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第一部分】

侯伯是村里五十岁以上的人当中，唯一认得字的。要说他是怎么认得的，那是因为他年轻时去外乡念过书。曾经村里也有其他几个老人念过书，但他们要么忘得差不多了，要么糊涂的没法再和人好好说话，再有就是已经进了棺材的，埋在土里再不出来，村里人也不方便去打扰。
现今能称得上德高望重的人当中，只有侯伯家里还有书，他平时也看书，脑子清醒，自然而然就成了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侯伯的脾气怪，轻易不搭理别人。但是，你若是有事情恭恭敬敬地请教他，他定要寻根溯源好好的给你讲上大半天，也不管你听不听得懂，那架势，像是要把万事万物的前世今生都缕清了似的；你若是仗着一知半解的东西去和他争辩，那就更不得了，侯伯与人争辩从不上头，他总是旁敲侧击的，循循善诱的，就把人给引到那沟里去。村里人觉着他得了教书先生的毛病，除非是逢年过节，庆典祭祀，不然都不轻易去和他来往。
前些日子，侯伯过了自己的七十大寿，他难得的摆了几大桌，请乡亲们吃饭。在席间，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儿，再不许别人叫他侯伯，得叫侯子。据说这是效仿什么古人，侯伯说自己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也不管别人懂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就听着过过瘾。这要是在别处，提出这么个要求恐怕是让大伙笑翻了桌，但在村里侯是大姓，近一半儿的村民都姓侯，相互间老侯小侯的叫着也习惯了，除了两个送出去念书的年轻人乐得不行，其他人也没说什么。那两个人看大家都其乐融融地吃席，也只好含着笑对视一下，就不再多言。
出了村口向西走小半天，就能看到一座小山，不高，上头也没长几棵树，裸露在外的山坡上，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远远地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小土包，外面镶着密密麻麻的石头。在很久以前，村里的孩子们喜欢来这山上玩儿，不为别的，就是这小土包像个孤品一样，埋在周围四季常青，连绵不绝的山脉中间，给人一种独特的神秘感。后来听说有一次，有人从山背着村子的那面坡上发现了一个洞穴，之前洞口被石头封着，不知怎么石头滚开了去，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小孩子不管不顾，就要进洞去探险，可是没一会儿功夫，就全都跑了出来，说是洞里闹鬼。后来村里有几个大人也来尝试过，发现洞里没鬼，就是太深，怎么也走不到头，而且一不留神就会绕进去，极难出来。慢慢的这个洞就被人遗弃了，没人再打进洞的主意。
侯伯自从过了大寿，改名叫了侯子，非但没有如他自己所说的日渐衰微，反倒更神采奕奕了，三天两头就琢磨着要去那村外小山的洞里去。村里人坚信祖宗留下的传统，那洞里有鬼，至少也是不详，都不愿意去。直到这一天，侯子终于找到了肯陪他进洞的人，那人正是此前酒席上偷笑的小伙子之一，也姓侯，为了方便就叫他小侯了。
小侯虽然自称是村里人，但从小就不在村里长，父母早带着他搬到离村子三五天脚程的邻村里去了，回村只是探望探望亲戚，和堂表兄弟们联络联络感情。禁不住侯子——侯伯再三诱惑，他终于答应一起去那洞口看看。
两人弄了一辆驴车，携着两个包裹的物资，便沿着小路颠簸着来到了小山的另一边。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连小路也没了，两人只好在一棵树上栓了驴，锁了车，徒步上山。好在如前所述，小山并不高，侯子四肢也算康健，很快他们就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洞口。见到洞口，侯子满脸的兴奋，小侯倒是还算平静。传说闹鬼是百年前的事儿了，即使真的有鬼，也该换个地方歇脚，或者修炼成更高级的妖怪，不至于拘在这么个小山包里了吧。侯子略懂一点点风水，这里除了能感到明显的怪异之外，没有任何阴邪的地方。小侯不在乎那些，只是单纯的对这里有点好奇，又被那侯子花言巧语糊弄了过来。到现在走了半天的路是没什么，只是这冬天快要到了，光秃秃的山没什么遮挡，洞口还招风，让他也有点不舒服。正当他看着侯子站在洞口没动静，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
“走，我们进去瞧瞧。”侯子颇为激动地冲他说，拉着小侯就要往里进。
“哎等等，侯伯……”小侯刚说一半儿，一看侯子的脸拉得老长回头看他，赶紧改口，“啊不是，侯——先生，您真要进去吗？”这个“侯子”还是实在说不出口。
好在侯子好像也不太介意被叫成是“先生”，只是十分惊讶地说：“没错呀，不进去来这干嘛？我们进去！”
两人开始往洞里走。
很快光线就暗得看不到路了。侯子点着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他和小侯一左一右，沿着还算宽敞的洞穴向前进。慢慢的，洞穴中果然开始出现了分叉，两人宽的路被分成了两条可供一人同行的小路。侯子毫不犹豫，径直往左边走去。小侯开始想问些什么，但见侯子走得快，也只好先跟着往前走。
走着走着，侯子突然说起话来。
“小侯啊，你知道这个山洞是啥嘛？”
“山洞么，就是个山洞呗。侯先生，您都一把年纪了，干嘛非要到这儿来？”
侯子没回话，而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出去念过书，识过字，但肯定没看过那本书。这个洞的位置，在那书里就叫‘鬼门关’。”
“哪本书？”小侯问道。
“那本书没有名字，就是几十页粘在一起的旧页。”侯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瞧这样子，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这是鬼门关您带我来这儿干嘛呀，我还不想死啊侯先生。”小侯嘴上这么说，但跟在侯子身后一点也没拉下，将信将疑地跟着。
“这‘鬼门关’啊，不是人家说的，死了之后魂魄到的那个通向阴界的鬼门关。”正说着，好像已经到头了，侯子停了下来。“这是连通另一个世界的地方，只是人们极难过去，所以才叫‘鬼门关’。”
前面似乎是一块巨石，侯子从袋里摸出一块石头，放到了墙根边上的一个凹槽里。
在一阵雷鸣般的轰响中，巨石分成了两半，向两边倒去。
“小侯，我要去那边了。你跟我去吗？”侯子回头看着小侯，兴奋地说。小侯看到他的脸都被火光照红了许多，石头裂开后，另一端的道路似乎不用火把也能看得见，还有凉风从身后向前吹去。
小侯的火把已经燃了一大半了。
“好吧，可是我的父母怎么办呢？”他向侯子问道。
侯子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边说一边跨进了石门另一边。“反正这条路已经通了，等你到了那边安顿好，再回来把他们接过来吧。”
小侯思考了几秒，跟着侯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