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连载——倥城（三）

24.穆岚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是在四个小时之后。入夜的纽芝兰国道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住他的脚步。而“墙壁”的另一头——连排的路灯和挤成长龙的车流仿佛一张拙劣的末日电影海报，呆板而可笑。“空气墙……贴图……”他脑海中来自专业知识的部分毫不留情地分析出答案，结论仿佛点燃的炸弹摧毁他的心理防线。半个小时歇斯底里地捶打，这种明明近在眼前却也许永远无法触及的前路裹挟着巨大的感知矛盾，汩汩地滋生出绝望。他开始明白自己能触摸到它们唯一的理由只是因为它们的不真实，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够接受，穆岚感到一股油然而生地晦暗正摧枯拉朽地毁灭他的意志力，可他无从反抗。为什么？他没有问出口，他晕了过去。
25.罗兰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可能产生的任何行为，甚至是想法。这个建议来自电视塔收音台翻译的信息，它曾在不久前确确实实地救了罗兰一命。自从纽芝兰州疏散之后，罗兰活的并不轻松。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自觉对于如今纽芝兰的可怕之处已经颇有了解，却不曾预料到他本身也在扭曲之列。发电塔罢工把他从着魔般的调音中拯救出来的时候他本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可是很快罗兰就被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饥饿感吞噬，时间在扭曲，他记不清进食的过程究竟持续了多久，为了活下去而变得越加强悍的身体尽可能地延长了他存活的时间，直到罗兰被收音台尖锐的巨量噪音惊醒。那时他已经开始吃起了烧焦的报纸和燃灰。过量的进食撑裂了腹部先前的伤口，而接下来的催吐，让罗兰甚至觉得胃部痉挛的剧痛会就此杀死自己（实际上那时候他更愿意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几度昏迷的罗兰从生死线上挣扎下来，而之后为期三天痛苦的调养让他终于开始仔细回忆自己近来的经历。
他几乎无法动弹，（这反而更好）罗兰琢磨着，至少这座该死的城市不会再利用他来毁灭自己。（真特么拗口。）他甚至干笑了一声，当然为此付出了代价——痛得呲牙咧嘴。终于可以适当活动的时候到了，罗兰开始小心翼翼地修复一台小型收音机，现在他如何不明白电波那头莫名的信息源对他有多重要，那些信息在他失去理智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已经显示了明确的预警和询问，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如今他迫切地需要建立起一种更加稳固的联系，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的话，在这里他很可能明白事情的真相。——纽芝兰的真相。
26.纽芝兰西部路德大街回荡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汉斯音像店的古董闹钟铛铛地敲过了12点，日头高悬。穆岚拧开一瓶可乐灌了两口，决定停下休息。从纽芝兰“边境”苏醒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昨天入夜之前穆岚开始有计划地回城补充食物给养，甚至还就地取材制作了一些简单的工具。最原始的那套“装备”在半个小时前被他留在了沃尔玛超市，但重装上阵的穆岚依旧忧心忡忡。纽芝兰正在慢慢转变，记忆中关于“鬼城”的资料设定与“现实”越发重合，越来越多的细节开始出现，城市阴暗角落频繁滋生出的莫名血迹，还有穆岚不愿意细看并且强迫自己不去思忖的“动物”的肢体——愈来愈多——他更愿意相信这都是压力迫生的幻觉，最好如此。穆岚没有忘记来到这里第一天在超市门口看到那震慑性的一幕，紧张和害怕始终包围着这位年轻的黑客小子。但他决定不再停下脚步。
休息充分的穆岚掏出一张彩色的纽芝兰地图，上面用红色马克笔画上了几个圈。下一个目标是西南方向的崔克专卖店。这座看似“无人”的空城迟早会展露出凶狠的獠牙，而他必须要在此之前，找到足够赖以生存的筹码——武器——警局，这是他目前的计划。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被“送”来这里，穆岚都没有束手待毙的理由，源自生命本身最根本的欲望顽强地维系着他的意志，增强它，并以此踏步前行。“一定有什么目的。”他想，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送死。“一定有什么目的。”
27.乔纳斯的“快乐时光”只持续了短短几天时间，如今他被无休止的吼叫和噩梦困扰着，根本没有好好睡过觉。顶着浓重黑眼圈的窃贼先生躁郁到了极点，这两天他甚至开始幻想有人在故意针对他，躲在暗处骚扰他，折磨他，要置他于死地。第五天，终于开始犯头痛病的乔纳斯听到了枪声——一个看起来年纪挺大的条子老头正对着空气哇哇大叫，他漫无目的地不停射击，并且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其中一发子弹甚至打中了乔纳斯“新家”的窗玻璃——“哦狗屎，天呐，真该死！”乔纳斯猛地一缩脖子，险些尖叫起来，他又惊又怕地蜷缩在窗檐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唇，枪声像是要永远持续下去。穿着肮脏警服的老头不住地叫嚣着，乔纳斯抱着头爬向里屋，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一样。他还没有缺心眼到以为纽芝兰真的一个人都不剩，他比较“放不开”。窃贼的“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的依然有所收敛，而之后那些令人发狂的噪音开始折磨他的神经，结果就是乔纳斯先生一周来竟然没有得手过几次。
只是他再如何也没有料想到在纽芝兰遇到的第二个活人（第一个是可怜的布什先生）居然是个拿着枪的疯子警察。乔纳斯就这样趴在地板上，捂着脑袋祈祷，期间还夹杂着几句臭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渐渐远去，泄了气一般的乔纳斯躺在漆黑的里屋地毯上，脑子里像是有把电锯在来回切割，他禁不住低声呻吟起来。连续的枪声似乎驱走了这几天丧心病狂的吼叫声，乔纳斯又累又难受，身体开始强制他进入睡眠状态，他躺在地毯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28.冰冷的客厅地面不是睡觉的好地方，乔纳斯先生睡的很糟糕。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市中心传来一声特别嘹亮的枪响，他痛苦地侧了侧身，之后噩梦包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