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他年魂归（3）

3、
两人吃完汤圆，起身离开，长街上正是日暮人来人往之际，晓星尘小心走着，少年跟在他身后，不时轻拉他一下，防止他和别人撞在一起。
身侧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却又似乎都是背景，两人走在一处，少年顽皮，不时偷眼瞥见摊子上好玩的好乐的，顺手摸走，晓星尘听见身后动静，约莫能猜出他在干什么，刚想劝告，忽然撞上什么东西，步子一顿。
他额头都撞得有些发痛，抬手轻轻揉了揉，仔细回想一下，方才撞上的似乎是个格外硬实的胸膛，自知是目不能视冲撞了人家，刚想致歉，忽听那人颤声道：“……星尘？”
“……？”晓星尘笑道：“这位道友认得在下？……”话音刚落，他忽地一愣。
他明明看不见，不知道那人可是一副道人打扮，更无法从那发颤低沉的两个字里，辨别出对方身份，如何就这样笃定地说，对方是道友？
他心里一念转过，竟怔在那里，那人声音愈发颤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星尘，我……”
他见那人激动得厉害，不得已开口打断他：“不知这位道友在何处修炼，名号为何？”他这样一问，那人反而镇定下来，低沉轻颤的声音里，忽然掺进去无数的悲欢离合、血肉离散：“……白雪观，宋岚。”
这寥寥八字，落进心底，忽地砸出一片飞尘乱烟，那烟尘缓缓散去，露出一个黑衣黑袍、臂弯拂尘的清俊男子，在沉沉山林间与他相与见礼，把臂同游，在被屠戮一空的道观里，双眼流血，与他永诀。
……宋岚？

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似是一把钝刀捅进陈年旧伤，尘封已久的回忆忽地涌上脑海，他想，我此刻在哪里？
他回过身，周围长街分明熙熙攘攘，可仔细听去，却不过是一些空洞的回声，并非实景。透过蒙着的白布，他知道那少年立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堆自以为有趣的玩意，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梦吗？
……他为什么会和薛洋在一起？
薛洋不该是屠了常慈安全家、杀了白雪观众人，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吗?他与薛洋不该是血债累累的仇敌，互相捅刀的对手，不该是……一生不可能和和气气地说句话的敌人吗？
可为什么，那个夜晚，他抱起那个小指断裂的孩子，听见那孩子低低的抽泣时，会有忍不住的心痛。为什么，这个夜晚，他见那少年为表歉意，使诈又骗了碗汤圆时，虽然明知这做法不做，吃到那汤圆时，他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薛洋，薛洋。为什么他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只是空荡荡的一片，却掀不起刻骨铭心的仇恨，动不了杀人报仇的心思。
宋岚见他不语，只是愣愣出神，上前一步，颤声道：“星尘，跟我走吧。”
他说着，伸手想去拉白衣道人，却见晓星尘只是回首，静静望向薛洋的方向，那澄澈如光的身影，忽然就在空中溃散开来，化为点点星芒，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