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灵·前夜祭（七）：拥心

拥心
 他沉了下去，埋藏在浑黄的沙丘，像是远古的石像被历史洪流泯灭，在世人的记忆中走向混沌，活在某些人的梦里；她沉了下去，被风儿吞噬，像是折翼的飞鸟无助陨落，消失在梦里，走向世界。
 晚秋泛起无垠的波浪，日行夕风，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季节。在铁路的两侧，树木摇曳，枯黄的落叶铺满了两侧的道路，走在上面，像行走在一张金黄的地毯上。
 她走在地毯上，看着身旁铁路无限蔓延，蔓延至了远方，蔓延至她的心间。她缓缓的走着，均匀的迈出每一步，每一步踢踏着，踩在无边的落叶下，踩着风。
 这里是哪里？看着树影摇曳，她试着问自己，可却没有答案，心中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亦或者说，她心中本就没有人。
心中的那个他早就走了，顺着蔓延的铁路，消失在了无边的尽头——那是路的终端，城市的出口，是逃离这个地方唯一的出路。
 他就是从这儿走的，触景生情，他不禁联想到了他的背影，他就是这样走的，义无反顾地离开，没有通知她，自然没有离别、没有血与泪，但她总能想起，想起那时候她远远地看着他的那个背影。
 或许这是在彰示着什么吧，他走的如此决然，步履中没有丝毫犹豫——或许他是想让她跟上，跟着他一同离开这鬼地方。
 怎么突然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要像是在往日，往日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那么多。
 是像雏鹰离开了父母的怀抱要学着坚强吗？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一个他。当他走了，我失去了整个世界，便要开始学会思考。
 “好久不见，逆命者。”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男音——不是他，当然不是他，他的声线她记得一清二楚。
 “我们……认识么？”她转过头，身子也跟着转了个方向，离开了那块伤心之地——看不见那段路，或许会令她好受些吧。
 “你不认识我，可我们都认识一个共同的人。”眼前是一名彬彬有礼的男士，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他的眉宇间有点像他——那个他。
 可眼睛是他俩最不一样的地方。他的双眸璀璨得像是一对繁星，透射出的精光足以消散一切黑暗。而眼前这位则是浑浊的红褐色，像是鸿蒙时期的宇宙，浑浊而又深邃。
 不，我好像认识你。看着看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走近他的身边，踮起脚尖，嗅了嗅他衣服上的味道。
 今天的她只穿了一袭纱裙，墨色的裙摆随风飘扬，被风儿吹拂的秀发紧贴着脸颊，透过发丝她仔仔细细的看他，像是在审查。
 你见过我？
 也不能算是见过吧……不过看见你，我好像想起了很多以前的故事。她模棱两可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脑。半响，她缓缓收回了视线，向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
 怎么？
 良久的沉默……她看着像是在思考，双眸无神，思绪早已飘飞到了迎春花所不可触及的地方。他在发呆？在胡思乱想？不，不知道……
 ……我不可能活在现实里。接下来在很长时间的沉默后，她一字一顿的吐出了几个音节。
 这回轮到他沉默了，她说的对，可应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吗？还是装作自己也懵懂，什么也不知道呢？
 这是在你的梦里吗？
 ……
 不……
 那这是在谁的梦里？门泽维尔？那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他？
 不……不是这样的。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如同他的心，掀起很大的波澜。
 伊皓雯，这里就是现实……亦或者说，这里就是现世。
 “不可能。”冷冰冰的三个字脱口而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的右手还滞留在空中保持着击打的姿势，双目炯炯，目光如炬。
 “我是活在梦中的女孩，不能也不可能存在于现实。”
 “若你非要说这是现实，请证明给我看。”
 “嘿，你能扇我一个耳光，你有触觉，难道这还不是现实吗？”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反而是和她对视。
 “这并不奇怪，你们都是顶级的筑梦者，触觉并不难模拟出来。”
 “那若是模拟不出来的人或事呢？”他用右手揉了揉滚烫的脸颊，用左手指向身旁的轨道。
 路与铁轨呈U字形，轨道在道路两侧的下方，透过电网能看到铁轨中央的情形——铁轨上布满了落叶，那高大的紫藤花树，树干能越过布满倒刺的电网，向着铁道的方向生长。
 此时在无车通行的铁轨上，有个人在上面行走，那人穿着奢华的长裙，瀑布般的绿发插着一支镶满翡翠的长髻。
 多么庄重的打扮，像是去会见一位贵宾。
 薆，林破晓。
 “你应该认识她。”这是他对黑裙女孩说的话。
 “是的，林破晓。”
 “那你也应当对她有所了解。”
 “了解？恕我冒昧，可我觉得世上没有人能够了解她。”女孩是在跟男子说话，可注意力却一刻不停的盯着在铁轨行走的她。
 她说的对，没人能了解她，了解她在想什么，可能连她自己有时候也对自己的行为匪夷所思。
 真是可悲的人……铁轨上的女孩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铁轨旁的女孩手扶着电网，跟着她向前走着。
 走向哪儿？路的尽头？他离开的地方？
 这是哪儿？是真正的现实？还是在现实的梦里？
 没有答案……
 “她这是在干什么？”走了可能有一两百米远，她便回过头来，向身旁寸步不离的男子发问道。
 “试炼。”他瞥了一眼，顿了顿后又接着说道，“假设有辆列车即将驶过，而铁轨上有一名婴儿，要是你在铁轨上，你会怎么做？”
  话音未落，火车的轰鸣声变成远处响起，在车轮摩擦铁轨产生的丝丝火花声中，还带着一缕青烟。而离林破晓面前不过十几米远处，一名婴儿正卧在轨道上，哇哇啼哭。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
 会救人，是吧。意料之中的点头，在得到回答后，男子又缓缓地别过头去，看着铁轨上的那个女子。
 那如果是她，是林破晓呢？
 她突然愣了一下，还没张口说话，鲜血便飞溅出来——是婴儿的血。
 列车无情驶过，鲜血沾满地上的落叶，沾满铁轨，沾满电网，沾在她的心里。她突然僵住了，过了好半饷才转头去看，看铁轨上的女子作何反应。
 她离开了铁轨，她仅仅是离开了铁轨，列车贴着她的身子驶过，凌厉的风儿吹乱了她的秀发，她睁着眼睛站在那儿，眺望前方，即使见着血，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婴儿的生死与她无关，救与不救都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所以……不救。”男子的声音适时响起，音调不急不缓，但却道出了真谛。
 是这样么？她真的是这样的人么……避免节外生枝，只做对的事——听上去多么正确……可那么理智，那么冷静，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可她不就是这样么，从认识她开始时就是。她的思考不参加一点感性，就好比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她所做的一切，她所考虑的一切，都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从一种大而深沉的理念去思考问题的解决方案。
 “那么……下一个问题。”又是身旁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如果她现在站在轨道旁，见到一辆列车向着一名婴儿驶去，她会怎么做？”
 去救下那名婴儿？不，问题的答案一定没有这么简单。与那时一样，又一辆列车带着隆隆的声响从铁轨的那端驶来，而轨道的这边，又一名婴儿哇哇啼哭。
 去救他？还是放任不管？千万种可能在脑海闪过，可却未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林破晓在想什么，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轰！刺耳的轰鸣如同一匹受惊的烈马……火花，烟雾，爆炸……她错愕地抬起思考的头颅，看着事故的现场，铁轨的中央。
 沉重的列车被无情的掀翻，车头的金属狰狞地扭曲成一团，车身的前三节被抛飞，有气无力的卧在铁轨旁的草坪上，还冒着滋滋的响声。
 孩提早已停止了哭泣，怔怔地放下了双手，看着铁轨中央的女子——林破晓她双手环抱于胸前，华美的长裙无风自舞，像个仙女。
 为……为什么……双手使劲来的电网上捶打着，他突然转过身去，揪起了身旁男子的衣领。眼中的困惑夹杂着少许愤怒，失控的像头母狮。
 “这一幕，对那个孩子的成长很重要，林破晓看见了，所以她选择了这样做。”男子别过头去，再也不敢直视女孩的双眸，“这是视界之瞳给她的指引。”
 那车上的其他人怎么办！那些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他们的命运难道就要为了一个孩子而葬送吗？所谓的超我，就是这样冷酷吗？胸口剧烈的起伏，窒息感差点令这个女孩晕倒在地，与她玲珑的身形完全不匀称的暴力，硬生生的卡住男子的脖颈，将他举了起来。
 “薆，为了那些孩子，牺牲是值得的。”不知什么时候，林破晓已站在了她的对面，她的目光越过手里的男子，看着她的眼睛，失了神。
 “为什么要那么做，姐姐。”她将手中的男子甩向一旁，像是一具破布偶，挺直身子，与她对视。
 “为了见到一些人，一些有资格与我见面的人。”林破晓用食指抵住唇，贴到她的耳边轻轻说，“譬如，你。”
 “譬如，门泽维尔。”
 轰！又是一声嘶鸣的怒吼，可她的视角却变换了模样——此时他正站在铁轨中央，看着林破晓的背影，与林破晓身前的金属残骸。
 又到了紫藤花盛开的季节，铁轨两侧的树上，都结满了紫色的花蕊，随风摇曳，落花飘香。这是她的独白，那么多年过去了，这儿的景象竟还从未变过。
 她好像明白了，全明白了。
 那个孩提……
 “把从前忘了吧，去走走，去看看这真实的世界。”绿发女孩侧着脸，笑了，“薆，不过…还请记得你的那个约定。"
 “还有那场约会。”
作者：某只小小Maxavi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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