江与黄河,他们,能重新回到我们的开封和洛阳,我不怕——”
“因为,朕,是大宋的皇帝!”
目光坚毅,语气决绝。
嘭咙!
孤零的身影撞破了漫天的雨幕,坠入了血红的沧海,随后汹涌的海水毫不留情的将君臣两人的身躯吞没在茫茫的碧波之中,沧海沉浮,南宋的一切一切,都伴随这一刻,走向了终结。
于乱军中苦撑的张世杰见大势已去,与苏刘义率领余部十几艘军船斩断了铁链,带着杨太后在狂风暴雨中夺港溃退而去。
风雨之中,沧海一片赤红。
“大宋

我的大宋啊


站在元军帅船桅杆旁的文天祥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切,听着宋军方向刹起哭嚎之声,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瞬间觉得在一刻天地都崩碎了,像是被巨石捶胸般剧痛,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随后猛地朝龙舟的方向跪下,掩面失声地恸哭了起来。
于船头边擂着军鼓的张弘范停了下来,双手无力地下垂,鼓槌从他手中脱落掉在了满是水渍的船板上。
他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面庞。
牛皮铜钉的军靴踏起了水花,他与文天祥错身而过,一步步地朝远方走去,身影慢慢地被雨幕所掩盖。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一切,都结束了。
“大宋亡了

大宋亡了


宋军打的军船上,南宋的军民像是疯了,在大哭,在大喊。
国家,民族,一切都没了。
一个太监像是喝醉了酒,步履踉跄地在船板上晃着,又哭又笑,双眼通红,脸上流下的,都是滚烫的泪。
他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磕碎了牙齿,流着血却犹不自知,跟疯子一样笑着在船板上爬行。
当他爬到了船缘边时,望着赤红的涛涛海水,无神的双眸渐渐地痴了。
没有了笑容,没有了哭泣。
“大宋,大宋,大宋
……

他喃喃地自语,朝那大海探出了手,最后一用力翻落进了汹涌的海浪之中。
离龙舟不远处,厮杀还在继续,苏焕听闻龙舟方向传来宋军的嚎哭声与无尽地落水之声,顿时觉得心里不住地颤栗起来。
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个局外人,一直都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但是为何当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就仿佛有根针狠狠地扎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
无尽的悲痛与怒气涌上了苏焕的心口。
刀剑相击,寒光交错,手中的唐刀带着一道道凛冽的光弧切开了元兵身上的皮甲,带出了串串艳丽血花。
锋利的唐刀捅穿了船上最后一个元兵的胸口,苏焕一脚将那尸身给踢飞出去,无力的身体全身发麻,他跪倒在地,远处,不断有元军朝他这边涌来。
他全身都是刀伤,额头也被元兵的铁盾砸破,淌下的血染红了他半边的面庞。
“靖康,对不起,我未能完成你对我的嘱托保护好宋帝。”
苏焕对着北边,看着在风雨中依旧滚滚直上的浓烟,喃喃自语着,回想起先前那一直将自己保护着的岳靖康,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
那最后离去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重放。
烽烟吞噬了一切,吞噬了繁华,吞噬了过往,吞噬了,那浑身是血的大宋士兵。
苏焕一咬牙,拄着手中的唐刀撑起了无力身子,他迈着步,踏着满是血渍的甲板来到了苏颖身旁,抚了抚那苍白的秀丽面庞,俯身将她抱起,随后一步一步地朝军船的边缘走去。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摒住了呼吸,四周涌向这边的元军的呐喊声消失了,四周宋朝军民的恸哭声消失了,四周无数宋朝军民投海落水的声音消失了。
时光都是寂静的。
只剩下苏颖身上流出的鲜血滴在甲板上的声音‘滴
~

~
’的响起。
四周熊熊的火焰在风雨中依旧燃烧着,将滚滚的黑烟送上了乌云密布的天。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去杀人,但是上天居然让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个时代,在这风雨交加的末世王朝,我没有选择逃避的权利。
岳靖康说的很对,不想杀人,即使逃避也是逃避不了的。
苏颖,我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是你在照顾着我,看到我毫无血气的从前线全身回来,你也没责备我,只是对我笑,真正的关心我,即使到最后都是。
先前的我一直都是想逃避,逃避战争,逃避流血,但是我身边却尽是战争,尽是刺目的鲜血。
虽然你当时没责备我,但是我相信,你也希望我是个勇于肩负责任的大宋军人吧,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被外敌侵略,为了自己的民族不被外族凌辱,就像如今这样,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自己所想保护的人,即使最后付出的生命。
我生在和平的年代,我无法切身感受到国家大义,更无法感受到忧国忧民,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我还年轻,先前我害怕,因为我找不到一个理由,一个人可以让我死生无惧的理由。
目睹着这一切,经历着这一切。
苏颖,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找到了。
苏焕抱着苏颖,于船头上回望,入目之处,皆是烽烟,沧海平澜,遍染赤血。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胞死在自己的前面,我更无法忍受一个个同胞在异族的屠刀之下如畜生般活着,我们有民族自己的尊严,我们有民族自己的气节,就算他们可能杀光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屈服,过往是,现在和未来都是!
吾脉炎黄,吾血崇烈,这不是理由,这是我们血脉中的,信仰啊。
苏焕抱紧了苏颖,一咬牙,飞身跃出了军船,背影于弥漫的硝烟中湮灭,淹没在波涛翻滚的沧海中。
……
次日。
硝烟散尽,天,终于放晴了。
银州湖上只剩八百余艘残破的战船仍留有宋朝的痕迹,不久后,也尽被元军掠获,换上元朝的旗帜。
七天后,十馀万宋人的尸体浮上海面,沧海赤红,浮尸千里。
元军发现其中一具尸体,幼小白皙,身着赤衣,怀带诏书之宝,于是将宝物上献。
张弘范命人去寻尸体,竟不可得。只好以宋广王(小皇帝旧日的封号)溺死上报元廷。
宋杨太妃闻之,抚鹰大恸:“我忍死间关至此者,止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于是投海而死,张世杰将其葬于海滨。
宋军残部随张世杰顺海南下,在南恩之海陵山,遭遇飓风,将士劝张世杰登岸,张世杰道:“没有那必要了(无以为也)。”
他登上柁楼,焚香祷告:“我为赵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未死者,庶几敌兵退,别立赵氏以存祀耳。今若此,岂天意耶!”
言罢,风涛越来越大,望着那滔天的海浪,张世杰微微地笑了,带着疲惫与悲凉,被卷入了沧海之中。
“真是一生戎马,皆如镜花
……

冰冷的海水将他紧紧地包围,慢慢地沉入碧涛。
宋遂亡
……
祥兴二年(
1279
)三月十五日,张达夜袭元军失败,战死。
三月二十日,陆秀夫负宋帝投海殉国,年四十四。
三月三十日,飓风毁船,张世杰溺卒于平章山下。
同年,苏刘义折回顺德都宁山,寻得一赵姓名旦宗室,立寨建都,招千余军民抗元。后被元朝重军复剿月余,终殉国,年四十七。
至元十九年(
1282
),文天祥宁死不降,于大都柴市就义,斩立决,年四十七。
其衣夹有一书,上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
雄鹰北望,飞跃黄河长江,塞外秋风如旧时萧狂。
百年流光,尽述王朝兴亡,青冥悬白光,天地日月茫。
宋末三杰,多少文臣武将终究是走了,用生命捍卫了信仰,他们,被镌刻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忠魂承千古,正气贯长天。
不知他们可有看到。
七十余年后,一个叫朱元璋的人在军营外树立了一杆大旗。
上书: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立国大明,建元洪武。
他率军打过了长江黄河,打回了开封与洛阳,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九次北伐将元廷打的溃不成军。
大汉的江山,光复了。
然而历史好像跟这个民族又开了个玩笑,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哀伤,两百多年后,传承了他们精神的后人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天启元年(
1621
),辽东平原的大凌河边。
手持白杆长矛的明军,以步军之身朝八旗铁骑发起了决死冲锋。
他们没有了退路,但是死之前,他们要告诉眼前的这些屠夫。
大明的军队不是孬种!大明的土地上不是你们烧杀淫掠的乐土!辽东百姓冤魂的屈辱与仇恨,今天,由我们来报!
戚金看着漫山遍野的八旗铁骑,深吸了口气后,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叔父,戚家军的忠义,便在今日!”
顺治二年(
1645
),滂沱的大雨伴着雷声落在了扬州城中。
史可法扶着女墙,望着围城数重的清军,随后看向了北方:
“老师,学生一定会遵守与您的诺言,守护大明的江山,即使,用学生自己的命!”
然而,城破了,八十万人,化成了刀下冤魂,但在当时异族人的眼中,这个民族流下的血和泪,远远还不够多。
八月二十一,阎应元坐在江阴东城敌楼,用沾着鲜血的笔写下了最后的话语: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烽火在燃烧,仇恨,厮杀,人心的阴霾遮蔽了万里长空。
尸山白骨满疆场,
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
活人不及死人香。
忠义,良知
这是一个民族的血性,这是一个民族的尊严与信仰。
纵使国破家亡,纵使饱受劫难,我们也永远都不会遗忘这血脉中的炎黄直到
白发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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