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理发店·听话的鸭尾辫

一
“林叔好。”
正午的时候，街上热热闹闹的，林进正要给客人染发，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从轰轰的吹风机声中冒出来。
林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年年回来啦，你家有人吗？”
“我妈不在。俺姐还没放学。” 
“那你先在我这儿玩会儿吧。”
“林叔，我不玩，我得写作业，能到你那屋写吗？”
“行呀，”林进一手的染发剂，一时间走不开，便让男孩随意：“你去吧，对了，厨房冰箱里有可乐，自己倒了喝啊！”
“不用啦，我妈说汽水喝多了对牙齿不好。”说完，男孩背着书包去后院了。
坐在一旁等候剪发的刘姐收起报纸，忍俊不禁：“小林，这谁家孩子啊？乖乖，我家那小子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
“他是林进的老乡郑军的，就在楼上住。他妈打麻将上瘾，家里没人的话就先来店里。”一旁忙着给客人吹头发的胡叔插话道：“这小孩以前也皮，这两年长大懂事了，老实好多。”
林进在心里苦笑一番道：“老乡中年得子，宝贝得慌。家里管得严。”
后院传来了小孩背诗的声音，店里的客人听了发出一番啧啧声，可是林进却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年年这孩子为什么这么听话，他比谁都清楚。
二
住在理发店门面楼上住了郑军一家。军哥比他大五岁，俩人从小玩到大，他们家长辈和师傅也本就认识。说起来，郑家人也奇妙，听说他们家五六代人都是只有一个男孩。在过去，重男轻女思想厉害，只指望着家里的男丁传宗接代，而若是生了几个女孩，只有一个男孩，往往会格外宝贝。在他们村那一带，便有个习俗用来保佑家里的男孩健康平安长大。这就是给孩子留鸭尾辫，好拴住他的命。直到十二岁才会请亲友来聚餐，在喜庆的仪式中剪掉它。所以军哥小时候有段时间在他记忆里的形象，总是一个甩着小辫儿，晒得黢黑的小子。
不过军哥一直很讨厌他那条辫子，招有些同龄人的戏弄不说，连路过的女孩儿见了都窃窃地笑。所以在十二岁剪发仪式之前，他自己先下手给绞了，为此还受了父亲的一顿毒打。但是后来郑元军每次跟他提这儿事，从不后悔： “傻气辫子，封建迷信！” 
所以，当他结婚后有了他们家几代都罕见的头胎男孩，大儿子郑光耀时，郑军铁了心，不管老一辈的怎么说，坚决不给孩子留辫子。 
只可惜，郑光耀快十二岁那年，突然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郑元军的爹娘把孙子当宝贝，哭得死去活来，翻起了旧账，骂儿子小时候干了大不敬的事，还不给孩子留头发拴住，让这孩子替老子遭了报应。林进觉得老人家伤心过度，但不该跟儿子说这种过分的话。可自那以后，从小就啥都不怕的军哥突然苍老了很多。
两年后，他的小儿子郑光延，年年出生了。有了大儿子的悲剧，一家人都格外疼这个孩子。郑军欣慰之余，人也明显不一样了。他变得谨慎小心，心思熟虑，特别是在关于儿子的事上。 
三
年年百天时，郑家请林进帮孩子剃胎毛。郑军告诉他不要剃头盖骨那块儿的头发，他要给儿子留鸭尾辫。林进举着剃头刀顿住了，但没有特别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