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 锦袍

       自魏忠贤倒台已有十余年，日子就这么过着，虽然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虽然关外金人一波又一波地进攻，虽然内忧外患，但赵云澜的小日子照样过着，好歹作为一个公职人员，饱饭还是能够吃上的。而且日子也舒坦，少了欺压的人。直到那一天，皇上于景山自缢。
       没了那微薄的俸禄，赵云澜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他打算换一份差事做做，管他什么李自成进京，老百姓的日子总归是要过的。他打算过了这段日子，就寻个安稳的职业，赚点小钱养活自己。这段日子嘛，就把佩刀给当了吧，总归是要离开过去的。
       赵云澜那天去当铺当刀，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从身边飞驰而过，差点撞到了他，他一个趔趄还未站稳，那男子的随从就张口了：“你这厮有没有长眼睛！沈军师的路也敢拦！我看你是存心找死！”赵云澜抬头一望，望见那一双鹿眼，是他！
       沈巍也是心下一惊，昆仑？沈巍呵斥了随从，下马扶住了快要摔倒的赵云澜：“恩公？我们又见面了。”
       “不敢当，别叫我恩公了。你这是？……”
       “嗯？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吧。”
       “好。”
        沈巍让随从先回去，自己则和赵云澜向前面一家客栈走去。
       “昆仑？这样称呼你呢？”
       “叫我赵云澜吧……我当初想着我们不会再见面的，才说了那个名字……如今听起来反而怪怪的。”
        “云澜？”沈巍念叨着念叨着“云澜，这倒真是一个好名字。你如今是？……这佩刀你？”
“哦，我这不是丢了工作嘛，把刀当了换几两米吃。倒是你？你如今？我当年不是劝你安稳度日嘛？沈军师？”
        “安稳度日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如何为父母报仇雪恨？那一别后，我去参加了义军，现在是闯王的军师。”
        赵云澜问到：“那你当初所谓的正道，君上，万民呢？起义是正道？逼死君上？生灵涂炭，万民不得安生？”
       沈巍愣了愣，缓缓道：“我放弃了一些东西，君上如果不称职，为何不能够换？万民，等天下安定后，万民不就能安稳生活了？这些何在一起不就是正道？事情必然存在一定的先后顺序。不合理的事情就必须及时止损。难不成上者依然出一些没有用的政策，说一些欲盖拟彰的话？下者要么浑浑噩噩地接受，亦或者不明所以地嚷嚷？如此年复一年，活着有什么意义？我只不过用了些特殊手段去改变现状。”
       赵云澜听完，无言，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抬眼，看见的依然是如当年的清亮眸子，只不过多了谋者的狡黠与连年征战的狠绝。赵云澜期待看到当年那双不知世事，强压胆怯的眸子，他眨了眨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这个人升起了钦佩之情，拎得清的人太少了，每个人都期待改变，但大多数人选择奸魔，小部分人会选择说出来，只有凤毛麟角的那几个，会选择付诸实际，就算不知道结果也愿意一试。赵云澜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
      “我这里有一些银子，回府上我在叫人给你送些银子，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不，我不能收下，我赵云澜再无赖，再痞，也不会白收别人的银子。”
       “那这样吧，你把刀给我，这样就算你把刀当给我了，如何？”
        赵云澜犹豫了。思虑再三，他把刀递给了沈巍，沈巍收下了刀，谢过走出门，当晚就有人抬了一箱银子送到赵云澜的家中，还附送了沈府的地址，约赵云澜有时间喝茶再叙。应该是沈巍亲自写的，刚劲的字体，飞扬的笔锋。赵云澜不知道为什么，顺手把这张纸叠了起来，塞进了里衣的夹层。
       赵云澜本打算过些年就把刀赎回来。可是，百日之后李自成仓皇出逃，沈巍未来得及走出，在京郊被杀。这样貌似也很合理，你不动别人别人就把刀放到你的脖子上。
       赵云澜不知道沈巍死了，他只知道清军入关了。
       上次一别，赵云澜未想过再次相遇，沈巍却想着报恩；这次一次，赵云澜惦记着沈巍的那口茶，可惜，沈巍带着这份约定深埋地下了。
       后来，赵云澜一个人过来几十年，他也没看中哪家的姑娘，反正千户也没升，刀也没了，大不了下去挨先祖一顿说。再后来，时候到了，赵云澜也死了，邻里来的时候只看到赵云澜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张纸，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我来赴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