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为易防难 邪道凶行怎灭

众人跟着转头看向楼梯处，只见得一个着天青大褂，头戴逍遥巾，脚踏双脸鞋，背后负着一把木鞘剑的少年人徐徐走来。
  这少年身材高大，比众人当中最高的求无忧尚且高了半头，四体颀长，大褂挡着身躯，看不清体量，只露着一双筋节分明、修长粗大的双手。面容方正微黑，神色温和，一眼看去叫人感觉如春风拂面一般。
  “他便是陈一心？”步风尘打量着这个少年，心里想道，“老师说道家弟子讲求天人合一，这人周身气机与四周天地之气交融，宛若一体。若非境界与之相若，只怕是他走到近前都无法察觉，真是奇妙。这人能与他们相交，一定也是个强手，真想领教一番。”
  “啊！兰兰！”这时，旁边的征荆途突然大喊出声，整个人直接是扑了出去，拉住了跟在陈一心身后的一人。
  原来他并非是只身前来，在其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的少女，少女一副农家打扮，头发凌乱，如一个落魄的乞儿，只是面容打理地颇为清洁，一双大眼炯然有神。
  征荆途抓着少女的双肩，神色关切，问道：“兰兰，你怎么来了，还和这牛鼻子在一起？”
  少女闻言，顿时泪水盈眶，哽咽着说：“阿土哥哥……我们村子，被毁了……”说着，埋首在征荆途胸口，泣不成声。
  “让小道来说吧。”一旁的陈一心见少女难以言语，开口道，“小道此番前来金陵路上，路过了一处村庄，恰逢玄冥宗阎罗杀戮村中民众，于是出手救下了这位姑娘。”
  说到此处，陈一心结了一个阴阳印，举至眉心，闭目叹道：“哀哉，小道晚到一步，整座村庄只有这位姑娘一人幸存，其他民众合百三十一人，老幼妇孺皆是身死于阎罗手中，小道修为尚浅，只能击退阎罗，未能渡之以消解众生怨念，惭愧惭愧。”
  “什么？”众人听得陈一心的叙述，皆是震惊，征荆途反应尤为强烈，一双眼中血丝陡然密布，凶厉的气息迸发，激起一阵平地旋风，将周围桌椅碗筷尽数吹开，一时间场面狼藉，旁边正喝茶的寻常人等如惊弓之鸟一般远远退开，看着征荆途，如见洪荒猛兽。被他抓着的少女更是脸色苍白一片。
  “征居士，勿躁！”陈一心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了征荆途肩上，征荆途浑身一震，气息瞬时收敛起来，一双眼睛也恢复如初，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看向被吓得面色发白、颤抖不已的少女，歉然道：“对不起，吓到你了……牛鼻子，也谢谢你。”
  “居士不必谢我，分内之事罢了。”陈一心摆摆手，不再言语。
  “我们换个地方再慢慢说吧，刚才你这么一闹，再待在这，免不得一番事端。”求无忧上前，看了看被征荆途搞得一片乱象的茶楼，无奈地叹口气，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待得三个少女先行下了楼，征荆途却是把剩下来的人拦下，挨个赔着笑借了一共三四十两银钱交给一脸惊愕的茶楼主人，说是作为刚才大闹的赔偿之后，并千叮咛万嘱咐茶楼主人不要告官后，方和众人一道离去。
  茶楼主人看着一行人渐渐消失的身影，抹了把汗，喃喃道：“这要是其他那些个江湖人，没打人都算好的，竟然还赔了这么多，真真是奇怪。”
 
  换了隔了几条街的另一座酒楼，要了一间厢房后，众人依次坐下，由征荆途给步、颜二人还有少女介绍彼此。
  “并非内江湖中人，竟有如此修为，步居士、颜居士当真是少年英才，小道佩服。”听完征荆途对二人的介绍之后，陈一心无波古井一般的神情有了一番波动，仔细打量两人片刻，便合掌赞叹道。
  “过奖，陈道长也非庸常之人，听荆途说道长剑道有为，还想讨教一二，不知道长可否赐教？”步风尘也在观察着陈一心，除却那与天地之气交融的气息之外，步风尘隐隐还察觉到他身上蕴藏的强悍修为，不亚于在场除了少女之外的任何一人。
  陈一心颔首，“既然步居士有此心，小道自然不会拒绝。正巧小道在剑道上有了瓶颈，能遇到步居士这样的剑道高手，也是小道的机缘了。”
  “好了好了，听你们这般吹捧，酸死了。”征荆途从旁打断，旋即对着少女说道，“兰兰，这个牛鼻子你也知道了，他旁边这个蓝衣服的叫求无忧，求饶的求，无忧无虑的无忧。这位是周慕蕴，倾慕的慕，蕴藏的蕴。这边这两位咱刚才也说过了。”
  征荆途每每指向一个人，少女连忙朝着那人屈膝道一声“万福”，诸人也赶忙将她扶起，求无忧皱着眉，对着征荆途牢骚道：“什么求饶的求，是不是要我把你打得求饶，嗯？”
  “嘿，这话等到我把你打成咸鱼之后，看你还说不说得出。”征荆途撇撇嘴角，不再理睬，转而向众人介绍起了少女，求无忧和他相识多年，这般口角不知有了多少次，也只是哼了一声就作罢了。
  “她叫兰溪，兰花的兰，溪水的溪。是咱拜入宗门前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我俩一起长大的，算是我的妹妹吧。
  “虽然家里父母早亡，但是兰兰家对咱颇为照顾，咱打小也算是衣食无忧，日子也过得不错。
  “八岁那年，我师父云游路过咱村子，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会武功，看他穿的一身破破烂烂、还背着个书箱，只道是个落魄的举子。咱村里没人读书，对读书人也就格外尊重，招待了他两天的食宿之后，他突然说要收咱为徒。
  “当时以为他要教咱读书识字，咱那叫个高兴啊，刚一答应，这老货就把我抓起来，腾起轻功就跑了。
  “咱吓得懵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带出几十里了。他跟咱说看咱体质不错，适合宗门功法，观察了两天看咱人品也不错。嘿！嘿！姓周的，笑啥呢！看咱人品不错，就起了心思，要把我带回宗门好生培养。
  “小时候听村里人讲故事，说那些江湖豪客快意恩仇，也不是没有心向往之，眼前有这么个机会，当然不想放过。只是转念一想，兰兰家父母视我如己出，对我极好，就这么不告而别，他们该是多担心，也对不住他们。
  “好不容易哭着求着那老货，终于是叫他答应带咱回村子和大家告别一番，又保证每年可以放咱回来看望几日，咱这才放心跟着他去了宗门。
  “后来在宗门里，咱才知道这老货是一宗之主。虽然严苛，而且有些癫癫的，但是对咱是真的照顾有加，也真如他所说，每年都放我回去，咱修为不够的时候还亲自送我到村子外，咱还是非常感激他的。
  “本来这次出来，也想着顺道回去看一看，没想到……”说到这，征荆途的神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少女兰溪也是神色悲戚，眼中水雾弥漫。征荆途见状，连忙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步风尘听了这番话，想到自己的身世经过，与他不无相似之处，也是感慨万千，转而想起什么，问道：“那阎罗又是什么人？”
  “玄冥宗是邪道第一宗门，其宗门内每代最强的十位弟子统称十阎罗，取自佛家之说，地狱十殿阎罗典故。被选作阎罗的弟子从此真名隐去，只以阎罗名号相称，听一心所言，行凶的应当是第五阎罗。”求无忧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步、颜二人听完，明白了许多，无名当初也给两人讲述过不少各家传奇，佛家也不例外。
  东域佛家并非诞生自本域，而是由南方梵域传来，之后又受到东域本土文化影响，最终分化成不少流派，而这些流派已是与南域本宗大相径庭了，但是还是保留着南域佛家的大部分经典和传说。
  无名在世之时，佛家并未流传过来，他所讲的故事大多是他游历南域时的见闻，在那里，有关阎罗的说法和东域现在所说的截然不同。
南域所传的地狱中，只有阎罗一位，而在那传说被带到东域之后，发生了变化，地狱中变成了十殿阎罗，即是秦广、楚江、宋帝、五官、阎罗、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转轮。民间有祭祀之传统，在各时节祭祀不同的阎罗，可保风调雨顺、家宅平安，步风尘在临淄时也见过不少祭祀典礼，又经许涵讲述，这才知道这十殿阎罗的名字。
至于那所谓第五阎罗，名号就称作“阎罗”，也就是南域传说中的那唯一的阎罗，不知情之人若是听到，定然是难以分清。
“十殿阎罗……原来如此，那么他们实力如何呢？”
陈一心答道：“小道的摇光星开拓至六成境界，与阎罗交手，能够略占上风，只是当时还要兼顾兰姑娘，未能竟全力，堪堪打了个五五之分。”
“十殿阎罗以修为排论名次，内部也有竞争，但是总体而言，最强的秦广也不会超过摇光之境。”周慕蕴在一旁补充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也只能稳胜于第五阎罗这样的货色。若是对战秦广、楚江这些个排名靠前的阎罗，我大概没法胜过他们，但也不会输得太惨就是。”
颜若雪在一旁一听着，一边作思索之状，突然问道：“如此说来，岂不是一半的十殿阎罗便足以抗衡正道宗门的最强弟子？再有其他邪道宗门的话，正道岂不是处境艰难？”
求无忧闻言哈哈一笑，说道：“颜姑娘此言差矣，我们几人确是宗门内当代弟子的魁首，但也有其他弟子存在，就如同秦广之于转轮，虽然实力有差，但是并非微凡之别。再者邪道功法虽然早期成就很快，但是后劲不足，弊端也多，能够有大成就者十不足半，那十殿阎罗现在虽强，但若再等上十年，我等皆是步入王境之时，他们中能有三四人摆脱功法弊病，已是幸运至极。所以邪道宗门胜在青年弟子实力强横，却亏输在真正的强者数量堪堪与正道相若，甚至不如，因此内江湖的正邪两道也就彼此制衡了。”
颜若雪顿时明了，想到无名曾说，有些邪道功法看似另辟蹊径，修炼起来进境迅速，也格外强横，但实际上却是无根浮萍，如失了粮草的大军，很快便会失去后劲，难以为继，想来内江湖那些所谓的邪道，修行的也是这样的功法了。
步风尘似是想起了什么，问向征荆途道：“你曾说这些邪道功法需要以生人血肉为辅，那么……”
征荆途眉头紧皱，眼神中闪烁着凶厉的神色，“啊，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有千日做贼而无千日防贼，我们也只能像牛鼻子一样，见而止之罢了。”
说罢，征荆途长叹口气，步风尘也是满脸无奈，正如其所言，人力有穷时，正道再如何严防死守，也不可能完全阻止邪道的胡作非为。
“阎罗，我一定要叫他痛苦上整三年之后再送他真正地走黄泉。”征荆途钢牙紧咬，话语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听着格外渗人，“那玄冥宗，我也要屠得鸡犬不留。”
众人听他这话，皆是沉默不语，却都略微颔首。
少年心高，怎见得世间不平事？
这时气氛沉凝，难以开口。
 
“对了对了，咱们去给兰姑娘买几身衣服吧。”倒是周慕蕴性子活泼，率先打破了僵局，一时间众人纷纷应和，征荆途更是拍着胸口，说是花销皆由他包了。
“呦呵，征大侠有钱啊。”求无忧眉头一挑，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征兄豪气干云，佩服佩服。”步风尘也是笑容诡异，附和道。
“征居士，大丈夫在世，可不好打诳语啊。”陈一心倒是没有跟两人一样说话，只看他虽然神色平淡，眼神却一样透着奇诡。
颜若雪和周慕蕴显然也是知道这人的窘迫，掩着嘴笑个不停，只剩下兰溪懵懵懂懂，歪着头，一脸不解。
“嘿！嘿！给点面子！”征荆途顿时急了，传音道，见众人仍旧是嬉笑着，直接就跺跺脚，先拉着兰溪走了出去。
待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一群人这才敞开了怀，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