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星悬》4.7情深已晚

头痛——是封景的魔鬼。
它没有原则，没有前奏，不请自来，不怒自威。每到那个时候封景所有的肢体、器官、思想、情绪，全部受制于它，它君临天下，无法无天，有时跟放风筝一样，时不时地被拉扯牵刺，游丝软系；有时就是大场面——万马奔腾，金戈铁马间残阳如血，痛入骨髓。
他的药总是涉及些治疗精神病的，封景每每束之高阁，甚至一扔了之。头痛虽烦，但痛的还是他的身体，封景总是认定自己精神上是安好的，怎么会开精神病的药物？再加上原先头痛并不频仍，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只是这几年却愈发多了起来，而且神出鬼没，但仔细思量，还是有规律的，好像酒后发作较多。
封景此刻有些微醺，恍惚间竟走到了地下室。
“把门打开。”
慕容黎此刻正百无聊赖，在布满了灰尘的一张废桌板上信手涂鸦，两根手指都是灰扑扑的，冷不防有人进来便吓了一跳，又见是封景，忙退后了两步。
“这是——Shiller的画？”
封景缓步绕至桌板后，凑过去仔细观察他画的东西。台面上已经被慕容黎用手抹满了复杂线条，乍一看很混乱，再仔细一瞧，却又能发现是一副粗临的Self-Portrait with Physalis.
昏暗的灯光下，慕容黎低头看着地面，眉头紧皱，沾满了灰尘的手指因紧张不安而反复揉捻变得一片漆黑。
“谁教你的？”
“没人教……”
那些东西，根本没人教他，只是他以前无聊的时候看过不少的画册，自己摸索出来的。所以，哪怕慕容黎后来得到了真正的教导，学习到了许多绘画技法，但他还是更习惯用自己最简陋最拙劣的办法，一个人一条线一条线的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还是最原始的最好。
“挺有天赋啊！”封景不禁笑了笑。这一笑本来是发自内心的，可笑得慕容黎头皮发麻，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给自己一刀，以报当年之仇。
“怎么跟罚站似的？”封景看了一眼靠着墙根站着的慕容黎摊了摊手，哑然失笑，“呵，我什么都没带，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呼~~~吓死我了！”慕容黎这才终于重重往床板上一靠，长舒了口气。他一边揉眉心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要直接把我给——呃！”
说着他比了一个刀划过颈项的手势，如释重负地给了封景一个笑脸。
封景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亮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悲观和失望，还会努力生活下去，虽然他身上还有许多旁人看不明白的秘密，可谁没有秘密呢，或许阿文能喜欢上这孩子，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揣着秘密？
封景有点昏昏沉沉的，等他缓过神来，发现慕容黎盘坐在桌板边的毯子上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月亮从通风口的上方转到了中间，整个房间都很安静。
看样子，他们俩保持这种状态的时间并不短。
“我…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是啊，还睡得有点沉，我叫了你两声都没叫醒~很累吧？”
真是邪了门了。
封景心中其实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表面还得维持很淡定的样子。自己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居然在这里睡了个好觉。
果然这孩子是有魔法吧……？
“
咳咳…你完成了？”
似乎他愣神的时间里慕容黎补了几笔，封景瞟了眼桌上，轻声问。
“
还没呢。”慕容黎摇头苦笑，“不过……嘿~我记不住了，就这样也行。”
封景摊手表示无奈。
“
那天晚上，我只是跟着车回去，根本没有进那所房子。”慕容黎缓缓开口。
封景抬头望着天花板上那枚暗黄色的灯泡，轻轻说道：“所以，你承认你是厉睿的手下了？”
慕容黎忽然看着封景认真说道：“可是阿文还不知道。”
封景和慕容黎对视一眼，均想到了执明那副委屈表情，忍不住开怀大笑。
“
那…你还恨我么？”
慕容黎突然问了封景这样一个问题。
封景想偏头想了想，并未急于作答，而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得以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恨的并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你，以前和现在，这是两码事。”
见慕容黎不说话，封景继续道：“你真的很喜欢阿文？”
“……嗯。”
慕容黎缓了缓，点头说道。
“犹豫什么？”
“啊？没……”慕容黎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你打我。”
“……-_-||”
慕容黎定定望着他，小心翼翼道：“所以封…哥…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么？”
皎然明月升，入眼是清魂。
不知道为什么，封景看着慕容离的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在封景眼里，这个身材单薄面容清瘦的少年，就在此刻，眼神中焕发了一阵强烈光芒。
“我…我送你回国吧？” 封景的语气很温柔。
“哈！啊……嘘……”慕容黎张开嘴，差点笑出声，而后，他小心翼翼回望了一眼门口，看到没动静，才复又暗戳戳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真的？”
慕容黎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像是豁然开朗一样，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念头飞快闪过，速度很快，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抓住。
“那……阿文呢？”
“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慕容黎愣了一下，“那……阿文…呢？”
“……好好画画吧，你不应该在这里荒废，”封景避而不答，良久，“是他让我送你回去的。”
“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和我说？”慕容黎显然是不相信的。
“其实——”
封景刚要开口，突然觉得口鼻间一阵腥甜又冒了出来，他连忙抬手遮掩，转身进了洗手间。
还来不及关上洗手间的门，封景一口鲜血吐进了洗手池里。水龙头打开，哗哗哗地冲刷着溅在白磁水池里的血迹，封景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抬眸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兀自笑了，笑容格外凄凉。
他将门关上，偏着头撩水冲洗掉鼻腔里的鲜血，无意间瞥见手边的垃圾箱一抹合成材料的色彩。
“
？”封景眼神一滞，轻轻踢了一脚，那个东西表面盖住的面纸滑落下来——那是清晰的两道杠。
封景僵立当场，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