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一）
五月的江南潮湿。
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握着一双手，温度极低，怎么也捂不过来。墙角的老红漆破木箱子挂着一把大锁，淡青的霉日消夜长。日子又慢又长。
我带着一个姑娘回来了，日夜兼程。她帮着打扫做饭洗衣，然后窥探我心中的秘密，透着水汽。我只是告诉她，今年五月我要带她回家见很重要的人，她答应了，欢天喜地。然后抱怨江南五月天气不佳。
梅子黄时雨，我说带她去摘老屋后的梅子，她拿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兴奋异常。我很喜欢她这样性格的女人，甚至喜欢她性格多于本身。我毫不否认跟她在一起的目的性，我需要在五月带一个姑娘回家，而我刚好遇见她。
我很高兴她喜欢梅子，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一样。烟雨濛濛，我爬上树摘梅子，丢下来她在下面捡，我们身上湿透了，她说很浪漫。
老屋三间房，久不住人，脏且潮湿，她不在意，说我们要见谁啊，我说他还没来。她点头嗯，似懂。
我跟她收拾出来两间房，空一间睡一间，她晚上必须抱着我睡，说感觉有东西。我说乡村老屋子都这样，别乱想。
我有起夜的习惯，然后便不易再睡着，害怕吵醒她，我进了另外一间房，一瞬间，感觉闻到了浓浓的中药味道，我知道这是幻觉，老屋子，梅雨季节，很正常。墙角立着一破木箱子，跟房龄一样老，那是他的。
我知道他回来了。
步履蹒跚，病入膏肓。
我带她去买菜，排骨，山药，老母鸡，还有成贴的中药，我说忘了有哪些，老中医看了我一眼，抓好了说153。想起来他是认识他的。
排骨山药煨烂，中药放在罐里熬着，我端了一碗汤走进他的房间，她眼神里有诧异，我懂女人的小心思，她吃味了，我说马上出来陪你，女人跟老人一样，总希望有人陪着。
他现在吃东西很困难，刚喂进去，又顺着嘴角流出来，我一遍一遍喂，从未有过的耐心。中药很苦，后劲儿大，每次喝完顺带吃的饭都吐的精光。
我心如刀绞，他日渐消瘦。
晚上把她哄睡了之后就马上去另一间房看着他，他不清醒的时候居多，终日昏沉，迷糊。死亡之痛折磨着他，像避不开的生长痛。
我握住他的手，微凉，怎么都捂不热。
一旦他清醒过来，我就陪他说话，像个话唠，说我在外边的工作，什么时候跳槽，升职到班长了，工资涨了一千块钱，以及身边的这个姑娘。他听到姑娘的时候，脸有动容，我知道他早盼着我结婚。
我跟他说你放心，这个姑娘很关心我，也会持家，要是谈拢了我们年底回来结婚，你要等我们。
他点头。
回老屋将近半月，她又再一次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知道她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枯燥了。同时我认为她不够爱我，他卧病在床，作为至亲，我怎么能走，她还不够善解人意。
这年梅雨持续了很久，她也变得阴郁而敏锐，有时我说一句话都会吓着她，我猜是老屋太老了，她对这也不熟，因此每晚我都等她睡着再去陪他，他越发虚弱，大限将至。很多个晚上没睡，我眼袋耷拉，眼圈突出，脸色极差，脾气也不好了起来，越发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