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上司
开上这段盘山公路，停在这个地方，是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来的决定。为什么是今天？原因很简单，今天有雨。对于一个想自杀的人来说，这点理由就够了。
是的，我是一个有计划的自杀者，和那些随随便便就玩信仰之跃的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是拿死去当一把赌，赌资是自己的命。我从来就瞧不起这种人，打心眼里瞧不起。
到地方了。我下车点了根烟。这里风景不错，浓绿色的山沟，远处是浓墨般的云。可惜了，再好的景色也挽回不了一些已成事实的黑暗。
“这样子修出来的路，一场雨它就垮完了。”
告诉我这个事的是我“老板”，但明面上他只是我的上司。他是无意间说起的，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你们指望我拿着消息去干什么。所谓的弃暗投明？举报给中纪委？还是趁事故前挽救更多生命？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再干这种“傻事”了。还记得我“老板”跟我讲过最多的话“将一切机会的利益最大化。”
于是我就在不久前用工作上赚的“外快”买了一大笔人身意外险。
“哈哈......哈...”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苦笑起来。叼在嘴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算了，死之前吸点好烟吧。
我从车上拿下一盒精美的雪茄，是我“老板”送我的，我敢打赌这种质量的东西只有福布斯富豪榜上的人才见过。像我这种打下手的最多也只是在递货时见上两眼。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比他们地位高多了。我手里这盒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
浓厚辛辣的烟味冲击着我麻木的味蕾，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我发现它竟能像酒精一样直冲你的大脑。
真是可惜了，我苦命的“老板”没命享受这好东西，他前半生兢兢业业的工作，后半生心惊胆战的活着。
我一直相信我“老板”本质上还是个好人，是他那些不择手段的同事和沾亲带故的“朋友”把他逼成这样的。他们才不是什么好人。
有一次例会上，他们一个个在台上义正辞严的大谈反对贪污腐败，要严于律己。我在下面听得想笑。这些人变脸变的可真快啊。你是没见过他们前几天一个接一个夹箱扛包的往我“老板”家跑得可欢了。
“轰隆隆......”
几道白光闪过，巨大的雷声代替了我的怒吼我掐灭了手里的烟狠狠地扔向远方的天空。再拿出一根，深深地吸上几口。
我“老板”以前是个好人，是个好官。
那年，我刚入官场，不知深浅的干了几件别人口中的“傻事”，上头说要开了我。是我“老板”，不不不，他当时只是我上司，是他把我留下了。他跟我说，我这人平时话少，又是个新人，给人顶了锅都不知道，他怕再有人阴，我就让我当了他的下属。
那时候当他的下属，真累，真开心。
在他那，他有一条自己的规矩——不许喝酒。他怕喝酒耽误正事，但他也总是下班后叫上我们几个到楼下酒馆喝上了两口。他只喝两口，说过过嘴瘾就行了，再多就真耽误事了，我们再劝，他也不喝了。
有一次，他不知咋了，把“不能喝酒”改成了“不能醉酒”，说这样更符合实际情况，然后开始自己笑，我们也跟着笑，不知是笑这件事还是笑他这个人。
当时，我们办公室是加班最多的，可业绩是最差的。他明白为什么，我们也明白，别人更明白。最后连上门求人办事的都明白了，提个礼的绝不往我们屋拐，只有两手空空的才爱往我们屋进。可惜，这样的人少了。
还记得，那次，一个重大工程的招标工作落到我们头上。那几个来竞标的头头不懂我们这的规矩。提着几个包进来的，最后再灰着脸提几个包滚出去。当时，看着他们那样，心里真爽！
后来那几天，我们天天加班，没日没夜的查资料，做审核。真心累，但冲着我们上司，再累也行。最后好不容易快干完了，上头也来了话，说中标的公司选好了。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选好的！
那天，天也像今天这么黑。上司他叫我们去了楼下酒馆。他没说话一直在喝酒，我们劝他别喝了，他没搭理我们，还是一直喝。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喝醉,喝得那么烂醉。
后来，上司他再喝就喝得多了，但一直都没醉过他没说为啥，我们也没问。而那个工程果不其然的出事了。也巧了，那天我们在那吃饭，上司他还是在一杯接一杯的喝他的酒，边上来了一桌人，自打来就一直在骂那个工程。一会上菜的来了，和他们小声的说了点啥。估计是知道这个招标是我们做的，让他们别说了。
可谁知他们知道后骂的就更凶了，什么难听的话也出来了。我有个同事实在是忍不住，急火了，可刚要站起来就被上司又按了下去。他低着头说：“群众有意见是对的，是咱们没有把工作做好，说话也没底气。”
说完，他自己又喝了两口闷酒，不再作声了。我那同事看了看上司扭头就走了啥也没说。
结果，那桌人竟然以为我们怂了，骂的更欢实了，就更开始满口胡说了。
“哪个龟儿子说老子贪污了!有种出来!”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跳到了桌上，他眼睛里烧着一种光，店里不管是新客老客，认识不认识的都吓了一跳。怕事的先跑了，看热闹的愣住了，只有知道他的人明白是咋了。
“老子兢兢业业十几年，你们去问问，看我是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还是吃过一口不该吃的饭。你们去问问，看有那个人敢提着礼进我家的门。我这辈子干过的事，不敢说件件都无可挑剔，但我敢拍着良心说，老子干过的事件件都是问！心！无！愧！”
他站在桌上，不但是对那些人说，更象是对所有人在说。那时候，我心里就觉得，我上司，真他妈的帅！
又扔掉了一根烟，我不知道它是第几根了尽管我只是刚刚点着它。我突然希望雨能来的晚点，一点点就好，至少，等我讲完我上司再来，一点时间就行了，很快就能讲完。
也就是那次事件几天后，他请了一个长假，他从没请过那么长的假，长到我们甚至以为他不来了。也是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一个重病的儿子，因为没钱死在了医院。
他回来那天，他老了，衣领的扣子没有扣严，脸上还有未刮净的胡渣，憔悴代替了往日的威武，眼睛里也只剩下了灰暗的瞳孔。
那天晚上，他只叫了我一个人陪他喝酒。我们都没说话，他一瓶接一瓶的喝着，我也一瓶接一瓶的陪他。喝到最后，他先哭了。
他颤着声跟我讲，他见到他儿子时，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啊管啊，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跟我讲，她老婆指着鼻子骂他是个废物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跟我讲，他借遍了全村每一户才凑够了他儿子下葬的钱。
他跟我讲，村里每户，每家的在背后戳着脊梁骨的骂他傻。
他跟我讲，当时他真想站起来说他自己当官只为民，只为百姓。
可他没有。他说，讲了也没用，没人听，也没人信。
我真他妈后悔那天我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我就站在那，看着他一个人走在路灯下，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再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走，再继续摔倒。他走到路口消失了好久，我才哭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第二次见他喝醉，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我上司。
他再回来时，就成了我“老板”。
老天爷真给我面子，我讲完了，雨也来了。远处一道瀑布被风刮着过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我掐灭了最后的一根烟放回木盒里用最大的力气扔了出去。
“都他妈是你们逼的！”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吼什么？自己还是别人？
我晃悠悠的向后退着，像他那天一样的醉。直到自己把自己绊倒我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是这么疼。雨也打了过来，也是这么疼。可是，我却没有力气挣扎着站起。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那个酒馆，再也没喝过一滴酒。那条规矩也改成了“不许喝酒”。他说怕酒后多嘴出事。我知道，他是怕再有人骂他时他再不能拍着胸脯说出那些话。
我的同事们都陆陆续续的走了，他们说上司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信。我说我就这么等下去。
我也一直在这么等，陪在“老板”身边等上司回来。
但，现在我知道上司真的回不来了。
那天，“老板”把我叫来喝酒，还是就我俩。可桌上不再是小酒馆里那掺水的二锅头，而是别人送来的尘世佳酿。他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我也一杯接一杯的陪他。我们都把这些酒当成和那天一样的二锅头，喝得真是痛快。
这天，我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老板”只说了两句。
“是我害了你。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把你洗白。”
我出来时，他塞来了那盒雪茄，说出来第二句。也可能是最后一句。
“这东西我是没命享受了，可你还年轻。听我句话别当官了，清官，贪官都难。”
我想那天应该是他第三次喝醉。
第二天，他被人带走了，再也没回来。
拔萝卜总会带点泥出来，可唯独我这粒“泥”还混在土里。再被挖出来也只是迟早的事吧。
雨比刚才更大了，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可这路还没垮，我还没死。
“滴滴滴......滴滴滴”手机响了，是“老板”打来的。
鬼知道这地方哪来的信号。
“喂，老板。”
“嗯，在哪啊？这么大的雨。”
“回老家哪，在路上看会雨。”
“回家好啊，你知道吗，昨个夜里我又梦见俺老家了，还有俺孩。我带着你们几个回俺村里喝酒，吃肉。俺家那臭小子不知道从哪摘来点果子给你们吃，可甜了。”
“好啊，老板，我等你，我们都等你，你可得记得请我们去喝酒，吃肉。”
“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也别叫老板了，感情都叫生了。还叫我上司，听着感情又在了。”
“行，还叫上司。”大雨打湿了我的眼，可雨水在眼里是热的。我知道我上司回来了。
“那就别看什么雨了，我可不想我出来你不见了......你可别想不开了。”手机里只剩下了雨声和哽咽声，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我上司的。
“好，上司你一句话。我绝对死不了。阎王来请。我都不去！”
我不能死。我上司回来了，我还要继续等他，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迅速动了起来。
“轰！”
一块巨石夹杂着泥水砸垮了路面，就在我刚刚躺的地方。我就说吧，我死不了。
……
几天后。我从老家回来，来到了这里，反正迟早要来的，倒不如早来点省的害怕。我想，我上司会明白的。
……
“您好，我要自首。”
<END>
PS：我的另一篇写亲情的故事《娘，晌午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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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刚入官场，不知深浅的干了几件别人口中的“傻事”，上头说要开了我。是我“老板”，不不不，他当时只是我上司，是他把我留下了。他跟我说，我这人平时话少，又是个新人，给人顶了锅都不知道，他怕再有人阴，我就让我当了他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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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只叫了我一个人陪他喝酒。我们都没说话，他一瓶接一瓶的喝着，我也一瓶接一瓶的陪他。喝到最后，他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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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那个酒馆，再也没喝过一滴酒。那条规矩也改成了“不许喝酒”。他说怕酒后多嘴出事。我知道，他是怕再有人骂他时他再不能拍着胸脯说出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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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老板”只说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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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这地方哪来的信号。
“喂，老板。”
“嗯，在哪啊？这么大的雨。”
“回老家哪，在路上看会雨。”
“回家好啊，你知道吗，昨个夜里我又梦见俺老家了，还有俺孩。我带着你们几个回俺村里喝酒，吃肉。俺家那臭小子不知道从哪摘来点果子给你们吃，可甜了。”
“好啊，老板，我等你，我们都等你，你可得记得请我们去喝酒，吃肉。”
“那感情好啊，到时候也别叫老板了，感情都叫生了。还叫我上司，听着感情又在了。”
“行，还叫上司。”大雨打湿了我的眼，可雨水在眼里是热的。我知道我上司回来了。
“那就别看什么雨了，我可不想我出来你不见了......你可别想不开了。”手机里只剩下了雨声和哽咽声，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我上司的。
“好，上司你一句话。我绝对死不了。阎王来请。我都不去！”
我不能死。我上司回来了，我还要继续等他，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车子迅速动了起来。
“轰！”
一块巨石夹杂着泥水砸垮了路面，就在我刚刚躺的地方。我就说吧，我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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