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y和小绿的业余写作】长篇连载小说——虞美人(15.3)
黄泉——曾经的黄安，在监狱里的境遇非常糟糕。
先不说终日不休的劳作，最让他感到烦恼的是，总有人守在厕所和浴室里想看看他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无论他的脸皮如何厚，也经受不住这样像在猴山看猴似得参观。尽管他可以动手驱逐他们，但难免又会把缺点彻底暴露给他们看。
他因此非常痛恨熊大夫，但是目前他无法报仇雪恨。
被囚禁的痛苦比起心理上的羞耻来得更持久，他一向是自由自在的，像鸟儿一般，然而，此时却被关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甚至连翅膀也不能舒展一下。他一直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机会并不那么容易把握，曾经有个试图越狱的囚犯被一枪打死，并放在中心广场上示众。
某一天，西仓的犯人被集合起来听副狱长训话。这位副狱长四十多岁，身材矮胖，长着一张冬瓜似得脸。他绰号叫蛇头，黄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胖的蛇呢？
蛇头让他们在一块空地上挖好几个长方形的半人深的大坑，然后把掘出来的土石运走。
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很疑惑。可是谁也不敢问。
黄泉也在土坑里劳作着，他看着那些土和铁锹，看着往来运送土石的带着柴油气味的卡车，他想起了自己的后院种菜时的情景——现在它们已经被连根拔起，同时也顺便想到了妹妹小菊子。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好好干活！发什么呆啊！”
晚上收工的时候，囚犯们聚在一起讨论白天发生的事。
“你说，挖那个大坑是做什么的呢？”
“我看，可能地下有宝贝。”
“这个破地方地下能有什么宝贝啊？或许是有个墓穴，我就见过一个地方，以前是一片坟地，那屋主人还不知道···”
“要我看那，估计是要把我们活埋了。”
“他们干嘛要活埋我们呐？我们犯得又不是死罪。”
“养活不起这么多人了呗。”
即使是再凶恶的囚徒，面对死亡的威胁也或多或少会心怀恐惧，没有人会真的“视死如归”。恐惧是历经亿万年进化得来的珍贵本能，人们因为会对死亡产生恐惧，所以会在死亡降临之前逃离危险，但假如无法逃离，就只有带着恐惧走向死亡，这时的恐惧毫无意义。
恐惧的气氛在囚徒中间蔓延开来，弄得大部分人都紧张兮兮。不过，一个老囚犯表现得想当淡定。他叫赵四，是一个惯犯扒手，他在这里被戏称作赵子龙，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已经“七进七出”的传奇。本着屡屡犯事，绝不悔改的态度，他成了这里的常客。虽然每次都不会关多久，但他很快就又会回来。
“我看这底下没有什么宝贝。要真是有，怎么挖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呢？”赵四说。
“我看也没有，要是有还不早被你偷去了。”另一个犯人接上话，引得一片哄笑。
“这看样子是要种东西。”
“种什么呢？他们才不会好心给我们种菜吃。”
讨论没有结果，熄灯的时间到了，犯人们纷纷回到囚室，把心中的疑惑交给梦境。
等到大坑通通挖好，又来了许多卡车，拉着一些土石——土质看上去和昨天运走的大不一样。蛇头让犯人们把新运来的砂石和土填进去，并用农具把顶端的土壤整理好。
小菊子也做着终日和土壤与作物打交道的工作，她的世界白天是黑色和绿色的，夜晚梦里也是黑色和绿色的，那是泥土和菜叶的颜色。这些泥土和菜叶喂饱了城镇的居民，也养活了她自己。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每一株绿色的作物都绽放出花朵，白色、黄色、粉红色、暗紫色的花瓣争奇斗艳，并且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她很高兴，因为菜地再不是那么单调无聊。她还梦见了自己的姐姐，粘在所有的鲜花中间，然而，当她刚想要扑过去的时候，梦就醒了。
小菊子爬起来，揉揉眼睛，她没再哭，因为她知道有更多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吻吻姐姐的照片，在心里默默说：“放心吧，我会坚强的。”
黄泉曾经逃跑了三次，结果都被抓了回来。第一次他藏在一辆卡车底盘下，希望能离开这里，结果被带到了北仓，那里的犯人正在流水线上生产钢条。他看见了飞溅的钢花，还有通红耀眼的钢条，像一条火龙似得从机器里探出来。最后一次，他在下水道里潜伏了几天几夜，希望没有人能发现他。结果他选错了登陆的地点——他从另一个下水道口爬上来时，才发现他到了另外一个监狱。
“这说明要坐牢是你命中注定的事，要不然为什么你跑去的地方还是监狱呢？你就认了吧。”赵四对他说。
可是，他并不想认这个莫名其妙的“命”啊！
逃跑毫无结果，想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刑期，他第一次感到这么绝望。他也只能在梦中见到妹妹，可是全都是噩梦。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隔壁程记小饭馆的招牌上亮着灯，被油烟熏黑的红牌匾像一块凝固的血。他看见了小菊子的房间亮着温暖的光，她那可爱的剪影印在窗上，银铃般的笑声从房中传来。可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没有灯光，也没有笑声，房门紧锁着。
再黑暗的房间也会从缝隙透出光来，再贫瘠的土壤也会长出草，开出细小的花。黄泉在绝望之中还抱有一丝希望，妹妹就是他继续活下去的全部希望。狱中隔三差五就有囚犯自杀，有的被救活过来，有的就死去了。他还不想死，哪怕要死也要最后看妹妹一眼再死。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墙角处生着一簇柔嫩的雏菊，于是将它挖过来，栽进一个被遗弃的小破桶里，培上新运来的黝黑的土。他每天给它浇水，并尽力让它得到更多的阳光。看见雏菊鹅黄的花蕊和洁白的花瓣，他似乎就看见了小菊子圆圆的小脸。
北仓运来的钢条被做成了拱形框架，和塑料膜一起构成了温室大棚的主体。竣工那天，独眼蛇又来了，宣布这里将成为一个重要的“药材基地”，并且要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作为基地的管理员，从即日起，此处闲人免进。夜色之中，基地里又来了一辆卡车，车斗里堆着一些麻袋，里面是一些颗粒物，似乎是某种作物的种子。犯人们只在囚室内远远地看着它们，没人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
赵四对黄泉说，他可以帮忙给花朵弄一些肥料，不过不是免费的。
“好啊，只要你的价钱够合理。”
黄泉带着那一包小小的肥料回到他的囚室，结果却看到了令他怒火中烧的一幕。
一群犯人围坐成一圈，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正吸着烟，然后把烟灰弹到花盆里。
“你干什么！”
“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烟灰缸，借来用用！”大汉挑衅着把烟头按在雏菊花鹅黄的花蕊上。
“你····欺人太甚！”他像一阵风一样地扑过去，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胸口。
大汉猝不及防地倒下了，双手捂着胸口“你至于吗？一朵破花有什么好心疼的！”
黄泉看着残败的雏菊花，眼前浮现出小菊子满是泪水的小脸，他想起了那条死胡同，还有那个掠走小菊子的男人，他们是他痛苦的根源。
大汉已经站了起来，他不能白白挨打，于是他决定还手，败在这样的小白脸手里未免太耻辱。可是，他的拳脚好像总是慢半拍，无论怎样也追不上黄泉。
“我已经给你留过情了，可是你太笨了，不配当我的对手！”
他惊恐地环视周围，看不见对手的影子。
黄泉从上面俯冲下来，在他的头顶上重击一掌，他软绵绵地跪倒，七窍里流出鲜血。
众人一阵惊呼。
黄泉扔下死去的犯人，朝楼梯口冲过去，他跑过长长的走廊，拐过转弯，跑下楼梯，然后，他感到自己撞到了一堵墙，撞得生疼。
不对，这个位置是没有墙的，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方正的，长着浓眉和络腮胡子的脸，长在身高近两米，体重近二百斤的一具躯体上。大胡子也看着他，然后用粗壮的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你放手！”他的挣扎全无用处，那个人简直是一堵肉墙。
“给我安静点！”大胡子开口了，顺便抄起旁边的一根钢叉，狠狠地打他。
于是世界安静了，在她失去知觉之前，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泰山，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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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终日不休的劳作，最让他感到烦恼的是，总有人守在厕所和浴室里想看看他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无论他的脸皮如何厚，也经受不住这样像在猴山看猴似得参观。尽管他可以动手驱逐他们，但难免又会把缺点彻底暴露给他们看。
他因此非常痛恨熊大夫，但是目前他无法报仇雪恨。
被囚禁的痛苦比起心理上的羞耻来得更持久，他一向是自由自在的，像鸟儿一般，然而，此时却被关进了一个狭小的笼子，甚至连翅膀也不能舒展一下。他一直都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机会并不那么容易把握，曾经有个试图越狱的囚犯被一枪打死，并放在中心广场上示众。
某一天，西仓的犯人被集合起来听副狱长训话。这位副狱长四十多岁，身材矮胖，长着一张冬瓜似得脸。他绰号叫蛇头，黄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胖的蛇呢？
蛇头让他们在一块空地上挖好几个长方形的半人深的大坑，然后把掘出来的土石运走。
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很疑惑。可是谁也不敢问。
黄泉也在土坑里劳作着，他看着那些土和铁锹，看着往来运送土石的带着柴油气味的卡车，他想起了自己的后院种菜时的情景——现在它们已经被连根拔起，同时也顺便想到了妹妹小菊子。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好好干活！发什么呆啊！”
晚上收工的时候，囚犯们聚在一起讨论白天发生的事。
“你说，挖那个大坑是做什么的呢？”
“我看，可能地下有宝贝。”
“这个破地方地下能有什么宝贝啊？或许是有个墓穴，我就见过一个地方，以前是一片坟地，那屋主人还不知道···”
“要我看那，估计是要把我们活埋了。”
“他们干嘛要活埋我们呐？我们犯得又不是死罪。”
“养活不起这么多人了呗。”
即使是再凶恶的囚徒，面对死亡的威胁也或多或少会心怀恐惧，没有人会真的“视死如归”。恐惧是历经亿万年进化得来的珍贵本能，人们因为会对死亡产生恐惧，所以会在死亡降临之前逃离危险，但假如无法逃离，就只有带着恐惧走向死亡，这时的恐惧毫无意义。
恐惧的气氛在囚徒中间蔓延开来，弄得大部分人都紧张兮兮。不过，一个老囚犯表现得想当淡定。他叫赵四，是一个惯犯扒手，他在这里被戏称作赵子龙，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已经“七进七出”的传奇。本着屡屡犯事，绝不悔改的态度，他成了这里的常客。虽然每次都不会关多久，但他很快就又会回来。
“我看这底下没有什么宝贝。要真是有，怎么挖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呢？”赵四说。
“我看也没有，要是有还不早被你偷去了。”另一个犯人接上话，引得一片哄笑。
“这看样子是要种东西。”
“种什么呢？他们才不会好心给我们种菜吃。”
讨论没有结果，熄灯的时间到了，犯人们纷纷回到囚室，把心中的疑惑交给梦境。
等到大坑通通挖好，又来了许多卡车，拉着一些土石——土质看上去和昨天运走的大不一样。蛇头让犯人们把新运来的砂石和土填进去，并用农具把顶端的土壤整理好。
小菊子也做着终日和土壤与作物打交道的工作，她的世界白天是黑色和绿色的，夜晚梦里也是黑色和绿色的，那是泥土和菜叶的颜色。这些泥土和菜叶喂饱了城镇的居民，也养活了她自己。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每一株绿色的作物都绽放出花朵，白色、黄色、粉红色、暗紫色的花瓣争奇斗艳，并且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香气。她很高兴，因为菜地再不是那么单调无聊。她还梦见了自己的姐姐，粘在所有的鲜花中间，然而，当她刚想要扑过去的时候，梦就醒了。
小菊子爬起来，揉揉眼睛，她没再哭，因为她知道有更多比哭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吻吻姐姐的照片，在心里默默说：“放心吧，我会坚强的。”
黄泉曾经逃跑了三次，结果都被抓了回来。第一次他藏在一辆卡车底盘下，希望能离开这里，结果被带到了北仓，那里的犯人正在流水线上生产钢条。他看见了飞溅的钢花，还有通红耀眼的钢条，像一条火龙似得从机器里探出来。最后一次，他在下水道里潜伏了几天几夜，希望没有人能发现他。结果他选错了登陆的地点——他从另一个下水道口爬上来时，才发现他到了另外一个监狱。
“这说明要坐牢是你命中注定的事，要不然为什么你跑去的地方还是监狱呢？你就认了吧。”赵四对他说。
可是，他并不想认这个莫名其妙的“命”啊！
逃跑毫无结果，想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刑期，他第一次感到这么绝望。他也只能在梦中见到妹妹，可是全都是噩梦。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隔壁程记小饭馆的招牌上亮着灯，被油烟熏黑的红牌匾像一块凝固的血。他看见了小菊子的房间亮着温暖的光，她那可爱的剪影印在窗上，银铃般的笑声从房中传来。可是，一转眼，她就不见了，没有灯光，也没有笑声，房门紧锁着。
再黑暗的房间也会从缝隙透出光来，再贫瘠的土壤也会长出草，开出细小的花。黄泉在绝望之中还抱有一丝希望，妹妹就是他继续活下去的全部希望。狱中隔三差五就有囚犯自杀，有的被救活过来，有的就死去了。他还不想死，哪怕要死也要最后看妹妹一眼再死。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墙角处生着一簇柔嫩的雏菊，于是将它挖过来，栽进一个被遗弃的小破桶里，培上新运来的黝黑的土。他每天给它浇水，并尽力让它得到更多的阳光。看见雏菊鹅黄的花蕊和洁白的花瓣，他似乎就看见了小菊子圆圆的小脸。
北仓运来的钢条被做成了拱形框架，和塑料膜一起构成了温室大棚的主体。竣工那天，独眼蛇又来了，宣布这里将成为一个重要的“药材基地”，并且要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作为基地的管理员，从即日起，此处闲人免进。夜色之中，基地里又来了一辆卡车，车斗里堆着一些麻袋，里面是一些颗粒物，似乎是某种作物的种子。犯人们只在囚室内远远地看着它们，没人知道它们具体是什么。
赵四对黄泉说，他可以帮忙给花朵弄一些肥料，不过不是免费的。
“好啊，只要你的价钱够合理。”
黄泉带着那一包小小的肥料回到他的囚室，结果却看到了令他怒火中烧的一幕。
一群犯人围坐成一圈，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正吸着烟，然后把烟灰弹到花盆里。
“你干什么！”
“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烟灰缸，借来用用！”大汉挑衅着把烟头按在雏菊花鹅黄的花蕊上。
“你····欺人太甚！”他像一阵风一样地扑过去，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胸口。
大汉猝不及防地倒下了，双手捂着胸口“你至于吗？一朵破花有什么好心疼的！”
黄泉看着残败的雏菊花，眼前浮现出小菊子满是泪水的小脸，他想起了那条死胡同，还有那个掠走小菊子的男人，他们是他痛苦的根源。
大汉已经站了起来，他不能白白挨打，于是他决定还手，败在这样的小白脸手里未免太耻辱。可是，他的拳脚好像总是慢半拍，无论怎样也追不上黄泉。
“我已经给你留过情了，可是你太笨了，不配当我的对手！”
他惊恐地环视周围，看不见对手的影子。
黄泉从上面俯冲下来，在他的头顶上重击一掌，他软绵绵地跪倒，七窍里流出鲜血。
众人一阵惊呼。
黄泉扔下死去的犯人，朝楼梯口冲过去，他跑过长长的走廊，拐过转弯，跑下楼梯，然后，他感到自己撞到了一堵墙，撞得生疼。
不对，这个位置是没有墙的，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方正的，长着浓眉和络腮胡子的脸，长在身高近两米，体重近二百斤的一具躯体上。大胡子也看着他，然后用粗壮的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你放手！”他的挣扎全无用处，那个人简直是一堵肉墙。
“给我安静点！”大胡子开口了，顺便抄起旁边的一根钢叉，狠狠地打他。
于是世界安静了，在她失去知觉之前，隐约听到一个声音说：“泰山，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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