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芭蕾

本文为听同名曲有感而发，原词作狐不举。

直到现在，蜜诗还经常做儿时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锡拉胡同，父亲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她对窗端坐，临李清照的帖。写完了，也恰逢父亲归家，她便像鸟儿一般扑过去，给他看自己的字。父亲还未到不惑之年，须发却已有半边花甲，额间也总舒不开深深沟壑，只有看到自己与母亲，才愿意展一展眉。
她也梦见过自己远远望见俄国的舞娘跳芭蕾，小小的女孩只觉得那舞美到迷醉，央着父母也要学，却被狠狠打了个耳光，只能自己竖起脚偷偷的练。
不管是哪一个，醒来时总是眼角微湿，心头钝疼。
她却立刻用袖子抹一抹，然后洗一把脸，再画上妆容，又是一张笑面迎人的脸。
 
蜜诗第一次出场子的时候，穿了一双金线绿底鲤鱼图案的绣花鞋，在铺了红绸的偌大舞台上跳一种迎向天空的舞蹈。
绸面过分光滑，她在纵跃的时候歪了步，又懂得自护，放软了身子，缓跌落进刚刚甩出一袖的苏采璧的怀里。
然后，她倚着她，朝台下飞了一个眼花。
 
落幕后，他们各自更换衣裳，苏采璧脱下水袖，蜜诗背对着她，只听得身后微微簌簌的落衣声。
她记得自己掉进那个怀里的感觉。
这声音，仿佛又把自己带进那一刻。
一只涂着浓烈丹寇的手掀开蜜诗眼前的薄薄红绸幕布，妈妈来接她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场里嬉笑怒骂诸般声音，少了那一层红绸，都纷至沓来，宛如潮水。
换衣声再也听不见了。
蜜诗回头望了一眼，苏采璧还带着美人妆，恰巧也在看她，眼眸盈盈似水。
 
她们悄悄的熟识了。
蜜诗扶着苏采璧的皓腕，一同在纸上写下璧字，她为她解释，璧乃美玉，也是月光，洁白无瑕。
苏采璧望着蜜诗的的眼里，总带着一丝敬慕艳羡，因为蜜诗懂得许多她不懂的东西。
她为她讲唐宋元明，为她讲汉武治国，中华的铁蹄让蛮族不敢犯关。
她们的声音低柔，窗外，人高马大的洋人喝醉了酒，正对着官差大声呼喝。
 
她们也喜欢一起喝一杯劣酒，浅尝截止的辣，却醉的刚好，眼前的彼此都模糊起来，共舞一曲，就恍若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扰。
苏采璧走的是传统戏曲舞蹈的路子，她身体轻盈，楚腰盈盈不堪一握，着绿云罗带，只一个眼神，便让人脊骨都酥了半边；蜜诗却自小练习芭蕾，哪怕穿起绣花鞋，脚步里也充满跃动，苏采璧一直觉得，若蜜诗一直一直一直跳下去，就能跳脱开这污浊尘世，到另一个配得上她的清白人世去。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
光绪二十六年某一个夏日清晨，蜜诗无端觉得心口闷涨。
她缠上了一个恩客，又灌了他许多酒，听得他鼾声大作，便悄悄换了身衣裳，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门。
刚出了烟花巷子，便见几个熟识的姐妹都被用绳子捆了手，串做一串，被几个拿枪洋人拉着。这几个洋人都是常来的，早看中苏采璧颜色，只是风月场也总有风月场的一套规矩，蜜诗总早已陪了其他恩客，于是他们便一直没能得手。
这个时候，再也没有顾虑了。
他们押了蜜诗，行进的方向恰是她们初见的那摘花楼。
鲜血混合着胭脂味道，让这些士兵兽性大发，楼里已经聚了许多四处搜刮来的女子，有的如她来自烟花巷，更多的是一脸惊恐的良家子，更有甚至，还有懵懂的小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