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故事】雨的作曲家

2023-03-16传记短故事 来源:百合文库
这场小雨下个不停,仔细想想,好像是跟着他的葬礼一起开始的呢,还真是戏剧性的雨呢。
哪怕和他认识到现在,我都无法理解他对雨天的痴迷。
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我没有打伞,也没有人给我打伞。
忽然,我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袖子,哦,是到我上去念悼词的时候了。
我一步步的走上去,他的坟墓在前面,后面是几十个参加葬礼的人,都是他事业上的朋友。哼,事业上的...
我不认识他们,我不想认识他们。
而除去参礼的人以外,就是那些新闻记者了。不提他们好了。
我拿出悼词开始念:“2018年2月25日,我们的天才音乐家,李树,不幸逝世,我们怀着...”
我突然念不下去了,这份悼词的确是我写的,但我实在想不到他居然只有我一个非事业朋友。
我的意思是,那些被我称之为事业朋友的家伙其实根本不是李树的朋友,他们只是想借着李树的名声往上爬,连参加葬礼都是在想还能借题捞点什么,他们不可能怀着什么心情!
我突然为李树感到不公,我觉得人们不应该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写乐谱的机器,人们应该了解他的故事,他为什么能写出那么好听的曲子。
于是我丢掉了我的悼词稿。
我挥舞着双手,把悼词稿洒的到处都是,人们很惊讶。
我看着他们,开始说话:“你们都听过李树写的音乐,对吧。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形容它们,但我只会用和雨相关的句子形容它们。”
“比如像绵绵细雨一般浸润着我的耳朵和心灵,比如像暴风雨一般在我耳边呼号,又比如像夏天的雷雨一样震撼着我的大脑。”
“相信我,女士们先生们,只有用雨水相关的形容词才能完美的诠释李树的音乐,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和李树是从小长大的好友,五十年之间,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半点冷却,我和他,出生在一个小乡村中,如果没有那场春雨,我们也许会一辈子当个普通的农民而已。”
“但是,他注定不平凡!李树能成为举世瞩目的作曲家,正是因为少年时期的那场春雨!”
“那年,我和他16岁了,初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回了农村,春忙时期,我们常常要干活到很晚,但是幸好,我家农田边有一间没人住的瓦房,感谢那是一间瓦房吧。”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俩很累了,和往常一样,我们直接去瓦房休息去了,睡到半夜,李树突然把我摇醒,让我仔细听,因为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也是改变我们人生的春雨。”
“我还记得李树那个时候的表情,他像遇见了一生挚爱一般,沉迷在点点雨滴敲打在瓦片上的音乐!”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使自己回忆起那个无法复制的夜晚。
“那是大自然的杰作!而李树,深深的沉迷其中。”
我睁开眼睛,看着其他人:“非常抱歉,纵使我绞尽脑汁,也无法形容出当年的那场大自然的美妙乐章。”
说到这里,我忽然有点理解李树了。
我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灰暗的天空,又开口道:“自从那场雨之后,李树就变了一个人,他一天天的魂不守舍,嘴巴里哼着没人听过的调子,全是他自己编的调子。”
“每次下雨,他都会拉着我去那间瓦房,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是听。”
“但在那个时候,他只在小雨的时候会不计后果的拉着我去瓦房,大雨倾盆的日子他却不怎么想去。”
也许是因为不好听吧?
我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这群人听见了估计会笑出来,那不是我希望的。
李树死了,没人会开心。
我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我们的家境好了许多,我和他都不是家里的长子,哥哥姐姐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们也都搬去了城里。”
“李树,也趁机向家里提出了对音乐的向往。”
“兄弟姐妹们都很支持他,我也是,因为他在那两年的日子里,已经哼出很好听的调子了。”
“但是李树没有去那些音乐学院,而是单独找的老师一对一传授技艺。感谢这个决定。”
我嘴上说的轻松,但是当年李树可是为表决心闹出不小的事情来...
“哪怕李树是零基础,但是凭着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坚持和天赋,那位音乐老师很快便没有能力再教导李树了。”
不知何时,我已经换上了一种炫耀和得意的语气了,而看着那些所谓的事业朋友,我更是得意万分。
这些故事如果不是我,你们会知道吗!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我又一次看了看那些黑压压的乌云,雨好像下得大了一点。
“所幸,那位音乐老师是一位名校的高材生兼职的,他将李树介绍给了一位教授。”
“教授对李树很感兴趣,考验了一番后当收下李树为徒,对他倾囊相授。”
“李树也不负众望,开始在音乐界崭露头角。”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照顾李树,哪怕他当上了音乐界的新星,我也一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
说到这里,我整理了一下自己,清了清喉咙,说:“我就是一直为李树安排工作的经纪人。”
不过,说完我却反而从内心涌上一股羞耻感...
我好像也在利用李树...
我摇了摇头,重新开口:“李树被他的老师带出了农村,而我也跟着他来到了大城市,到了城里,没有了瓦房,没有雨滴砸在瓦片上的美妙音乐,李树一直打不起精神。”
“为了让他打起精神,我就做了一个人工降水器,专门在房间里下雨,然后在地上放上各种锅瓦瓢盆。”
“这个主意很受李树喜欢,后来我和他专门空出一个房间当雨房,在那个房间里,怎么下雨,下多大的雨都由他说了算。”
“那段时间李树无忧无虑,每天回家就直接进了雨房,然后不停的摆弄那些锅,最后就坐在那里欣赏。”
我的身上已经沾上了不少的水珠了,葬礼现场水汽弥漫。
我追忆了一下当年,但马上回过头开口了:“李树对那种人造的雨声越来越痴迷,他开始在房子的其他地方做下雨器,一开始我还能阻止他,不过后来有一阵子我必须回老家一趟,回去之后发现他在家里装满了下雨器,地上全是锅瓦瓢盆,水滴滴在盆子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虽然在生活中带来了许多不便,但是习惯了之后还是蛮有意思的。”
我捏紧了拳头。
“但是...”
“家里放满下雨器的日子没有多久,李树就遇到了一场天谴般的意外...”
“人工造的雨毕竟不是天然的,所以我们有时候还是会回老家的那件破瓦房去听雨。”
“...但是那天雨太大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我觉得雨好像比之前要大了许多,有个小伙子跑到我的身边,想要给我打伞。
我推开了伞,拒绝了他。
“抱歉,我和躺在这里的李树都有个原则,不管多大的雨,我们都不打伞。”
小伙子慢慢地点点头,回到了人群之中。
雨越下越大,有不少人开始离开,雨声也越来越大,我也开始大喊大叫。
“那天下的雨比今天要大几倍!狂风吹垮了那间瓦房,顶梁的柱子砸了下来,如果不是李树推开了我,我可能就和那间瓦房一起倒下了!”
“但是我更希望是我被那柱子砸到!因为李树为了救我,柱子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头!!”
“李树聋了!”
咔嚓!
巨大的雷霆在天空中划过,大雨和人们突然安静下来,都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低着头,看着李树的棺材,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如那伟大的音乐家贝多芬一般,李树听不见了,那年他三十岁。”
雨下的更大了,人们慢慢的离去,他们本来就不是因为李树而来参加葬礼的,他们只需要一个参加过李树葬礼的经历而已。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一言不发。
只留下了一个人,之前想为我打伞的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举着伞,说:“先生,李树大师聋了的话,他是怎么写出那些新的乐章呢?他在出事的一个月前还发布过一篇名为《雨恋》的优美乐章啊!”
我点点头,说:“冒昧问一句,请问怎么称呼?”
“张磊。”
“张先生,你认为,音乐是什么。”
“...是听觉的享受,是感情的升华。”
我不置可否:“李树聋了的时候他三十岁,五个月之前他才刚过五十六的生日。而这二十年间,他的音乐才是最好听的。”
“我不明白...”张磊摇摇头。
我走到他面前,张磊又想给我打伞,我还是推开了他的伞。
我说:“李树在听不到之前,他用听觉写曲子,听不到之后,他用感觉写曲子。”
“李树在听力失灵之后,一直都很消沉,他拒绝与外界交流,进入到了一种...完全被动的状态。”
张磊依然不相信李树聋了。
“医生的表情很痛苦,他也是李树的粉丝,我恳请他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现在看来,医生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出院后,李树把自己关在雨房里,他什么也不干,就单单的坐在那里发呆,连吃饭都要我喂。”
“我想方设法的想让他打起精神来,比如给他看人们听他的音乐时那种享受的表情,比如带他出去旅游,我甚至还给他安排了几场相亲...”
“但收效甚微,我没办法了,只好强迫性的把他带回老家。”
“李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还是要照顾他。”我耸耸肩。
张磊忍不住开口道:“那么,大师他...是怎么恢复过来的呢?”
“还是一场雨。”
张磊没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帮他问了为什么。
“他虽然还是被动接受,但是回到老家之后,他的情况好了一点,他经常会跑到那间已经倒塌的瓦房前发呆。”
“而唤醒他的那场雨,和我们以前听的雨完全不同,以前李树喜欢听的是雨声,所以雨特别大的时候,声音就很杂乱,所以他并不喜欢倾盆大雨。”
“雨下得很大,风也很大,到处都是吵闹的呼啸风声和哗哗雨声,树枝被吹得疯狂摇摆,就连小溪都变得狂暴起来,我和庞佳顿时被淋的外湿里潮,我想把他带回去,但他不愿意走,他就那样痴迷的看着这场雨,他的眼神让我以为我回到了过去。”
“那场大雨之后——我不知道李树看到了什么,也许我看到了但无法理解——他突然变得...嗯...怎么说呢?”
“正常了?”张磊帮我补偿道。
“重新流淌起来了。”我看着张磊。
“就像条干涸的大河重新流淌起来了一样一样。”
“他不再发呆,开始和人交流,用纸和笔,和以前一样,下雨的时候他就跑出去淋雨听...不对,是看雨。”
“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不管多大的雨他都会出去....嗯....感受,对,感受它们。”
我顿了顿,看着李树的坟墓。
“他在老家待了两个月,直到他突然拿着一张乐谱对着我傻笑,我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写的曲子,那首曲子你应该听过。”我忽然转过头看着张磊。“那首曲子叫《大雨》。”
张磊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那是李树东山再起的再次成名曲!完全颠覆他之前曲风的顶点之作!”
“东山再起的再成名曲啊...”
我有些感慨,说:“我喜欢把它叫做老天爷开的药。”
“我当时是很高兴的,李树又重新振作起来了。在他写出《大雨》之后,我把它先晾在一边了,我先带着李树出门玩了玩,但我发现他好像对经常下雨的国家更有兴趣,这让我更加放心了。”
“我唯一不放心的,是他拒绝带助听器,就像他拒绝打伞一样,这是个很麻烦但是又没多大影响的事,我害怕这会影响到他的乐感,但他从没让我,让任何人失望过。”
我掏了掏耳朵。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很安稳,就是我给他安排工作,他为别人写曲子,偶尔出去玩,日子过得很悠闲。”
我叹了口气。
“也许是天意吧,造就李树的是一场雨,让他聋了的也是一场雨,唤醒他的又是一场雨,带走他的...还是一场雨...”
“那天本来不会下雨,李树一大早起来看天气预报,电视说今天不下雨,我以为李树会很失望,但是他却对我说,别听电视鬼扯,今天一定会下雨,而且是很大的雨!”
“我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确定,他说这话的时候,好想有谁给他作了保障一样。”
“起先我以为他想找借口推掉那天的采访,这不是头一次了,所以我就放了他一天假。”
“而到了下午,在一分钟之内,万里无云的天空立刻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乌云遮住了,房子里一片漆黑,我在夏天的正午还要开灯才能找到门!”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狂风差点就把我吹飞了!”
我拍拍自己的肚子,向张磊强调了一下我的体重。
“而在那种情况下,李树已经跑到大街上了。他兴奋而疯狂的大笑着,在那倾盆的暴雨里一个人狂欢,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踩踏每一个水坑!”
“狂风拿他没有办法,暴雨对他无可奈何。”
我看着李树的坟墓,喃喃道:“一场温柔的雨,和一场狂暴的雨吗...”
“您说什么?”张磊没听到我说的什么。
“不,没什么。”我摆摆手,继续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和小孩子一样,看到自己喜欢的事物就开始兴奋。也怪我,被他感染了,我在门口看着他在雨中狂欢,我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因为我已经有一个月没带他出去玩了,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下雨了。”
“但我多希望那天我能够阻止他...”
“那天的雨实在是太狂暴了,而我和李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危险,而当大街上的树被吹倒时,我想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六米...”我突然报出一个数字。
张磊没说话。
“我和他只有二十六米的距离,但我却花了两分钟的时间赶过去,冲进雨中我才了解到李树对这场雨的痴迷。”
“每一颗雨珠都想把地面砸出一个洞,打在我头上啪啪作响,狂风吹在我身上,就像恶鬼在你身后撕扯着你。”
“李树便是在这样的雨中狂欢雀跃。”
“当我赶到血泊中的李树时,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才二十六米。”我又强调了一遍。
“有一根树枝捅进了李树的肚子,他的腿被整颗树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李树很清醒,但我很害怕,我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我想安慰李树,但我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最好的朋友将要死在你面前,但你无能为力。”
和那天一样,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不愿意再回忆,我没有勇气再讲下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雨停了,我停下车,看着乌云退下,露出阳光,我的记忆便又一次回到了过去。
“我又听见了,和当年一样,滴答滴滴答,真好听...”
他举起来想要触摸雨云的手无力的垂下,而随着他的离开,乌云也立刻消散,阳光重新洒下,天空又恢复了光明,只留下满街狼藉和他的尸体来证明那场狂风骤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