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戛然而止

夕阳恍若一个软柿子无力地挂在西边，天上压着一片乌云，而一道余晖从云缝里挤出倾泻在村子的沙石路上。一个人从远处走来，脚步有些不稳，仔细看来是跛足。他头发很长，散乱在肩膀上，太阳能给他的大抵只剩下一个漂亮的金边，随着他越来越近，我逐渐看清了他的脸，中年人，棱角分明，但并不整洁，看来是个流浪无家的人。
听我爸说，他叫大猫，这是我们村里给他起的外号，年轻时身手矫捷，是个干活的好手。我们和邻居坐在房子旁的大理石上后背倚在泛黄的墙上唠嗑，农村吃晚饭比较早，睡得早，剩下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聊聊家常看看新闻也就睡了。此时，已是秋天，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我不禁打了个冷颤，短袖露出的胳膊随着秋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向后靠了靠，建国后才建的老房子，泛黄的墙皮里还埋着些热，我想从墙里尽量多地汲取余温，我知道，开始是墙给我取暖，而一会儿后，则变成我捂热墙，不过我不用等到捂热墙这场乡村的日常唠嗑就会结束。
大猫在我旁边缓缓坐下来，他身上散发着复杂的味道，油油的衣服掺杂着烟味还带着些汗臭味和狐臭，此时我才发现他耳朵和头发间夹着一个烟头，不对，是两个烟头，头发和皮肤间还有一个烟头。看着他的外表，我猜想他自己是买不起烟的，应该是路边捡的别人扔掉的烟头。他盯着对面胡同，好像在等着什么，没多久，邻居孙奶奶端出了一个小瓷盆向他走来，原来他是来吃饭的。他不慌不忙接过小瓷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我向瓷盆里望去，发现里面仅仅是菜底加了热水放着大半个白馒头，菜叶都没几片，我真的挺佩服他竟然能咽下这种饭菜。
此时，太阳已经没了踪影，只有远处的雾霭和最后一抹余晖渲染着山的边缘。那山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人们常说物是人非，可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山被一点点挖空用来填满和堆砌各种建筑和地面。
大猫吃完饭，把盆慢慢放下，眼睛盯着山发呆，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过得幸福么？”大猫扭过头向我看来:“幸福？什么是幸福？我现在很幸福，至少我还活着，至少现在我吃饱了，至少此刻还有你和我聊天。”我不禁有些感叹，被他的一番话感叹，没想到一个流浪汉，竟能说出这般话。大猫缓缓从耳边拿下一个烟头，那烟头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了，几乎被之前的人抽到了烟屁股，而后，他拿出火柴，清脆的声音和越来越大的火苗伴随着火柴独有燃烧的味道飘来，我吸了一口这种混杂的味道，好像吸了一口二十多年前的空气，那是儿时爷爷点烟的味道，这味道是打火机所不能给予的。大猫吸了一口，苦笑一下，露出了泛黄的牙齿:“我现在很幸福，以前也很幸福，以前啊，我曾在石材厂打工，我身体好，干的比别人多，挣得比别人多，我还有一个特别爱我的姑娘……可是我的亲弟弟在一场车祸没了，父母先后得病走了，整个家就剩下我一个，但是我相信一切都是暂时的，虽然给父母治病把我结婚的钱花光了，虽然还欠了一些债，可我身体好，能吃苦，很快会赚回来。
”说到这，他吸了两口的烟头烧到过滤嘴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老泰山给他点上，我不想让他的故事因为烟头终结。他又深深吸了一口，可能因为老泰山劲儿大，他呛到了，咳了几下:“就在我快还完债时，有一天，矿里打石头，我那天喝醉了，躺在地上迷糊，等我醒了，我的一条腿就断了。那天开始，我就彻底一贫如洗，曾经那个答应要嫁给我的姑娘还是跟着厂里的会计跑了，去了城里。”我打断了他:“那你恨她么？”大猫摇摇头:“我觉得她没错，人都想活的更好，她离开是对的。”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另一种境界吧，很多事都看淡了:“那你后来呢？你是不是觉得一切的努力和幸福戛然而止？”大猫摇摇头站了起来:“年轻时会觉得那是人生最糟糕的一段经历。可我现在看来，也还好，最起码我还活着，没有在那场事故里丧命。而且我后来还找了一个老婆，我老婆叫翠萍，她对我特别好，手脚麻利，勤俭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