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我已经老了，老到已讲不动故事，老到已渐渐忘了许多故事，可有一个故事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越发清晰，清晰到我还能依稀看到那日午后阳光下闪烁着的尘埃。我这一生全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这最后一次的故事，我想讲讲关于我自己的事。
故事，如其名，所讲乃是旧事，既是旧事，也就难怪大部分故事都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这故事嘛，也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我，或许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母亲是个青楼卖笑的女人，在发现自己怀孕后也曾吃药打过胎，可我却依然出生了，带着右腿的残疾来到了这残酷冷血的世界。那个女人她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现在多了张嘴，她将我送了出去。几经辗转，从戏班到舞场，最终师傅收留了我，毕竟说书不需要用到腿。我是师傅收的第二个徒弟，师兄长我一岁，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整日笑嘻嘻的，我不喜欢。跟着师傅学落语的日子是枯燥苦闷的，我对落语没有丝毫兴趣。可这辛苦无聊的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一分一秒过，毕竟生活不像故事，一句“十年后”就可以跳过所有辛酸的日子。
时光匆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或许是叶开讲落语时陶醉的神情让我着迷，亦或许是对无法更改的命运的屈服，总之，我渐渐迷上了落语。就这样学了十年的落语后，总算迎来了上台表演的机会。相较于叶开在台上的镇定自若，一举一动牢牢吸引住观众的目光，我勉勉强强总算将事先准备了几天的故事讲完了，可却讲的如同拧干水的抹布，干巴巴的，那是我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刻钟。就在那时，我意识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差距，明明是一起学的，可现在我却只能望尘莫及，就在那一刻，我眼前的世界瞬间明朗了，一直以来不知为何而活的我决定要和这个男人站在一起，不想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每天废寝忘食地练习落语是枯燥的，可我却从未如此充实过。随着上台次数的增多，我已不再怯场，可效果依然无法和叶开相比，他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落语，而我还在拙劣地模仿着师傅的落语，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
就在一切都井然有序进行着时，战争却突如其来，全国大征兵，我因为右腿的残疾而得以逃离战争的魔爪，可师傅和叶开却不得不穿上军装，上了战场。送别的那一日，车辚辚，马萧萧，尘埃不见咸阳桥。天很冷，可心更冷，这一别或许便是永别。战争就似这天地间肆虐的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全国都处在战争的阴霾中，一片萧条，娱乐活动更是断绝。为了逃离蔓延的战火，我随师娘搬到了师傅在乡下的院子。开始时还会收到他们的来信，随着战争的进行，之后却是了无音讯。世上还有什么日子比这种牵肠挂肚的日子还难熬呢，牵挂就像一副毒药，越熬越苦，幸而还有落语陪伴。就在战争爆发后的第3年零3个月，暮春的傍晚，天边晚霞迷人，我正扫着庭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多少次魂牵梦萦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的，扔下扫帚，走出门，就看到有个吊儿郎当的混蛋肩上挑着行囊，披着彩霞，踩着落日余晖缓缓走来。
他也看到了我，扔下行囊，挥舞着双手，大叫着“路小佳，路小佳……”向我跑来。紧紧相拥，喧嚣的风儿携着鸟雀的唧啾挑逗着树叶发出沙沙声，我从未感到生活着的世界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