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gzsd的半座江湖

2023-03-14江湖 来源:百合文库
全文有近一万字。
(一)
塞北风光甚好。或许从南朝短短五十多年的历史来看,只有年号定为建元之后有人才会这样说,可是比起南朝子民,这些人更愿意被称为江湖中人。 
位于北方边境的临海城收复不过两年,万废待兴,新城主沈牧是一个极富才干之人,两年来,他大兴土木,轻徭薄赋,安置流民,竟生生把临海城变成如今这个塞北第一城。 
临海城外才修缮完的官道上,有两骑正并列前行,其中一骑的主人体态娇小,一块大布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双明丽的双眸露在外面,想来是对这漫天的黄尘极为厌恶。
她撩起衣袖,向着旁边青年人的大腿狠狠拧了一下,嗔怒道:“死木头,笨木头!你走这么慢,是想等会替我收尸吗?”
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头,木讷地问道:“我们离那座临海城还有多远?”
少女摊了摊手:“天黑前是赶不到了,亏得前方不远还有座客栈,但是照你这速度,咱俩今晚应该是要葬腹与黄沙之中了,”少女扬起头,望向那轮昏黄的落日,“只是可惜你堂堂要做天下第一的林木头,刚跻身于江湖之中,还没翻朵浪花,就给淹死了,唉!”
木头朝少女靠了靠,小声地说道:“小小。。。。”
被唤做小小的少女一双大眼瞪了过去,“笨木头,死木头,不准你叫我名字!”说完便扬起马鞭,向前奔驰而去。
木头无奈,只得仓促跟了过去。
临海城附近客栈有很多,最出名者当属悦来客栈,照客栈掌柜许老头的说法,在两年前那场收复临海城的战役中,就是他接纳了那名被北魏骑兵追杀的曹一,两人随后将客栈全部柴火堆积在一起,点燃狼烟,这才有了在南朝军队几近溃败的情况下,八千江湖人,入主临海城的壮举。
要知道,曹一可是如今被誉为“天下第一骑”,虎豹骑的统领,不管外人信不信,客栈门匾上那四个响当当的大字可是曹一亲自送过来的,当然据说当今天子也送过来一块匾,许老头碍于面子,没好意思挂上去。
天色渐黑,悦来客栈内声色不减,灯火通明。
“游历江湖数十年,浮沉声名于浪间,莫笑老来荡寇志,敢将明月敬青天!”一个老头提起酒杯,红着脸高声吟道。
老头旁边一桌上,一名大汉大拍一下桌子,爽笑道:“老头,可别在这自卖自夸了,咱这写有几句诗文,你来看看如何。”
老头凑了过去:“说来听听。”
大汉润润喉咙,用蹩脚的川蜀口音唱道:“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
“停停停——”老头连忙打断,“你小子别骗我,这分明是西蜀李青莲的《蜀道难》。”
大汉咧嘴大笑:“洒家这叫《蜀道难》,老头你那篇又是从何而得呢,这片江湖可不就是徐盟主这十八年吗?真有数十年?再者,荡寇二字可用的不好啊。”
老头面露愠色,却发现满房之人几乎都以这种与其说是关切,不如说是问责的表情看着他,他只能抿了一口酒,小声嘀咕道:“人不识,我不忧。”
这些皆因某个人而投入江湖的侠客不知道的是,在以前那个徐介还没成天下第一的时代,人人皆言:英雄落魄即为江湖。
苏小小拍了拍木头的手,指着那个老头:“木头木头,你觉得这个老爷爷怎么样?”
木头回道:“他吟的那首诗,不错。”
苏小小摔了下酒杯:“林木头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徐盟主,就是徐介,出名出了十八年,天下第一当了十五年,当今这片江湖可以说是全由他姓徐的一个人撑起来的,你拿什么杀他,就凭那本在深山练了十五年才练到第五式的《古剑十八式》?”
苏小小气势正盛,正准备好好出一出下午受得气,木头的回答直接让苏小小没了脾气。
“是个狠人。”
客栈另一边,又有人开始感慨了:“南朝这么大一块疆域,除了咱们塞北这一块,排的上号的,可不就一个西蜀李青莲吗。他们想读懂这座江湖,难于上青天啊。”
有人应和:“两年前那会,咱还只是初入江湖的一个毛头小子,没能体会八千江湖人,入主临海城的豪气,当时就想,在徐盟主带领下,以后有的是机会,谁曾料到,临海城这一仗真就成了最后一仗了。那梁衍脑子出问题了?临海城北几千里地,不要了?建元初,大大小小几千场仗,真白打了?”
“提那寺庙皇帝做甚么,依我看啊,徐盟主心硬下来,只消振臂一呼,可不就有十万江湖好汉替他去打下那一片江山吗?”
此话一出,顿时就引得满座称赞,客栈掌柜许老头连忙走了出来,敲了敲锣,高声喊道:“各位客官,各位客官,已经到打烊时间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先前吟诵《行路难》的那个汉子一下就窜到许老头面前:“你家客栈酉时打烊?”
许老头也不惧:“你再问,明日就申时。”
双方互不让步,还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拿下许老头手中的锣,说道:“行了,老许,知道你是江南人,我们就不提皇帝的事了,话说,今天的菜,我品起来味有点淡了,你要不叫伙计再来一盘?”
许老头深吸一口气,瞪了一眼那个汉子后,转身向门后走去。
“早就没柴炒菜了,两年前都给曹一那小子给烧没了!”
读书人哈哈一笑,转过身,双手抱拳朝着客栈内的江湖众说道:“有位老兄提到了李青莲,在下想请教一下,在诸位好汉心中,凌烟堂上其余十把交椅,该由谁去坐呢?”
凌烟堂,武林盟大厅的名字,期内置有十一把交椅,按照规矩当是由评选出来的江湖前十一去坐,可自从十五年前徐介当上江湖第一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他一个人,徐介之下,甚至没人敢去当那江湖第二。
这个话题似乎引起了人们更大的兴趣。
“这有何难,天下第二自然是那露草书生张玉书,第三当选为柳荫剑张芷儿,第四大刀史元龙,第五到第十暂时没人。”
“那李青莲呢?”
“第十二。”
“这位老兄,要是徐介有四个徒弟,你这第五名怕是有着落了吧。”
“这位大兄弟很懂行。”
“不过我有一事不赞同。”
“怎么说?”
“史元龙和张芷儿应该换个位置吧。”
。。。。。。
“哈哈哈哈”苏小小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了,左手捂着小嘴,不时偷偷瞥了瞥木头,可每次都是迅速埋下头来,一双眉眼乐得比月儿还弯。
也不管木头疑惑的表情,苏小小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啊,他们说的那几个人,你是一个都打不过,嗯,没错,我苏小小保证你绝对打不过徐介三个徒弟中的任何一个。”
木头摸了摸头,一脸懊悔的样子:“建元三年三月二日,我干嘛要在鲁庄救下那个被一头灰熊吓得尿裤子的小女孩呢?”
“林————木————头————”苏小小咬起牙关,大大的眼睛慢慢透红了。
这时店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一人冲了进来,依着门,气喘吁吁:“徐——徐盟主要来临海城了。”
“宋小弟又在说什么胡话。”有人问道。
也不只是激动还是紧张,宋明玉满脸通红,张牙舞爪地说道:“千——千真万确,我一兄弟亲自跟我说的,他师傅是徐盟主早年的一个朋友,徐盟主现在正在他师傅家休息呢,说是明日赶到临海城,好像是为了那颗长生丸。”
“你兄弟在哪?”。
“他和我寒暄后就奔向临海城了,说是要帮他师傅提前打点一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许老头不是要打烊吗,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哥我早些休息,明日去临海城,迎接徐盟主。”不知是哪传来的声音,一时间,人们纷纷抱拳告别,作鸟兽散。
另一边,苏小小双指顶着太阳穴,冥思苦想,作为木头此行唯一一名可以给他建议的人,她苏小小必须去帮木头找个台阶下。
林木头,出生年月不详,出生地亦不详,据他本人说法,在一个极为偶然的情况下,他在一颗三百年的老槐树下挖出一本《古剑十八式》,其扉页上有些:欲练此剑法,必须在剑法大成之时,去杀一位名叫徐介的刀客。
人如其名,彼时才七岁的林木头一不知徐介为何许人也,二不知习练剑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就一根筋照着其要求做了,深山练剑十五年,除了偶然一次在鲁庄救下苏小小,再也没和任何人有过羁绊。两周前,由于剑法遇到瓶颈久久不得突破,再加上苏小小一直叫嚷不入江湖,剑法不成。于是在两人洗劫了几个强盗窝得到基本物质保证后,便开始规划起历练(旅行)路线,按照离徐介越远越好的原则,他们将起点定在塞北第一城临海城。
可现在,似乎是徐介亲自找上门来了。
“听我说,”苏小小终于有了头绪,指了指客栈的门,说道“进了这个门,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江湖中人呢,江湖呢有个最最基本的规矩,什么快意恩仇啊,一诺千金啊都是虚的,你可千万别信了。这个规矩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对不对,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刺杀可是百年大计,咱们就只忍他徐介这一回,等会回房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木头一言不发,认真思考着,良久,才抬起头看向惴惴不安的苏小小,喝下一杯酒。
“临海城,去了。”
(二)
悦来客栈到临海城这段路不远,一路上,到处可见闻讯而来的江湖中人,他们或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交谈甚欢,或掩面独行,步履匆匆,倒是木头和苏小小两人显得十分不合群。
他们又吵架了。
“大通十五年,徐介于西域一人斩杀五位魔头,名震武林,同年,林木头,不详。”苏小小说完,从手中那捧紫堇中摘下一片花瓣,朝木头笑了笑,继续说道:
“大通十七年,徐介独闯刀法大家南越戚家,大战三天三夜,成功夺得戚家刀,同年,林木头,挖到一本剑法。”
“建元元年,徐介被推举为武林盟主,时任天子梁衍亲自前来祝贺,并御赐封地,被婉拒,是时,凌烟堂其余十把交椅,无一人敢入座,同年,林木头,练剑。”
“建元二年,梁衍伐魏,亲邀徐介同行,徐介领五百江湖子弟护其左翼,南朝大捷,同年,林木头,深山练剑。”
“建元三年,徐介以盟主身份发布江湖令,许诺给所有江湖子弟一个不低于士子的身份,单人攻破定安城,同年,苏小小在一片深山中捡到了大呆瓜林木头。”
苏小小把手中那捧花瓣抛向空中,继续大声说道:
“建元四年,徐介结束北进,临别之际,安乐公主梁裹儿于万军前倾露爱意,被拒。同年,林木头,深山练剑。”
“建元八年,北魏大帝以两州做礼,宴请徐介前去一叙,被拒,同年,林木头,深山练剑。”
“建元十年,天子改革,徐介勒令江湖中人主动归还抢占土地与财物,引发武林大规模暴动,于凌烟堂前,一刀斩掉五位门主。同年,林木头,深山练剑。”
“建元十四年,临海城一缕狼烟,因有人言徐介以狼烟为号,塞北竟聚齐八千江湖众,抄了骑兵尽出的临海城,北魏大将军拓跋焘战死于临海城外。徐介名声达到顶峰,江北人人皆识徐介,不认梁衍。同年,林木头,深山练剑。”
“建元十五年,天子结束长达十三年的北伐,归途拜访凌烟堂,不见徐介,同年,林木头,剑法遇到瓶颈,久不得突破。”
终于又说完了一轮,苏小小无比舒畅地伸了个懒腰,曼妙玲珑的身姿一览无遗。木头可没心情去欣赏身旁的风景,远处已隐约可见临海城高耸的城楼,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眼。
木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坚持十五年,甚至到现在为止他也搞不懂自己要练剑,为何要杀徐介,很多很多个无眠的深夜,他总不禁想,要是没有遇到苏小小,他会不会,早就疯掉了?多年的静修只教会了他一个道理: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何练剑,但他知道,如果当时不练剑,他救不下苏小小,不杀徐介,他甚至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失去身边的这个女孩,在救下她的当晚,这个女孩曾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今后你就得养我了,我笑,你得陪着我笑,我哭,你必须安慰我,我生气了,一炷香之内,你必须赶到我身边,你生气了,能离我多远就走多远,还有还有,最最重要的,林木头,你一定要记住,要是哪天我走丢了,不管多少年,你一定要找到我!”
临海城外陆陆续续聚集了不下三千人,城门口,城主沈牧,临海城内最大帮派,魁星帮帮主刘文远各自领着百来号人分列城门两侧,今日临海城,不接来客。
沈牧才不过三十岁,头发却早已苍白,繁重的公务衰老了他的容颜,也给了他一双更为直接,坚定的双眼。他站在临海城前,一丝不动地望向远方,自从昨夜刘文远告诉他徐介会在今日过来后,他就一直是这个姿势。
忽然,只见另一边刘文远抖了下袖子,用只有沈牧才能听的到的声音嘀咕道:“来了。”
天边泛起一道霞光。
沈牧与刘文远走到城门中央,双手抱拳,向着那道霞光郎朗说道:“临海城城主,沈牧。”
“魁星帮帮主刘文远。”
“在此,恭迎徐盟主入座临海城!”
“恭迎徐盟主入座临海城!”不知是谁随声应和了下,陆续有人振臂呼喊相同的口号。
塞北空旷,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在空中往复回旋。
徐介现身了,沈牧微微鞠躬向着眼前人说了一个请字,徐介不可置否。
城门大开。
苏小小能明显感受到当木头见到徐介后的紧张,她伸出一只小手,缓缓按住木头那只不停摩擦剑柄的右手,向着木头重重点了下头,两人随着人流进入临海城内。
城主府内,徐介在左,刘文远在右,城主沈牧坦然坐在正中那把大椅上,他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檀香小盒子。
沈牧捋了捋胡子,笑道:“徐盟主此次过来,可是为了这长生丸?”
见徐介没有回应,沈牧继续道:“说来惭愧,我沈某人仰慕徐盟主长达十五年,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见,今日如愿以偿,甚是高兴,这长生丸就当是送给徐盟主了,盟主意下如何?”
徐介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个月进贡给皇上的,也是这长生丸吧?”
沈牧直视徐介,目光炯炯:“那颗是假的。”
大厅传来一阵低语,除了坐下的三人,其余人怎么都想不到,贵为朝廷五品官员,沈牧居然敢在大厅说出这样的话。
徐介抿了一口茶,说道:“你知道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沈牧直接站了起来,又一次抱拳:“沈牧钦佩徐介天下第一,望徐介能成全沈牧!”
徐介只是喝茶,沈牧继续说道:“这天下,说白了就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土地,劳碌耕作的人们就是一粒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被人扫过来又扫过去,几千年来,扫帚会换,扫地的人也会换,可那些灰尘的命却是不会变的,我沈牧最敬佩徐盟主的地方就在于,徐盟主在地的北边挖了个小池子,掉入水中的灰尘就变成了鱼儿,终于可以自由的游来游去,虽说主人有时会打捞,但他们终于有了逃脱的选择。”
“鱼儿们很快乐,将那个小小池子称之为江湖,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江,真正的湖可是比这方土地还要大上几万倍,话说回来,成千上万条鱼儿快乐了,挖池子的人也很快乐,可是主人不快乐呀,以前明明只需要两扫帚就能摆平的事,现在还非得多上个池子,甚至有时不得不和挖池子的人招呼两声。”
沈牧顿了顿:“梁衍北伐十三年,为何偏偏在将要成功鸣金收兵?朝廷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台针对武林的管理措施?为何建元三年,三千虎豹骑明明已经到了定安城口,归途却声称南朝战无不胜的骑兵,迷路了?”
“沈牧不知身为江湖第一人,为何越活越不快乐,如果在这座江湖人打下的临海城,徐盟主还有什么顾忌,沈牧愿为徐介迈出那第一步!”这位貌似半百的城主,双足扣地,跪拜在徐介身前。
徐介看着沈牧,慢慢说道:“你不知道,她在哪?”
“沈牧一直想着江湖应容得下三千里清风,十万亩桃花,现在这个池子还应再大些!”
“你在逼我?”
“沈牧只是在同徐盟主讲道理。”
“你可知,已经有十八年,没人和我徐介讲道理了?”
“沈牧不知!”
徐介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城中那些杀手,是你派的?”
沈牧抬起头,毕恭毕敬道:“凡朝廷派遣官员,城主以下,皆死。
“北魏那边,是你打点的关系?”
“拓跋帝保证,三年之内绝不侵犯临海城。”
徐介转头,看向刘文龙:“他做叛徒这件事,你也知道?”
刘文龙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这个,刘某着实不知,不过其他事,刘某都是知晓的,徐盟主来临海城这事,就是刘某遣人通知外面那些江湖子弟的,想来过几天,来临海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刘文龙抱拳:“盟主,刘某粗人一个,只能做做打手,沈城主可是真正雄才大略之人,这事,值当!”
“那么,临海城三十里外那一万虎豹骑也是你沈牧招降的?”徐介问道。
沈牧脸色大变,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说道:“徐盟主,沈某经营临海城两年,最得意的便是那一丈八尺的城墙,一万虎豹骑,是小看我沈牧了。”
沈牧匆匆离去,徐介又端起茶,也不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另一边刘文龙眉头紧锁,算无遗策的沈牧不知道的是,这一万虎豹骑正是他亲自引来的,这场天子与天下第一的博弈,他可不想过早参与其中,所以便想了个较为稳妥的法子,天子胜,魁星帮便能理所当然接管这个塞北第一城,沈牧胜,在徐介手下当个元老也挺不错。
可是朝廷派来的是虎豹骑,风过不留痕的帝国第一骑,他刘文龙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城门外,那股黑色铁骑巨浪刚冲锋不到一半路程,绵延十六里的临海城墙竟自动崩倒塌陷。
“杀!”虎豹骑统领曹一右手持枪,一骑绝尘,他的左手,还捏着昨夜才送到他手中的一张小小的圣旨,上书:
“屠一城,杀一人。”
(三)
临海城临的是其西边二十里外一片广袤沙海,在临海城长久的历史中,共有三座京观被立于沙海之上,人们经常开玩笑说,或许扑在你脸上的流沙,就是曾经某个人的头颅骨。
不知此时身陷死境的江湖人士,是否还会很有情趣地想起这个似乎已经成真的玩笑?
作为最为精锐的嫡系骑兵,梁衍对虎豹骑的运用极为慎重,除了定安城那一役,其余所有有他们参与的战役无一俱是惨胜。
虎豹骑生来,便只打最难打之丈,只夺最难夺之旗。
临海城内,沈牧依在一座废井旁,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自他口中送到城中各处战场,城内火光四起,一片呜咽之声,那些多是逃乱百姓的哭喊声。
虎豹骑与沈牧组织的抵抗部队难得的形成一条统一的战线,在沈牧眼中,这样才能在面对长于单兵作战的虎豹骑时,不至于过早溃败,曹一倒也乐得其成,屠杀效率在他眼中向来都是首先要考虑的事。
人们皆知沈牧是新任临海城城主,却不知他同时还经营着临海城最大的商行长达十五年,两年前那缕狼烟正是出是来自他的手笔,世人哪里想得到,没有沈牧的内应,区区八千江湖的小鱼小虾何以攻破之后对外宣称“空空如也”的临海城?
如今江湖在南朝这么高的地位,徐介占八份,他沈牧也可心安理得的占上另外两份,世上崇拜徐介的人有很多,但要说真正付诸于实践到这种地步的,沈牧之下,绝无第二。
临海城这盘棋他已经下了十五年,直到两个时辰前,他还对棋局走势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直到那排城墙崩塌。
沈牧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回头望向熟悉的城主府,那里还坐着一个当今天下他唯一不敢落子的刀客,那柄戚家刀承载了沈牧十五年的梦想。
城主府内,刘文远一声跪倒在徐介膝前:“沈城主撑不过三个时辰,望徐盟主出手相助!”
徐介十分诧异的看着他。
刘文远咬了咬了牙,大叩在地:“刘某确有私心,沈牧在临海城韬光养晦十五年,刘某一直看在眼中,炸掉城墙只是为了平衡一下双方实力,刘某没读过多少书,算不到朝廷决心会如此坚定,居然将一万虎豹骑尽数派了过来,这丈打完,刘某自当以死谢罪,只求徐盟主能看在城中那么多江湖子弟的份上,帮一帮沈城主!”
砰砰砰,刘文远说完,一连磕了三个头。
一阵沉默,徐介扭过头:“你出去吧,徐某今日,没带刀。”
刘文远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丢了魂一样缓缓踱到门口,又轻轻扯下一块袖布,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随后一把将布砸向徐介。
“我去你妈的天下第一!”魁星帮帮主刘文远抽出一把绣春刀,迈向属于自己的江湖之中。
城中,沈牧的抵抗终至走到尽头,身披黑色甲胄的虎豹骑如同死神一般,一把镰刀划过,只留下无数具残破的尸体。
木头紧紧捏着苏小小的手,面色坚定,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最开始还会有人抱团去抵抗,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一片竟只剩他和苏小小两人,以及如潮水般看不到尽头的黑色。
木头一脚踢开眼前的尸体,又从另一具尸体上抽出一把刀换上,身后的苏小小一直都没有说话,但只要能从手心感知到她的温度,木头就会一直有力气杀死前方一个又一个敌人。
曹一纵马走到了沈牧面前,最开始还有一个又一个不怕死的佣人,丫鬟向他冲来,现在,已经全被他解决掉了。
曹一笑了笑,伸出他的长枪:“沈兄,两年前你骗我去城外点狼烟,害得我被拓跋焘那小子追了七天七夜,今日我曹一还你一枪,不过分吧。”
沈牧笑道:“曹兄请便。”
一点寒芒先到,空气陡然骤冷,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曹一眉头一凝,持枪右手猛然发力,又是一声更为剧烈地碰撞声,曹一枪退。
沈牧面前站着一位相貌清秀的书生,书生右手持剑,剑身仍在不停抖动,似一条银蛇一般飞舞。
曹一神色一凛:“张玉书?”
书生轻轻卸下背在背上的箱笼,没有作答。又有两人走了出来,一位持刀大汉,一为持剑女侠。
曹一甩了下长枪,向天大喊道:“徐介,你果然存了反心!”
沈牧睁开眼,见到前方徐介三弟子已和曹一扭战在一起,喉咙处传来钻心剧痛,他很想咳嗽却怎么也也咳不出来,一股股滚烫的鲜血自喉咙处流到胸前。
张玉书能帮他挡下枪,他一阶书生之躯,却受不下枪头外泄的霸气。
沈牧张开嘴,隐忍多的他此刻终于能够畅快大笑,尽管这个笑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十五年前的那股冲动又一次冲上他的心头,他有多么希望,希望赶快去告诉那个将来替自己的收尸的无名之人,他沈牧临死前也曾这样大笑过,这一步棋,他沈牧下得无怨无悔!
建元十七年秋,临海城主沈牧,笑死于他的江湖之中。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风卷残云,雁过留痕。曹一单枪挺立,小声哼唱着歌谣,两行泪不断自他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溅在浸透血渍的盔甲上,应和着歌声。
黄昏至,临海城已是一座死城。
徐介三个徒弟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一万虎豹骑,曹一双腿仍在不停颤抖,他的两肩及腹部分别中了张玉生两剑以及史元龙一刀,时间在流逝,他的生命也在流逝。
另一头,徐介负手站在城主府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手,府内,还有一名卧在地上的年轻少女。
“两年前借你的名成就了我曹一,也是在这临海城。”曹一持起霸王枪,怒目圆睁,“徐介,敢问我一万兄弟的命,当不当的下你天下第一的名?”
徐介挥了挥手,曹一砸飞到身后尸体堆上,再无声响。
府中,少女紧紧抱住怀中少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将少年杂乱的头发轻轻抚顺,少年闭着双眼,少女靠了上去,以吻加额。
苏小小不知道木头到底杀了多少人,整个过程她一直都闭着眼,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木头拽着她的那只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冰。小小很疼,但她不说,只要这份疼能缓解木头百分之一的痛苦,她就心满意足。
有时她会想,要是自己找来一把剑把木头握着的这只手给斩了,没有累赘的木头会不会真的杀出一线生机?只不过没过一秒,她就疯狂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她绝对不会抛弃木头,她也相信,木头不会抛弃她。
直到刚才,一直沉默的木头突然清哼一声,握着他的手猛然发力,小小睁开眼,就见到断了一只胳膊的木头倒在地上,四下只剩下某个人清哼的歌声。
小小嘴角贴着木头耳廓,小声说道:“傻木头,你快醒过来啊,以后不用这么用力握我的手了,我苏小小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走丢了。笨木头,你醒过来好不好,南海那么深,苏小小一个人渡不过去,华山很高很高,没木头背着苏小小,苏小小一个人可不想爬上去看日出。”苏小小揉了揉眼角,用手晃了晃木头,继续说道:“以后我许你叫我名字了,木头你记着,我不叫小小,我叫潇潇,潇洒的潇,木头,你醒过来叫我一声潇潇好不好。”
“潇潇,你果然在这里。”一边徐介轻轻唤道。
“住口!”少女大声回绝。
“徐介,算上我娘,我大姐还有袁二哥,我徐潇潇恨你四辈子!”徐潇潇背对徐介,身形颤抖。
徐介轻吐一口气,说道:“那个少年,他还活着。”
徐潇潇猛然转过头,这对建元三年于定安城失散的父女,十二年后再见面,竟已是陌路人。
徐介抖了抖青衣,说道:“曹一恨我,怨是徐介害死了他一万兄弟;天子惧我,怕哪天徐介让这座江山改了姓;玉书,芷儿,元龙敬我,激是徐介成就了他们一身武艺;沈牧慕我,恨不得帮徐介坐稳江湖王;刘文龙怒我,气这天下第一的名声其实难副。”
徐介伸出一指,那轮浑圆落日竟成了戚家刀的模样:“世人仰我,觉得是徐介给了他们一座江湖梦,这天下啊,只有徐介一人,在笑我,笑徐介空负天下第一,却连一个小小的家都守护不了,连个走丢的女儿都找不到!”
“我是徐介,还是徐介是我,他们那些人说的是我,还是另外一个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徐介?徐介游历江湖二十年,向来都不是为了当那武林盟主,更不是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号,十八年前徐介想要快哉畅游江湖,十五年前徐介想要让那些落魄的江湖儿女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十二年前,徐介想要一刀斩尽天下所有人,十一年前,徐介只求世人能放过我,让徐介能安心去找他走丢的女儿。”
徐介又是一指,落日终于回归其本来模样:“徐介今日不出刀,只想再做一回徐潇潇的父亲。”
一时间,这位江湖第一刀客面色祥和,体态松缓,尽失风流。
徐潇潇哭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全部倾泻出来。芳龄二八的少女怎么会真正恨他的父亲,说到底,徐潇潇这么多年也一直为徐介偷偷骄傲着。
徐潇潇想冲过去拥抱他的父亲,但她没有,她的右手,死死地被少年握住。
木头站了起来,单手持剑:“古剑传人林木头,有一剑向徐介请教。”
徐介点了点头,双手抱拳:“请!”
(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