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原野异闻录】第八章 面谈

薇尔·厄班德尼被身后的桑恩·格林缓缓地推动着前往目的地，而紧随其后的男人心跳却越来越快，他从未想过与一个人的交谈居然会在还未开始的时候就让他感到忐忑不安。
但到底是为什么不安呢？是因为自身的众多谜团很有可能被眼前这个老年兽人解开吗？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众多陌生的「真相」所淹没呢？此时此地的男人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漂浮于一片未知的水域，即将被未知的浪潮带向未知之地。而薇尔·厄班德尼的出现，让对自身现状毫无头绪并束手无策的男人看到了一丝希望，虽然只是一个极不确切的预感，但男人认为与薇尔·厄班德尼的相遇一定是有其意义的，也许会打破他目前的窘境也说不定。
徐徐前行的轮椅停在了男人的房间门前，男人连忙上前打开门，让桑恩·格林能够将轮椅顺利推进房间里。
之前还未曾注意，也许是出门太少的原因，他暂住着的房间除了床铺以外，门框也是相当宽大的设计，即使以桑恩·格林的体格，也能直立着走进去。
在将薇尔·厄班德尼在男人床铺边安置好后，桑恩·格林松开了一直执掌着轮椅的巨大手掌，说道：“一个小时后，我会再来。”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听到桑恩·格林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让人印象深刻，低沉地似乎能透过空气带动男人的胸腔进行共鸣；如果说艾斯·崔森的声音是一阵时而温柔舒适、时而略带寒意的变化无常的风，福雷姆·加鲁伏的声音是时而声势浩大、时而隐隐作响的雷鸣，那么桑恩·格林的声音就是浩瀚深邃的平静海面，表面上似乎不会泛起波澜，但却隐藏着深沉的能量。
说完这句话，桑恩·格林离开了，走之前还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深邃的黑色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着。
“呵呵……看来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呢……”薇尔虽然这样说着，却仍然一幅从容不迫的样子。“要从哪里说起呢？让老朽想想……不如从老朽自身开始吧。”
薇尔轻轻地笑了，“希望不会吓到你。”
然后她缓缓地摘下了那块用于遮盖双眼的、质感看上去相当高级的黑色眼罩。
当男人看到眼罩下的、薇尔的双眼时，他似乎感觉房间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原来薇尔一直睁着眼睛。
只不过，薇尔的整双眼睛除了形状以外，并没有眼睛的特征：既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男人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间，脑海里只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眼前的景象：「星空」。薇尔的双眼仿佛就是一扇透明的窗户，这头是现实世界，而窗户的另一端则是无尽星光闪烁的星空，黑暗得仿佛可以将光线一同吸收，同时闪烁得似乎可以照亮前方让无数旅人迷失的道路。
男人盯着那双眼睛，渐渐入了神……似乎自己陷入了这双眼睛里蕴含的小世界，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遐想和幻视当中……
“咳……孩子，回来。”
直到薇尔·厄班德尼的轻咳将男人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那种奇妙的境界之中。
“抱、抱歉……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就……”
“不别介意，不如说，没有吓到你已经是万幸了。曾经就有过因为这双眼睛而发生的令人遗憾的事情……”薇尔语气中似乎有些低沉，不过随即很快转回了以往的恬淡平静，“如你所见，老朽这双眼睛姑且有些异于常人，而这也赋予老朽一些能力……去看到更遥远的事情……”
“您能看到……什么呢？”
“理论上说，这个世界任何未来将会发生的事。”
男人因为这惊人的话语而不禁屏住了呼吸。
似乎看出了男人的疑问，薇尔补充道：“孩子，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毫无代价的，以老朽为例，我想要获取自己所认知范围以外的任何信息，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薇尔似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不得不稍微喘口气。“过去的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但如果老朽想要对未来的发展作出干涉，代价则是极其巨大的。”
“难不成……”
“是啊……老朽的双腿就是代价之一。”
男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另外，你觉得老朽今年看上去有多少岁数了？”
“……我并没有类似的参照。”从未接触过兽人的人类男子没有办法做出推测，但是他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老者，身上的气息简直犹如风中残烛一般，不仅微弱至极，更是有随时熄灭的感觉。
“呵呵…在你看来，老朽是不是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其实每个见过我的人都有类似的感受，但……”薇尔顿了顿，“老朽这虚度的光阴才仅仅50余载而已。”
“这……”男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生命很公平，它给予每个人同样的起点和终点，一个生命以出生为开始，以死亡为终羁。这是任何人都没法改变的事实。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这起点与终点之间的旅途应当如何走过……而老朽的一部分权利，则被老朽当作筹码，典当掉了。”
“！！！”男人渐渐回味过来，薇尔口中所说的“一部分权利”究竟是什么。“那一定是对您来说极其重要的事情吧……值得您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是啊，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是重要到即使以老朽的所有都作为抵押，也心甘情愿的事情。”
“您很伟大。”男人衷心地对说着那样的话的薇尔轻声说道。
“老朽只是做了老朽认为正确的事情。”薇尔淡淡地说。
“那么……”男人想要说什么，但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并没有说出来。
“老朽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但是……老朽恐怕要对你说一声抱歉了。老朽并不是全知全能，过去的事情就像沙漠中的一块石子，很快就会被遗忘之风埋葬在黑暗的沙海之下，纵使是老朽，也没有探知这片未知之地的能力。”
男人堪堪燃起的希望之火随着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而熄灭了。
“也是，您的能力应该用在更加重要的地方。”
“孩子，我想你误会了。虽然老朽无法找回你的遗忘的过去，但是如果可以，老朽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你，但是——”
“那为何……”男人急切地问道。
“因为，老朽看不到啊。”
“这不是和您之前说的自行矛盾了吗？您不是说……只要是「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事，你都能够知晓的吗？就算不能找回过去，起码也能够对未来做出一些预测吧？为什——”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了。
薇尔确实可以知晓「这个世界」的未来的任何事。
可万一，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呢？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薇尔，像是要在她的表情中找到否定自己想法的细节
然后，薇尔点了点头。
“老朽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如坠冰窖。
男人感觉自己身处的环境正在不断下坠，并坠向无底的黑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