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冢（四）
这是场天灾，更是人祸。
祭台还未修好，我决定赶在姜雨被送上祭台之前去见她一面，尽管她与我并不相识，但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姜雨的事在石井村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想得知她家的住址并不难，我在掌柜那儿稍一打听便已得知。
房子藏在曲折的深巷里，我一路兜兜转转寻了过去，到的时候夜色已深，透过半启的窗户，可依稀望见屋内一盏不甚明亮的煤油小灯，摇曳的烛火仿佛是在风雨中飘摇。
我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正要敲门进去，屋内却传来了吵闹声，令人感到有些反常。我没敢再进，收回伸出一半的手，闪身藏在窗户下的阴影里，偷偷往里观望，凝神听着。
“我的女儿已经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还想怎样？”团圆带着哭腔颤抖着质问，她的眼白发黄，眼下的两片阴影将她衬得异常憔悴。
对方没有答话，我透过窗户悄悄往里探了探，只见两个扎着双丸子头的男孩儿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了笑意，笑得令人打颤。须臾，其中一个男孩一下子跳到团圆身后，将她的双手反剪，另一个则将搁置在案的水盆放到地上。团圆不断地叫喊挣扎，男孩狠狠将她的头按进水盆里，叫喊声化成咕噜咕噜的怪响，起初十分激烈，而后越来越微弱，最终趋于平静。
那时，我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僵在了窗边，恐惧如虫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心脏。我不记得我后来是如何逃走的，如果非要回忆，面对这场凶杀，必定是落荒而逃。
翌日，团圆遭遇凶杀的消息在石井村传得沸沸扬扬，村民们为凶手为何许人而争论不休，有说是盗贼，有说是近亲，有的甚至认为是自杀，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而无所定论之时，族长姜龙和大祭司站了出来。
我自目睹了凶杀过程，至今仍心有余悸，更何况那时，必是未敢出门。但后来又听闻全村人都聚集在了祠堂，我虽是外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躲起来多少有些怪异，未免让人生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如此，整个村的人都在祠堂聚齐了，只是人虽多，却无我先时想象的人声鼎沸。团圆的尸体此时便被摆放在天井中央的竹担架上，盖着白布，村民们在一旁安静地观望，亦或许是在等待大祭司发话。
我到的时候，整巧赶上姜龙公布凶手的时刻，但却未见他说话，只见他朝手下摆了摆手，不多时，两个手下便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着的人出来了，是姜雨。我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把姜雨按在地上跪着，扯起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对着团圆的尸体。
“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想必大伙儿都已经知道，我在此也就不多说了。如今我要说的是，凶手——”姜龙说着伸出手指向姜雨：“就是她——姜雨！”
村民们闻言一阵唏嘘，纷纷议论了起来，对着姜雨指指点点。现场甚至起了骚动。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姜雨，面对母亲的暴亡和众人的指责，她显示出异常的冷静和淡漠，看在众人的眼里像个十足的冷酷杀手。
但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罪人姜雨，灾星降世，残杀亲人，祸害族人，今日我等当替天行道，收服灾星，以作祭天消灾之用。”大祭司一发话，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她抬了抬手，身后的侍童便走了上来，为她递上一根装饰着铜币和五彩绸带的长鞭。
“这……”我不禁感到惊诧，这个侍童，便是昨夜淹死团圆的那个男孩。这一切，不过是祭司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却奈何村民们都深信不疑。
放眼整村，只有团圆才真正在意姜雨的生命，而大祭司亦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质疑，人祭亦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姜雨去死吗？我的心还在摇摆不定，脚却已先向前探出了两步。
“你干什么？”掌柜突然在身后拉住了我：“大祭司要作法了，得保持肃静，否则会冒犯天神的。”
“你不知道——”
“这些规矩我都知道，听我的，准没错。”掌柜打断我的话，硬生生将我拉回到人群中。
规矩，我险些忘了，他说过，那是他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脚下的石砖地板好似长出了铁锁，将连同我在内的人们一同禁锢在原地。
就在我思索间，大祭司已喃喃地念起了咒语，并围着姜雨绕起圈来，一会儿洒水，一会儿贴符，几个回合下来，姜雨身上已贴满了纸符。
“她这是要动刑？”我再次焦灼起来，仿佛对姜雨的境遇感同身受。
“这是驱邪，带有邪气的东西是不能作祭的，所以在祭天礼之前要先驱邪。”掌柜解释道，我还有话想说却被他再次制止：“不能干扰作法，否则会有天谴。”
他说得信誓旦旦，眸中没有点滴对姜雨的同情，有的只是——对即将到来的祭天礼的敬仰。
我心中难受，无言、同情、不忍、以及失落一下子如海水般涌了上来。
很快，大祭司扬起了手中的长鞭，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看着鞭子落在瘦弱的姜雨身上。
咻——咻——咻——
一下又一下，长鞭不断扬起又落下，一道道血痕迅速地透过薄薄的衣裳晕染开来。姜雨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苍白的面容有些扭曲。她紧咬双唇，咬得嘴唇滴出了血也不吭一声。
世间的苦难被她尽数吞咽，仿佛一场无声的控诉。而她那星子似的眼眸依旧明亮，闪烁着无人知晓的微茫。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沉重的声响自远方的天空传来，天雷滚滚，掩住了长鞭扬起落下的刺耳之声。
人群中开始起了骚动，有人说起了天谴。姜雨微微抬起了眼眸，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含着些许嘲弄的意味。
有那么一瞬，我误以为她就是神。
祭台还未修好，我决定赶在姜雨被送上祭台之前去见她一面，尽管她与我并不相识，但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姜雨的事在石井村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想得知她家的住址并不难，我在掌柜那儿稍一打听便已得知。
房子藏在曲折的深巷里，我一路兜兜转转寻了过去，到的时候夜色已深，透过半启的窗户，可依稀望见屋内一盏不甚明亮的煤油小灯，摇曳的烛火仿佛是在风雨中飘摇。
我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正要敲门进去，屋内却传来了吵闹声，令人感到有些反常。我没敢再进，收回伸出一半的手，闪身藏在窗户下的阴影里，偷偷往里观望，凝神听着。
“我的女儿已经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还想怎样？”团圆带着哭腔颤抖着质问，她的眼白发黄，眼下的两片阴影将她衬得异常憔悴。
对方没有答话，我透过窗户悄悄往里探了探，只见两个扎着双丸子头的男孩儿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了笑意，笑得令人打颤。须臾，其中一个男孩一下子跳到团圆身后，将她的双手反剪，另一个则将搁置在案的水盆放到地上。团圆不断地叫喊挣扎，男孩狠狠将她的头按进水盆里，叫喊声化成咕噜咕噜的怪响，起初十分激烈，而后越来越微弱，最终趋于平静。
那时，我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僵在了窗边，恐惧如虫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心脏。我不记得我后来是如何逃走的，如果非要回忆，面对这场凶杀，必定是落荒而逃。
翌日，团圆遭遇凶杀的消息在石井村传得沸沸扬扬，村民们为凶手为何许人而争论不休，有说是盗贼，有说是近亲，有的甚至认为是自杀，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而无所定论之时，族长姜龙和大祭司站了出来。
我自目睹了凶杀过程，至今仍心有余悸，更何况那时，必是未敢出门。但后来又听闻全村人都聚集在了祠堂，我虽是外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躲起来多少有些怪异，未免让人生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如此，整个村的人都在祠堂聚齐了，只是人虽多，却无我先时想象的人声鼎沸。团圆的尸体此时便被摆放在天井中央的竹担架上，盖着白布，村民们在一旁安静地观望，亦或许是在等待大祭司发话。
我到的时候，整巧赶上姜龙公布凶手的时刻，但却未见他说话，只见他朝手下摆了摆手，不多时，两个手下便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着的人出来了，是姜雨。我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把姜雨按在地上跪着，扯起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对着团圆的尸体。
“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想必大伙儿都已经知道，我在此也就不多说了。如今我要说的是，凶手——”姜龙说着伸出手指向姜雨：“就是她——姜雨！”
村民们闻言一阵唏嘘，纷纷议论了起来，对着姜雨指指点点。现场甚至起了骚动。
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姜雨，面对母亲的暴亡和众人的指责，她显示出异常的冷静和淡漠，看在众人的眼里像个十足的冷酷杀手。
但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罪人姜雨，灾星降世，残杀亲人，祸害族人，今日我等当替天行道，收服灾星，以作祭天消灾之用。”大祭司一发话，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她抬了抬手，身后的侍童便走了上来，为她递上一根装饰着铜币和五彩绸带的长鞭。
“这……”我不禁感到惊诧，这个侍童，便是昨夜淹死团圆的那个男孩。这一切，不过是祭司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却奈何村民们都深信不疑。
放眼整村，只有团圆才真正在意姜雨的生命，而大祭司亦容不下一丝一毫的质疑，人祭亦容不下一丝一毫的怜悯。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姜雨去死吗？我的心还在摇摆不定，脚却已先向前探出了两步。
“你干什么？”掌柜突然在身后拉住了我：“大祭司要作法了，得保持肃静，否则会冒犯天神的。”
“你不知道——”
“这些规矩我都知道，听我的，准没错。”掌柜打断我的话，硬生生将我拉回到人群中。
规矩，我险些忘了，他说过，那是他们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规矩。脚下的石砖地板好似长出了铁锁，将连同我在内的人们一同禁锢在原地。
就在我思索间，大祭司已喃喃地念起了咒语，并围着姜雨绕起圈来，一会儿洒水，一会儿贴符，几个回合下来，姜雨身上已贴满了纸符。
“她这是要动刑？”我再次焦灼起来，仿佛对姜雨的境遇感同身受。
“这是驱邪，带有邪气的东西是不能作祭的，所以在祭天礼之前要先驱邪。”掌柜解释道，我还有话想说却被他再次制止：“不能干扰作法，否则会有天谴。”
他说得信誓旦旦，眸中没有点滴对姜雨的同情，有的只是——对即将到来的祭天礼的敬仰。
我心中难受，无言、同情、不忍、以及失落一下子如海水般涌了上来。
很快，大祭司扬起了手中的长鞭，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看着鞭子落在瘦弱的姜雨身上。
咻——咻——咻——
一下又一下，长鞭不断扬起又落下，一道道血痕迅速地透过薄薄的衣裳晕染开来。姜雨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苍白的面容有些扭曲。她紧咬双唇，咬得嘴唇滴出了血也不吭一声。
世间的苦难被她尽数吞咽，仿佛一场无声的控诉。而她那星子似的眼眸依旧明亮，闪烁着无人知晓的微茫。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沉重的声响自远方的天空传来，天雷滚滚，掩住了长鞭扬起落下的刺耳之声。
人群中开始起了骚动，有人说起了天谴。姜雨微微抬起了眼眸，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含着些许嘲弄的意味。
有那么一瞬，我误以为她就是神。
桃花亮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