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星悬》5.1与君长诀

第五章 历尽千帆 归来是你
——这哥到底把去年的单子放到哪里去了？
从城南的诊所回来，封景出了一身的汗去洗澡。执明在外面地翻箱倒柜，想找Doctor Li说的那张处方。
——对了。
执明猛地往酒柜的顶上看了一眼。以前有过封景不想看到的东西，往往就顺手放在了上面，一定是这样。
执明拉开抽屉扒上了柜顶，看到几个厚厚的文件册。倒是重得不得了，还带着厚厚的积灰。
——哈，果然在这里。
有犯了黄的几张文契，似乎是厉睿时期的，应该是封景不想看看见了；
有后来从地产商那里买回来的封景老房子的合同，到底是个念想；
——啊，找到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治疗报告单、处方单也都在这里。封景放得凌乱无序，执明只得一页一页地翻找，突然他觉得这一页的折角格外的硬，掀过来一看，是自己小时候的出生证。
连这个都留着啊~执明想起从前的日子，不禁有些自嘲而心虚，嘴角泛起些苦涩。
再往后翻。
这两份检查报告的时间是兄弟俩在这儿的第5年。
执明瞳孔一震，拼命摇头。有些质疑自己眼中看到的这份报告：Congenital aphasia.（interfere with the use of the past tense）
除了自己的失语，其他每一栏都显示着no disease和Normal.
他反复确认着眼睛看到的文字和信息，脸色愈发苍白，拿报告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快速地翻动着。
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这怎么可能？！！
“Trauma deaf”
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但在封景的那张单子上看到“cancer”这个单词的时候，执明心头紧绷的那根弦，还是“嘭”得一声——断了。像是一团火在肚子里慢慢燃烧，还伴随着痛苦不堪的剧烈的疼，颤抖着拨散了自己的骨架。
果然——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早知道……” 封景看到执明手中的东西有些意外，静静重复着这几个字。
“是。”
“病得一直是我，不是你。”
封景的声音有些发抖，他长驱直入地注视着执明的眼睛，如实相告。
——可是你明明告诉我…
“小傻瓜~那是我编的，”封景闻言忽而笑了开来，只是有些不自然，他快速打断了慌乱中颤抖着比划着手语的执明。
“我骗你的。”
——可我记得那时候我自己也听到过！她们说我是等死！
“啊？真的？！摊上这病这不就是等死了嘛？”
小阿姨听后有些吃惊，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几秒：“看着也不像啊？”
“嗨，估计是遗传的，父母不在了，亲戚不愿意养，也就是孩子小，面上又看不出来才送到这里来的，不然咱们也不敢收呀…”
“都是好好地孩子，唉…”
“到底怎么着还是条人命，怎么都得活…”
“原来你是说那时候啊。”封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时候她们说的不是你，”他沉默了良久，“是在你身后的我。”
执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阿文……”封景忽然顾左右而言他。
“我还能想象出你小时候的样子，你说喜欢我的样子，你一步一步追赶我和我并肩的样子！…一想到你啊…我就想笑，也想哭。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就算我们再怎么互相伤害，也是不会忘掉那些时光的……”
“我们独自战争，连原本能够传达出的想法也会无法传达；意气用事，用借口将心中所想的隐瞒，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一到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是痛苦的血析、放化疗、蓝白条纹病员服、光头、坚强的意志和绝望的前景……电视新闻里关于癌症病人的画面在我眼前反复反复反复地浮现，我的心就越绷越紧越绷越紧我……”
封景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执明的眼睛，叹了口气：“我不想做你世界的局外人，更不想做我人生的局外人。”
“当家！……的的……”
门口进来的瘦高个儿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场面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那啥，那小子已经带去处理了。”
！！！哪个小子？
还不等封景反应执明一把夺过了瘦高个儿手里的车钥匙冲了出去。冲进地下室一看，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阿离！一定是阿离！他们要把阿离怎么样！？？
执明心底有一个弱弱的声音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自己却好像无能为力，一种气急败坏开始猛地蹿到脑子里。
崩溃。
执明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一种可怕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喉咙，那种真正濒死一般的感觉他以前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执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慎落入某条奔腾大河里的旱鸭子，左摇右摆快要散架，却寻不到一点儿呼吸的机会。
几乎是一瞬间，执明已经跟着定位追了出去。
“快跟上去。”
封景焦急地套上外套：“他这会儿太激动了会出事儿的！！！”
两辆车在公路上飞驰，封景在后面怎么样的喊话怎么样的夺命连环call执明皆充耳不闻，只把车开得几乎快要起飞。
却见身后一阵亮白色的灯光刺眼，执明猛得却瞥见后视镜里正靠近封景的一辆银色轿车。
封景也是发现了，而这辆车越逼越近。目标，就是封景。
这是什么人？胆敢用这种自杀般的袭击方式？！执明大惊失色。
“！是厉……！”瘦高个儿话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的一枪打破了脑袋，车失去了控制，在路上打转，执明强行减速，在封景的侧边贴近。
——手给我！
“阿文！”
封景左手已有了一处枪伤，险些打中手腕，忍着剧痛被执明拉到了副驾上。幸好，封景车里的油不多，车打转着撞到路边的洼地里停了下来。
执明从后视镜里几乎无法瞄准，而手中的枪在向后射击时被另一颗子弹扫到了一边——枪不离手。自己的枪无论被何种方式被迫远离，都是一种羞辱。在执明身后，背光看不清车里那个男人的脸，但能听清子弹擦过空气接而从他身旁划过的破风声。
银色轿车紧追不舍想要逼停，执明当下便极速的左转方向盘，但只是无用。这速度——躲不过了！
“鼟！”
车头正撞上银色的侧方，两辆车都停了下来。
执明的脑袋流着血，顺着留下来的血迹模糊了视线，只觉得额头的位置被一个冰冷的物体抵住。执明打了一个激灵，他能确定，那是一把枪。
枪管抵在的脑门上，执明强撑着睁开了眼，他看到了厉睿冰冷的眼神。
“砰！”没人看到车窗内的厉睿是何时拔出的枪，一颗子弹极速射向封景。
……什么！没有预期的疼痛，封景还没反应过来，执明便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右肩膀，瞬间血如涌泉。
“阿文！”
“Opps ~~Gun off accidentally.”
执明恍惚中觉得厉睿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犯贱。
厉睿带着的两个人一起押着他们上了银色轿车。执明被黑色的布蒙上了双眼。
“又见面了，”厉睿的声音传来，语气里竟然带着一种小孩子的蛮横，“封景。”
“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大度，我还以为你对小尘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呢！”
“说说吧，把他放走，怎么想的？嗯？”
！那刚才——？
“是被你断了手臂的那个人尸体。”
缓缓地，封景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像是能读懂执明的内心似的。丢给执明一个无法消化的震惊句子。
“哼，真有你的，”
“这下好了，”厉睿意味深长地笑笑，“小尘远走，你没了后顾之忧所以就一脚把我踢开了是么？”
封景应该是没有说话，执明努力地听着，可耳边只听到他的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我真是看不惯你这种的冷漠的嘴脸！”厉睿突然激动地叫喊起来。
“好~正好~你们哥俩还可以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不！执明疯狂地摇头。
厉睿看懂了执明的口型，不动声色。封景却在此刻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只是眼神，却越发悲凉。
回头，他吻住了执明的额头。
而后执明听到的是扳机扣动的声音。
梦境中的繁华，还没等到现实，就在梦中崩塌。
在这个瞬间，封景的脑子里又闪过了5岁的执明那仓皇失措的脸。
阿文。
封景带着一脸的泪，在心底微笑着——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么多年。
即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还是没能走到你的心里。
这辈子，我还是没能陪着你走完。
所幸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只是依恋，而不是相恋。
你是出不了声，可也只有你“说出”的“哥”对我来说才是有温度的。或许是你的、从小的懂事利落惹人疼，抑或是你身上留着我曾经的模样，我把你，视为了自己最亲的人。
我只不过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我能给你的不是安稳与世无争远离凶杀的平静，而是锤炼他成为一个冷酷无情可以抵制所有情感波澜的人。
要生存下去必须冷血，必须将温暖收藏，必须成为有用的人，在利益勾结的团体里，不被人打败不被人除掉。而这样的爱，也正是因为你的出现而变得血腥变得鲜活，以致我只能用生命去祭祀所有死去的爱，顿悟，是醒来后的疼痛和感伤，相比失去更真实的，是永远的失去。而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所以阿文。
现在。
换你来成全我吧。
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
“嘭。”
执明被一股力量推下了车。
他如期撞上了冰冷的地面，血液顺着薄衫往地下蔓开，很快凝结成黑色，像是倒在了黑色的丝绒上。执明耳边的叫嚷和喧闹渐渐远去，一阵急刹车的刺耳摩擦之后，执明似乎听到手枪的上膛声。而后就是巨大的物体狠狠坠入水面发出的巨大的声响。
“阿文，阿文！……我找到你的……位……了阿文正……过去！你……好么！喂！喂！？……”
耳后挂着的无线里传来陈佳断断续续的声音，急促而模糊。
执明已经站不起来了。因被注**麻醉剂，他周身的血流如注，眼泪和汗水痛苦地混在脸上。执明强撑着，努力撑开不受控制的眼皮想多看一样，可黑暗一阵连着一阵袭来，呕心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还有身体连续不断丧失的力量。
枪响似乎掩盖了封景最后的声音。
“对不起。”
“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那是执明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来自封景的最后一句话。
桥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